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晴说:“我戒酒了。”
“上去坐坐而已,你这么早回去,还不是刷视频熬夜。”
梁晴对此不置可否。
顶楼的风景果然好,可以看见半个城市的潋滟灯火,周围不乏香包名表傍身的男男女女,衣香鬓影,风度翩翩。
有钱有闲,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过得很好。没钱没闲,她在首都也只是个宛如蝼蚁的社畜罢了。
程一东交代服务生给自己上威士忌,给梁晴的则是一杯无酒精饮。程一东问她这几个月在这里生活得怎么样。
梁晴说:“挺开心的。”
“从你的精气神看得出来。”程一东说,“比以前好多,看上去也更自由了。”
“在放飞自我的阶段,只做自己喜欢的事,谁让我不爽就干谁。”
“学会取悦自己,是走向成熟的第一步。”
梁晴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要说再见了,过完恩怨一笔勾销,我希望你将来的日子过得幸福,顺遂。”
两人杯子刚碰到一起,梁晴用空出的一只手取桌上的纸巾,手肘被走过的服务生撞了一下,一杯酒没到她嘴里倒在了衣襟上。
“对不起,对不起,女士。”服务生手忙脚乱地道歉。
“你们怎么服务的?”程一东也赶紧起来检查,忍不住皱眉责备,梁晴用纸巾蘸衣服上的水渍,“我自己不小心,别说了。”
外套领子几乎湿透,服务生提出可以拿去帮她吹干。
“只能这样了。”
程一东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梁晴,“你穿我的。”
“不用,我不冷。”梁晴说:“等会衣服拿来我就回去了。”
“你身体不好,别再生病了。”他很坚持,说着将自己的黑色大衣罩在梁晴肩头,的确很暖,虽然不是梁晴喜欢的款式。
储旭陪他哥上来吹风,正好看见男人给梁晴披衣服的一幕。
储臣心不在焉地走到露台,手指揉着膨胀的太阳穴,面色看着没什么异样,实际已经头痛欲裂。
司机被堵在路上,说要过会才能到,储旭给他叫了杯冰水,又虎视眈眈地看着那边的男女,眼神凶得要吃人。
程一东有所察觉,提醒梁晴:“那边有个男孩在看你。”
“你在说什么 ?”梁晴感到莫名其妙,不着痕迹地朝着程一东下巴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惊讶道:“小旭?”
不止储旭,旁边还有人。
储旭见梁晴已经看见自己,径直走过来打招呼,“姐。”
梁晴看看储旭,又看看漆黑的露台边的男人,储臣握着冰水正要喝,被声音吵到,也看了眼梁晴,并不惊讶,但目光寒凉。
四人奇怪的组合,拼了桌。
“晴晴,你的朋友?”
梁晴指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储旭,熟门熟路地介绍:“我弟弟。”
程一东又看向储臣,后者沉着脸,情绪比小男生稳定多了,但气场很强,看上去是个干大事的人。
男人的直觉也很准,这位男士和梁晴的关系不简单,总不能也是哥哥或者弟弟吧。
程一东并非完全不认识储旭,碰着范娅的时候聊起来梁晴,说她最近的生活看起来很悠闲。还用范娅的手机看了梁晴的朋友圈,吃喝玩乐都有,好不自在。
有个帅气的年轻男孩高频率出镜,正是眼前的这位弟弟。
所以两个小时前在酒店一楼,他认出对方,故意揽了下梁晴的肩膀。
本以为储旭是梁晴的新男友。
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储旭问:“你就是我姐在北京的朋友?”
“她是这么介绍我的?”程一东非常有心机地道,表情也有些故意。
储臣抬眼睨了他几秒。
储旭没绕弯子,直言直语:“兄弟你也是够殷勤的,大过年的不在家待着,追人追到这了。”
“实际上,我和你姐以前是恋人关系。”程一东高深莫测地笑,“这次过来——”
话音没落,储旭“腾”地一声站起来,被看客围观,他动了动腮帮子,说道:“我去上个厕所。”
原本风轻云淡的储臣,眼风凌厉扫去,落在程一东的脸上。
程一东打了个喷嚏,“失陪,我也去下洗手间 。”
洗手间在里面,他刚走进去后颈就传来一阵掼力,刚刚还是阳光开朗大男孩的储旭,此时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半是胁迫意味地说:“哥们,聊聊?”
“你想聊什么?”
