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宁全当没听见,笔下却已经写错了好几个汉字。
她想起了昨天晚上街角站着的少年,混迹在烟雾里,唇锋不再是弯成她熟悉的弧度,眉眼尽是凌厉。
别想了。
你和他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沈锐的新同桌是苏然。
苏然和温以宁完全不一样,她话很多。沈锐有时候会和说几句,但更多的时候是趴在课桌上睡觉,或者无聊地在笔记本上画黑色方块。
而沈锐不在的日子里,温以宁除了和林捷吵架频次便多以外,没什么特别。
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心里却因为这个同桌的离开而难过着。
好在那个艺术部的主任按时归来,温以宁签了一个免责任书后,继续开始舞蹈专业的学习。她柔韧极佳,但她的舞感不是很好,力量也不够,柔韧度好,也只是因为她不怕疼不怕吃苦。
她就是这样的人,天赋不足,努力有余。
生来草根,却仰望大树华丽的树冠。
不是卑微,而是倔强。
转眼,学期过半,期中考试结束,班级里的同学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温以宁仍在中游,但语文成绩全班第一,林捷如愿地名列前茅,往后啊都是拿鼻子看人。
蒋文玉考了班级21名,哭得稀里哗啦,倒数第三的孙浩安慰她:“我们仙女考得很好了。”
“好什么好,都要垫底了。”
蓝江打趣:“放心吧,有我在,你就算闭着眼写也不会垫底。”
蓝江毫无悬念地拿下了倒数第一,沈锐倒数第二,一对九科加起来不到二百五十分的难兄难弟。
沈锐无聊地看着桌子上的成绩单,在第29名上看见了温以宁的名字,她好像又进步了。
“你在看我的成绩吗?”苏然笑道,“没想到你还挺关注我,28名,怎么样,是不是比你前同桌厉害。”
蒋文玉听见了,嘟囔:“你和人家学艺术的比文化成绩,好意思的。”
苏然有些绷不住,一撇嘴巴:“蒋文玉,我知道你和温以宁玩得好,承认别人优秀有那么难么,我随随便便就考了28名,温以宁那么努力,还是不如我。”
蒋文玉反讽:“你最好考得是班级28名,不然别人还以为你优秀到全国第28名呢。”
沈锐半趴着身子,穿过桌椅人群,看着第一排窗边的少女。
她两手举着成绩单,一科一科的看着。
林捷在她旁边叽叽歪歪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接着,少女就把成绩单准确无误地糊在了林捷的脸上。
沈锐笑了,他同桌,其实挺有脾气的。
但他怎么还是觉得,她善良温和,和一只小白兔似的,会受欺负呢。
班主任走了进来,耳边的争吵声这才终止。
蒋文玉胜利地回到了座位,苏然不想在沈锐的面前露出泼妇的一面,于是端着架子,翻开下节课的书看。
班主任走到讲台上,清清嗓子:“期中考试结束,大家也可以稍微放松点了,我说的放松,不是完全的放松。学期过半,其他班级的黑板报已经绘制了出来,咱们班哪位同学愿意抽出自己的时间为班级做出贡献呢?这次板报的绘制,也会成为竞选文艺委员的重要参考。”
在高中,文艺委员的职位不比班长和学委重要,所以就没来得及选,看来,马上就要竞选出文艺委员了。
同学们跃跃欲试,尤其是苏然,已经悄悄地向前后左右讨要票数了。
看着一众举手的同学,班主任迟疑了下,又问:“哪位同学有美术基础?”
班内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有勇气自荐,苏然挺着胸脯,等待着有识之士推举她。
沈锐举了个手,声音响亮:“老师,温以宁会!”
