太子今日想置他于死地,他便铤而走险将计就计,果然拿到了这本贪墨案的名簿,以此为筹码,汾河都堰一事,宦党便没有理由再支持太子党了。
去岁他巡案至青州,汾河都堰已经出现缺口,若今年都堰一事再让太子党揽去,那么下游的百姓,便不知要死上多上了。
良久,江辞敛了敛眸子,从袖中取出那盒药膏,放在指尖摩挲着,眸光浮浮沉沉。
朝中的事虽然让他身心俱疲,但好在事情尽在掌控中,现在超出他预料的,是沈晚。
“殿下如今,变了很多...”江辞将手中那盒药膏收紧在掌心,攥到指尖有些发白,目光讳莫如深。
侧殿中,萧越觉得体内的血液在不断叫嚣着。
刚才站在苑中的人,到底是谁!为何沈晚见到他就那般开心。
那人站在沈晚跟前,微微向自己颔首的模样,实在是让他心头一股无名火起——那个人绝对不似外表看起来那般温和谦让。
萧越莫名觉得,那个人平静到甚至有些温和的眉眼下,暗自蕴含着几分挑衅。
内心的情绪翻涌到极致时,萧越的面上神色越来越狠戾。
“萧越!?你醒了?”
掺杂了许多惊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萧越混沌的思绪就这样突然被止住。
沈晚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萧越面前,“你终于醒了,怎么不穿鞋?”
萧越昏睡时,沈晚探他的体温探习惯了,此刻看到面色有些苍白的萧越,右手已经习惯性地伸向萧越的额头。
柔软纤细的手触到萧越额头的那一瞬,萧越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沈晚的手贴上萧越的额头时,才意识到这个举动是不妥的——目前的萧越应该不喜欢她的接触。
不过好在已经探到了,温度已经正常。
感觉沈晚猛然收回手的动作,萧越在袖中的手蜷起一瞬,下一秒他又听到沈晚的声音响起。
“你先回榻上休息吧,光着脚容易凉。”而后沈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萧越立在空荡荡的殿中,神色茫然一瞬后是涌上来的深深的愤恨。
为什么!她就那般不待见自己么?!明明方才,他对着那个人还那般开心,现在见了自己就避之不及一般。
明明是她亲口说的,要让自己看到她的诚意的...明明是她...
萧越猛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开始在期待沈晚为他做的任何事。
怜悯也好,逗弄也罢,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卑劣的期想了。
萧越沉默地立在殿中,许久都没有任何动作。
明灭的烛火中,萧越夹杂着自嘲的笑声响起,一字一句低沉切齿,“萧越,你真像一条...乞怜的狗...”
.....
月影沉沉,沈晚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走近侧殿中。
掀开锦帘却发现萧越不仅没有躺在榻上休息,反而斜卧在地上赤着脚,半边手搭在床沿边,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方从一场高烧中醒来不久,眉眼不似平常倨傲与冷漠,带着隐约可见的病气,满头鸦青色长发也乖巧柔顺地垂在侧肩与背后。
沈晚将那碗面轻轻地放在案几上,缓着步子走近萧越蹲下身。
离得近了,沈晚甚至能看到萧越高挺的鼻和颀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她不禁轻笑了一声,暗自想到——还是睡着了乖些。
只不过萧越大病一场还未痊愈,就这样光着脚肯定不行的,沈晚伸出一指想戳一戳萧越的肩头将他叫醒。
在指尖离萧越覆满长发的肩头只有方寸时突然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那只手十分用力,手背上青筋毕现。
沈晚一惊,抬头对上萧越那双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的双眸,暗沉沉地,直勾勾地盯着她。
第28章 大家一同死去好了
不知为何,萧越这样的直白的目光总让沈晚内心觉得慌乱。
但她想收回手时指尖仍旧被萧越紧紧攥着。
沈晚觉得大概是习武之人的警惕性才会让萧越这般,否则除了药效或者昨日烧糊涂了,萧越是厌恶她的触碰的。
“放开我...我只是想叫醒你,不是想对你做什么。”沈晚解释道。
指尖一松,沈晚松了口气。“你快些穿好靴,过来吃面。我答应过你的,只是昨日因为你昏迷不醒,错过了时辰,只能今天补上了。”
沈晚转过身起身的瞬间,萧越神色闪过几分错愕。
他以为,长寿面,不会再有了。
沈晚走到案几旁坐下,长舒了一口气。
她昨日家宴过后就已经很疲倦了,后来又发生这么多事,实在让她有些应付不过来。
方才若不是有春夏在,简简单单一碗面差点让她因为打盹煮糊了。
此刻终于得了空能放松地坐下来,沈晚的眼皮又开始沉重起来。
萧越看着那方案几上还散发热气的面和撑着手肘坐在旁边的沈晚,内心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想法。
若是这面里被她下了毒,他好像也能心甘情愿吃下去。
死在这一刻,感觉一定很美妙吧...