“你做什么对不起我姐的事儿?为什么跟她分手?”他眼神很凶,给人不老实交代就休想走出这道门的威压感。
程一东哪想到这人直接成这样,“你怎么会觉得,是我要和你姐分手?”
储旭懵了一秒,他只是下意识觉得梁晴被人辜负,接着又双标地说:“她甩你不是很正常的事么?你计较什么?”
程一东被拽得喘息困难,这小孩的手劲儿未免也太大了,直接锁喉了都,“能先放开我么?”
储旭放开了他。
“你真是她弟弟么?晴晴是个温柔的女孩子。”
“不许这么叫她!”储旭觉得,既然梁晴跟他分手,这人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分手了就别再来打扰,否则我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
梁晴坐了好一会,也不见上厕所的两个人回来,她朝门里张望一秒,收回视线的瞬间见储臣正在端详自己,目光灼灼。
“前男友?”他似是随口一问。
“怎么了?”
“你和前男友处得挺好,吃饭喝酒,还能一起回酒店。”男人的嘴角勾起一抹凉寒又嘲讽的笑意。
梁晴知道这人张口就没好话,便不搭腔,“我一向乐善好施,人缘好不是很正常?”
“也对,你不善良我们怎么会有今天?”他点点头,半眯着眼,被酒精头痛困扰着,又沉默下去。
在他开口的瞬间,梁晴闻到很重的酒气,并不难闻却也令人惊骇担心——他到底喝了多少?
“你喝醉了,吃点解酒药吧。”喝酒喝死的人也不在少数。
“你给准备了?”
“我为什么会要给你准备?”梁晴莫名。
“不是对前男友很好么,我也是你的前任,还是初恋。怎么还厚此薄彼?”
男人浓郁的气息涌上来,一倾身,手臂撑在桌沿,和她白皙小巧的脸孔靠得很近,潮湿氤氲的气息彼此交换,身体几乎将她笼罩。
他的呼吸沙哑低沉,如同含了湿的沙子,她的气息却是清凉甘甜的。一方的压迫感十足,具有强烈的侵略性,梁晴慌乱,想伸手推开他。
手刚抬起来,又被他迅速抓住。
她的手被彻底地握住,男人的手掌宽厚温热,掌心粗粝,骨节坚硬,是他常年玩车留下的茧子。
她倔强挣开,却被他抓的更牢。
梁晴的脸涨红。
二十分钟前,一个男人刚对她展示绅士风度披上外套,现在她却和另一个男人手牵着手,任谁看了不迷惑?
暗色的玻璃门后有人影出现,模模糊糊,梁晴认出来是程一东回来了。服务生帮忙拉门,他文质彬彬地侧身进门。
“放开我。”她低声抗议。
储臣充耳不闻,懒散惬意地将身体往后一靠,从裤兜里摸出烟,悠闲地点了起来。
“晴晴,你热么?”程一东走近,看她绯红的脸问。
“不啊,怎么了?”梁晴神色淡淡,嫣然浅笑,眼尾平添了柔软妩媚。
“没事。”程一东再看她,似乎没什么一样。
而她身边的男人更是极其沉默冷淡,眼皮微耷,吞云吐雾,什么都不关己事的模样。
桌子下面纤细柔荑的素手与一双粗糙大手已经由相握,改为十指紧扣,骨骼交缠锁锢,激烈滚烫,指缝分泌粘腻的细汗,早已分不清是谁的。
第13章
三个人虚与委蛇地随便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题,无非是城市天气,工作。梁晴逐步缄默,男人的掌心放出可供召唤的火舌,钻进她的手腕里,丝丝绕绕,舔舐柔润肌肤,吸食血管养分。
从指尖一点,流窜到四肢百骸,女人在漆黑中几不可察地沉吟,又克制止住。
梁晴皱眉嗔怨,面庞流露细微痛感,储臣神色暗淡,锋利俊脸漾出浅淡的笑意,气定神闲地将烟蒂摁灭。
挣扎几次无果。
梁晴几近决堤崩溃,只觉眼前人面目可憎。
十指相扣的对峙,像是一次另类的交|合,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一场别别扭扭又强制的爱。
梁晴的羞耻感被放到最大。
储旭从洗手间回来后就兴致不高,臊眉耷眼地跟在梁晴身边,像个可怜巴巴的小狗,梁晴在暗中趁机甩了储臣的桎梏。
服务生把梁晴的衣服拿回来,已经吹干,看不出痕迹。
储旭把黑色外套丢还给程一东,“谢了。”
“你弟可真够护短的。”他意有所指地说。
梁晴甩了甩酸涩的手腕,皮肤被攥红了,骨头也像脱了节,导致她穿衣服的动作都有些迟缓。
程一东再次确认地问:“真的没事么?是不是不舒服?”