本来温以宁没打算掺和,可沈锐一嗓子“温以宁”直接把她送到讲台上。考虑到任务繁重,班主任又选了一个男生配合温以宁的工作。
苏然显而易见地不高兴,沈锐不大在乎这些,倒头又睡去了。
苏然暗暗道:温以宁,又是温以宁,我记住了。
苏然的小心思,温以宁一无所知。
她知道,沈锐只是单纯地因为他们在一起画过画。
他单方面肯定了她画画的能力。
有一个人肯定她,这已经够了。
温以宁的搭档张晨留级了两年,为人处世比更加成熟,班里的同学都调侃称他“老年人”,在一些事情上,张晨也格外照顾温以宁。
俩人绞尽脑汁,商议出一个点子:温以宁画凤,张晨画龙,一左一右龙凤呈祥。点子一出,一拍即合。
他们俩合作的天衣无缝,班里有同学开玩笑,说他们龙凤呈祥,是一对金童玉女。
温以宁长得漂亮,再加上常年练舞,气质又好,班里不少男生都暗恋她,只是知道她这个人性格偏于冷淡,不好碰壁。
至于张晨有没有那个想法,别人问他,他只说把温以宁当妹妹。
温以宁并不关心班里的风言风语,她照常上课,照常画画,照常和沈锐借书誊抄。
借多了,也不用再经过沈锐的允许。
他说,她可以直接拿。
温以宁坐在沈锐的桌前一通翻,翻出那本历史书,刚要走,苏然走了过来,冲温以宁笑了笑。
温以宁回之一笑,正要拿了书走。
苏然热切喊道:“同桌你回来了。”
温以宁手里的书吧嗒掉了,笑意也噎进了喉咙里。
温以宁弯腰欲捡前,却被人抢先一步。
沈锐把书捡了起来。
“对不起。”温以宁下意识抱歉,“不小心把你的书弄掉了。”
“小事,你拿去。”他在笑,好像期待着她能再说些什么。
温以宁拿走了历史书,什么都没说。
身后苏然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温以宁脊背一阵凉,回到座位上。
林捷羡慕说:“你要是有苏然一半的温柔就好了,人家还学习好,数学第一名呢。”
温以宁温柔地说:“闭嘴。”
“我说得也是实情嘛,我偷偷告诉你啊,苏然可是我的梦中女神……”
“挺好,你去找她坐。”
林捷吐吐舌头:“我倒是想,看她和沈锐那么好,我就不想了,你也别想了。”
历史书还到了沈锐的手中,沈锐翻开看了看,居然有意外发现,书上又添了许多新学的笔记。
那字儿别人不认得他不会不认得,是温以宁的字。
沈锐不知不自觉地弯了眼睛。
苏然在边上瞥了一眼:“我说你怎么上课总睡觉,原来有好人帮你记啊。”
沈锐不假思索:“我同桌,自然好。”
“那我呢,我也是你同桌。”
沈锐没说话,把历史书收好,又恢复了常态,趴在桌子上进入梦乡。
苏然平时没事了,也在本子上画画,一下课,就拿着她的画册给周围的同学看。
久而久之,同学们发现苏然也会画画,画得还不错。
觉得时机成熟了。
早自习后,苏然主动找到在画板报的温以宁。
“以宁,我来帮你吧。”
“哦,没事儿,还有一点就结束了。”温以宁站在高高的凳子上,低头对苏然微笑,“你还没吃早饭吧,现在去吃还来得及,我早上在家吃过了,你快去吧。”
她对苏然,没有真正的恶意,或者说,她对任何人都不曾有过恶意。
只是有的时候听见苏然喊沈锐同桌,她不开心而已。
苏然笑道:“那好。”
苏然前脚刚走,蒋文玉搬着板凳坐了过来:“以宁,你知不知道,那女的早就想抢你的活儿了,马上就要选文艺委员了,她不得表现表现,谁能选她呢。”
温以宁一顿,为火凤凰添了一笔羽毛:“没事儿。”
“以宁,你就是太温柔,你都不知道她在背后怎么说你,我听了都生气,她说的那些话恶心谁呢,整个一贼喊捉贼,明明自己是绿茶婊,还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蒋文玉气得不行。
温以宁身子一僵,故作镇定地握着粉笔画画。可脑海中却止不住地回想起那天,被班里同学讨伐的那个女生。
绿茶婊,白莲花,好多恶毒的字眼……
温以宁忽然有点反胃。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
“谁啊?”
温以宁回头一看,沈锐蓝江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搬着板凳围在她身后。
沈锐缩在棉衣里,蹙着眉头又问了一遍:“谁?”
蒋文玉对沈锐没好脸色:“还不是你的好同桌苏然。”
温以宁轻声说:“行了仙女,这不算什么,她想画就来画好了,黑板也不是我一个人的。”
蒋文玉:“她哪有你画得好看,再说了,也不能在背后欺负人啊。”
温以宁没了画画的心情,刚想从凳子上下来。
她脚底下踩得不知道是谁的凳子,缺了一块有些不稳,再加上她下得急了,马上就要摔下来。
沈锐一把接住了温以宁。
有沈锐护着,温以宁并没有摔疼,她近距离地望着沈锐,他漂亮得过分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忽地想起如今的处境。
她趴在沈锐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在身子底下硌着,她脸一红,撑地爬了起来,又去扶沈锐:“你没事吧。”
“死不了。”
蓝江见俩人没事,则调侃:“沈锐,平常多吃点饭。”
早上的闹剧过去,下午到了又到了一周一轮换的时候,温以宁和林捷即将换到墙角那行。
每逢这个时候,班里便乱成一锅粥,谁碰了谁都是难免的事。
“欸,锐哥消消气,人家小女孩。”
温以宁望了过去,估计是苏然和沈锐相撞。
苏然说了声抱歉,沈锐冷冷得看着她,大抵说了句冷话。温以宁离得远,没有听到。
苏然却咬紧了牙关。
沈锐那么好脾气的人,为了一个温以宁,竟然也会找她的麻烦。
这次不等温以宁开口借书,沈锐拿着历史书,搁在温以宁桌上,看向她时,又恢复了那张人见人爱的笑脸。
“谁也不能欺负我同桌不是?”