沈晚见萧越坐下来后,眼神十分莫测地一直盯着那碗面看,忽然觉得些许尴尬,讪讪道:“我虽然没什么手艺,但面还是能煮得很好的...”
——干嘛要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啊!
“生辰快乐,萧越。”
萧越正准备执起筷子手突然滞住,他侧过头看向沈晚。
烛光和月光将沈晚的脸照得瓷白,五官更是如同精雕细琢过一般。
他半阖的眼皮下一双眸子因为困倦沾染上了几分迷蒙,不复往日清明。正愣愣地盯着他,口中还在不断呢喃着,唇角因为呢喃无意识勾起了浅浅的弧度。
“生辰..快乐..”
“生日..”
快..乐...”
萧越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沈晚,贪婪地将沈晚这副瞳孔中只有他的模样印在眼底深处。
沈晚实在撑不住眼皮,软倒在了桌案上,沉沉的地睡去。
萧越伸出手在沈晚眼前晃了晃,确认她已经熟睡后,缓缓垂下身形,一寸一寸靠近。
他的鼻尖在沈晚颈间上方微末几寸处流连,贪婪地汲取着这副躯体原本的馨香和沾染上的花香。
少女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侧颊上,让他脑中一个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出。
但最明晰的想法,只有一个——
什么复仇,什么造反,通通不必想了。
不如就让他亲手在那碗面中洒下毒药,然后他将它取食殆尽,在毒发之前,他再捏碎这纤细柔软的脖颈。
就在无比美满的这一刻,大家一同死去好了...
萧越的呼吸越来越紊乱,眉宇间戾气越来越重,青筋必现的手已经缓缓抬起。
沈晚在睡梦中感觉颈侧似有蝴蝶扇翅般,泛着微微的痒,于是稍微动了动。
方才害怕弄醒沈晚,将二人的距离克制在微末几寸的萧越,猝不及防感觉两瓣温热贴上自己的侧脸。
柔软中带着湿热,萧越霎时明白了那是什么。即便一触即分,也足以让他的四肢百骸都如同有电流在流窜一般。
萧越原本混沌的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止住,只剩下一片空白。
半晌,萧越才从愣怔中回过神,缓缓直起身,将目光重新投向那碗面。在他执起筷子时,却不由顿住。
身侧的沈晚睡得正酣甜,他如果在这里吃面,会将她吵醒的吧。
烛台上几支蜡烛已经燃尽,殿内的光线逐渐昏暗,萧越直愣愣坐在案几旁守着沈晚与那碗面的影子也逐渐模糊。
沈晚难得没有做梦,清甜一觉过后,一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是趴在侧殿的桌案上睡着了。
窗棂外树影婆娑,月已沉落西山,殿内光线不太好,沈晚一时没有看见萧越的身影。
“萧越?唔,已经睡了么?”
沈晚刚从梦中醒来犹带了几分娇软的音色听得屏风后的萧越心神一漾,生出一种想将她按在桌案上听她用这样的声音继续婉转吟.,一声声喊他名字的想法。
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沈晚走后,萧越才从屏风后出来,他点了几支蜡烛,重新坐到桌案边端起那碗面。
面条放得时辰有些久了,不似刚端来时那般热气腾腾,已经冷掉还结了块,但萧越偏偏要倔强地把它们挑开,一根一根地慢慢吃下去。
回到寝殿后,沈晚沾枕即睡。
第二日清晨,沈晚依旧从一场场荒诞的梦境中醒来。
扶光已经洒了一缕到窗檐上,将被风吹落在台檐上的花瓣照得鲜妍,苑里的桃花已经开得极为繁盛,花香一阵一阵送至沈晚的鼻尖,将梦醒后的余悸驱散了大半。
沈晚穿着白色寝衣,踩着小巧的绣鞋走到雕花木窗旁边,撑着手肘趴在窗檐上,看着外面春光明媚,感受着暖洋洋的日光。
“春夏。”
春夏正领着一排侍女要进殿给沈晚梳洗,却见自家明媚娇俏的公主正趴在窗沿上喊着自己。
“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春夏领着侍女在窗边福身一礼。
“近来东芜可有新添什么游春赏花的好去处?”
“这...公主可是要出门踏春?”春夏仔细回忆道,“这个时节京中女眷都爱去洛山昭霖寺进香,顺带赏一赏洛山各色争奇斗艳的花。”
“昭霖寺?都爱去上香,那说明便是很灵的吧,这个寺是求什么的?”
春夏忽得轻笑一声,“回禀殿下,是求姻缘的。在寺里进过香再将红绸系在寺里那颗千年梨树下,可得良人长相厮守。”
沈晚摇摇头,若是什么财神爷她倒也去凑凑热闹了。
姻缘么,她不是很想求。
“那京中女眷都爱去这里,想必人是有些多的,可有什么安静些的地方?”
巧慧见春夏一副被难到的模样,适时出声道:“殿下,奴婢进宫前倒是常去一个地方。洛水川上游有一个湖泊明叫月湖,两岸都是开得极盛的樱花和桃花,地方正是在僻静处。”
“那便去这里吧!”沈晚从窗檐上起身在清醒可爱的晨光中伸伸懒腰。
侧殿中,正用折枝练剑的萧越看见回廊上一个烟粉色的身影徐徐而来,立马停下了手中动作,斜倚着树干一言不发。
沈晚知道萧越在她面前不愿多暴露武功,假装没有看见他方才在练剑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他跟前。
“萧越,一起去游春吧。”
第29章 美人簪花,赏心悦目
沈晚这个决定虽然是一时兴起做下的,但也考虑了很多。
原书中萧越少年时期悲惨,轮流到东芜被凌虐一番后重新回到南樾,走的是一条弑父杀兄的离经叛道之路。
他在暗沉又血淋淋的日子中摸爬滚打了二十载,在他二十一岁生辰那天,才有空抬头看一看这人间春色赏一赏花开花落。
沈晚觉得如此人间大好春光,又正值年少时,生生在泥泞中消磨了实在太过可惜,所以想携萧越一同踏春的想法浮现在脑中后便再也去不掉了。
萧越垂眸看着天光中娇俏明艳,笑得眉眼弯弯的沈晚,出口的话从“公主殿下吩咐我做什么我便会做什么”变成了“好”。
其实沈晚将萧越带出宫还有另一层目的,方便萧越与旧部联系。
虽然对她来说,萧越回南樾之前她刷好感度的时间越多对她越有利,但她见证了那日崇昭殿走水之后,便觉得东芜皇室还是越快灭亡越好。
奸佞横行,积重难返,救不了,不如推翻了重来。
到时候萧越没有那么恨她,便不会将她作为首要的复仇目标。
如此一来,她便可以来一出金蝉脱壳之计,做一条漏网之鱼,寻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落安然度此生了。
沈晚越想越觉得人生美好,对萧越说话时也更加笑吟吟的。
“那即刻便出发吧!
公主殿门口,沈晚攀上马车辕的脚步顿住,仔仔细细打量了萧越一阵子。
萧越被沈晚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神闪动了两下别开了眼。
“嗯...骑马的话,你这张脸未免太过惹眼了。书中不是说掷果盈车么,我盼着早些到月湖畔,可别因为这张脸堵车了。”
沈晚拿过春夏手中用来给她遮阳的帷帽,走近萧越。
萧越还未从沈晚口中“你这张脸太过惹眼”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忽然感觉前襟被沈晚的手向下一扯。
他猝不及防被扯得矮下身,沈晚顺势垫脚将帷帽罩在了他头上。
沈晚因为是穿书以来第一次出宫,难免兴奋到忽略了细节。而且方才的动作对她一个现代人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于是一气呵成后就转身,丢下萧越一个人在原地愣神。
帷帽的薄纱垂下,隐去了萧越一张艳绝的脸,也隐去了他面上挥之不去的震惊。
看着纱帘外沈晚影影绰绰的窈窕身形上了马车后,萧越两弯剑眉蓦地皱起——她的胆子真是大,她难道就没有一点自觉对面的人是个高出他许多的男人吗?
出了城后,沈晚一路由巧慧指路,越靠近洛水上游,沈晚的确觉得越来越僻静,景色也越来越怡人。
只不过渐渐脱离石砖铺成的官道,只余生了许多矮木与山石的的小道,一行人便只能弃车信步漫游其中。
春夏与巧慧两人近来混得熟了打打闹闹一路,不知何时二人边笑闹着手中便多了一个花环。
“殿下,可佩花冠?”春夏手中举着一个花环对着沈晚出声问道。
沈晚看了眼春夏手中用各色繁花编成的冠,不由眼神一亮,“替我戴上吧。”
巧慧赶上来抢春夏手中的花冠,“我也要给公主戴花冠。”
“你只摘了花,花冠却是我编的,怎么能让你抢了为公主戴冠的机会?”
沈晚见她俩都兴致高昂抢着为自己戴花环,不禁莞尔一笑,“你二人一人搭一只手不就好了。”
春夏和巧慧谁也不让谁,一个花环二人都各处一只手抬着,硬生生弄出了双手奉玉玺般的气势,看得沈晚一阵好笑。
那花环稳稳地落在沈晚垂月髻上,衬得鲜妍的一张小脸更加灵俏。
春夏顿时奇道:“公主真是恍若神仙妃!”
巧慧也不甘示弱道:“有公主这张脸,我每日梳百回高髻,拆百回头也不觉得累。”
“油嘴滑舌!”沈晚嘴里嗔道,面上却是笑意更深。
沈晚与侍女说说笑笑的一幕被无言跟在身后的萧越尽收眼底,他方才只觉得百无聊奈,一路繁花似锦也不能入眼。
此刻却恍然觉得,此间春色忽然更加明媚两分。
不知怎么走着走着,萧越发觉沈晚脚下步伐开始凌乱起来。她一直低着头,不知在做些什么。
忽然,萧越看到沈晚的脚被一块道上缝中的石头绊住时,他的手已经快过脑子一步,一手撑在那单薄的后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