语气轻柔得像是在温以宁的耳边吹。
他说了,谁都不能欺负她的。
第6章 草莓味
那个冬天道尽了遗憾。
可遗憾岂止是这些。
在学校大会堂一次短暂的重逢,已经抽干了温以宁全部的力气。
未来的一个月,跳舞、画画、上课,一切似乎没有因为沈锐的出现而改变。
温以宁参加的美术社团,社长魏昕最近在疯狂热恋中,社团里的事不怎么管,全由温以宁主持大局。
这一次,社团迎来了新的困难。
大家预备在学期末之前搞一个活动,想法是好的,把优秀画作进行展出,可画展不是说办就能办的,拉赞助也是个事儿。
温以宁和几个社员商议,打听到最近‘梦我之风’有一个酒局,里面都是一些商人。
恰好,社团其中一个社员在“梦我之风”做服务生。
“以宁姐,梦我之风的经理是我小姨,我和小姨说一声,让你和我一块打工,到时候咱们机灵点,多给那些冤大头塞名片。”
梦我之风这个地方,鱼龙混杂,温以宁迟疑:“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王乐乐拍了拍温以宁的肩膀,“咱们都是成年人了,就要有点成年人的办法。现在是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
周六,白天客人不多,过了晚上八点,梦我之春才算正式开张。
里面的服务生都身穿旗袍,温以宁换上衣服,脚底踩了一双低跟水晶凉鞋,有些不自在。
王经理面露惊喜:“乐乐,你同学真漂亮哟。”
王乐乐:“可不是,要不我们以宁为人低调,早就我们学校的校花啦。”
王经理微微一笑:“以宁,以后你要是缺钱,尽管来这儿,我给涨工资。”
温以宁的确漂亮,乌发挽在脑后,琵琶扣盘至锁骨,旗袍将身姿勾勒得更加曼妙,要是说还差一点什么,王乐乐从包里掏出口红:“以宁,我给你擦点。”
温以宁一笑:“谢谢。”
胭脂红在唇边绽开,整个人愈发得明艳动人。
隔着一架暗香疏影的银屏,雅座上的客人看着她,随意地对身边的服务员说:“那个服务生是新来的么?”
“沈先生,您说得是哪位呀?”
“那边,最漂亮的。”
此言一出,身边的朋友笑了出声:“还有你沈锐看得上眼的小美人,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狐狸洞里的妖精,这得多深的道行,才能勾得了你的魂魄。”
服务员解释:“那位并不是我们店的,她好像是经理外甥女的朋友,想过这边来找老板为学校的社团活动拉赞助。”
“来这儿找老板拉赞助,小姑娘还是太单纯啊,”蓝江凑眼往过一看,“卧槽!没看错吧,那不是温以宁么!”
沈锐摇晃着高脚杯里的干红,酒液摇晃,浑浊了他的眉眼。
他望着在门口接待的温以宁,她穿得淡薄,旗袍开衩到了大腿,门一开一关,风呜呜地灌入裙摆,还有那双水晶鞋,好看是好看,却把脚跟磨得通红。
不愧是她,一句怨言也没有,服务礼貌又周到。
“温以宁不会是被人坑了吧,梦我之风哪是拉赞助的地方,她这样的小白兔被大灰狼拉走还差不多。”见沈锐没有相帮的意思,蓝江起身,“我去告诉她一声。”
“用不着。”沈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嗤笑,“温以宁那么强的性子,是你我三言两语便能说得动的么?”
蓝江:“你是真不管她?”
“不管,谁爱管谁管。”
蓝江知道他又说违心的话,干脆坐了下来:“行啊,你的人,你都不管,我瞎掺乎什么劲儿。”
“谁他妈和你说她是……我的人。”
电话铃声响起,沈锐瞥了一眼,直接关机了。
蓝江:“谁啊?”
“张恒,催命号经纪人。”
蓝江这才想起来,身边的兄弟今非昔比,已是最年轻的一位的影帝,蓝江感叹道:“如果有通告说你红了后摆架子,我第一个为你澄清。”
“从路边摊到高级会所,还不够摆架子?”
蓝江吐吐舌头:“梦我之风好哇,起码你不会被追着跑,也不用戴帽子墨镜,把自己装扮得像一只发霉了的粽子。”
“……”啧啧,回不去的路边摊。
沈锐刚想点一支烟,摸到打火机了,可又想起这不是吸烟区,于是起身说:“等我会儿,抽完烟就走。”
吸烟区在二楼,二楼的灯光更昏暗些,饮食男女混杂在一起,吞云吐雾,没人关心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人是鬼,来会所就是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