梁晴摇头。
储旭也连忙问:“姐,你不舒服?”
“没事,我要回家了。”梁晴抗拒地道。
她自己的车丢在酒店地库,乘储臣的车回去。来接的司机是老陈,一眼就认出了梁晴,“小晴,还真是你啊。我刚在路口看见你就觉得像。”
“陈叔,好久不见啊。”
“是好久了,五六年有了吧?那会小旭还在上高中?”老陈短暂地陷入回忆里,“你和以前比变了点。”
“哪儿变了?”梁晴饶有兴趣地道。
“更漂亮了。”老陈不吝赞美,好话张口就来。
储臣听到“漂亮”二字,目光在梁晴脸上定格几秒,然后拉开车门坐进去。
储旭帮她拉开后座的另一边,自己自觉上了副驾驶。
车上,老陈和梁晴又寒暄了几句。
老陈是储臣车场的教练,现在年纪大了,负责后勤工作,偶尔也像现在这样接接人。
梁晴问他身体如何,孩子怎么样。
“小晴,我听小旭说你在本地当老师了是吧?”
梁晴:“不是在学校里,在机构。”
“你这才是有本事的呢,我知道有名望的老师家长都是捧着钱上门求着的,我的小孙子一学期补课费两万。”老陈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起来,也不知是真话还是奉承。
梁晴跟着客套笑笑,“有需要我帮忙的您尽管说。”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当然。”
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人的声音,储臣已经闭上眼睛睡觉,只有清浅的呼吸,储旭今晚不知道怎么回事,情绪不太对,沉默一路了。
到这会儿,他才又忽然插话,“你这么忙,身体吃得消么?”
老陈干笑两声,知道储旭一向是维护他晴姐的,从小就跟屁股后头混。
梁晴说:“空余时间可以,顺手的事。”
储旭告诉老陈一个地址,是梁晴家,“先送我姐回去。”
“那是自然,女孩子优先。”老陈还挺讲究。
这时,一直一言不发的储臣忽然发了话,“先把小旭送回去,我和梁晴有事要谈。”
梁晴一愣。
储旭不明白他哥是是什么意思也不好多问,直到车还疑惑着。
梁晴对他心里有些火,就没有反驳。老陈把车开到梁晴家楼下,心领神会地说:“储总,我去买包烟,你们聊好给我打电话。”
“嗯。”
梁晴心里冷笑,不知道是为这个称呼还是什么,当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还只是个事事亲力亲为的,车子坏了都自己修,哪有这派头。
忽然她也不想说什么了,从回来到现在,这人始终是这种不合作不友善的态度。
前任见面哪有还能当朋友的,不当仇人就不错了,道理她懂,“陈叔你别买烟了,我回去了。”说着推门就要下去。
储臣倏然睁开眼,拽住她的手腕。
老陈见形势不好,赶紧下车走人。
“你要跟我聊什么?”梁晴皱眉,“要道歉吗?你刚刚很不尊重我。”
“什么?”他再开口,嗓音已经是半沙哑的状态,好像被酒精灼伤了。
“你不该那样对我,还是在那样的场合。”梁晴严肃地道。
“和别人开房行,碰我的手不行?”男人侧颜轮廓锐利,话语亦是一如既往的刺耳,毫无绅士风度。
梁晴呼吸湍促,但还是极力忍耐,尽管她自己也不清楚在顾及什么。
“你懂什么叫尊重?”她低吼道。
储臣早年就见惯了她这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别人看了总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心生怜爱,可他知道她心里憋着什么坏。
忽然,他一个蛮力将她拽了过去,宽掌怼上她的下巴死死掐着,一双熠亮的瞳仁尽是淡漠,喃喃道:“我不懂。”
梁晴重心不稳,手掌乱七八糟地撑在他的大腿上,触碰紧绷的肌肉,忍着耻辱,借力起了身,扬手闪了他一巴掌。
储臣硬生生挨了这么一下,脸被打偏,他一个字都没说,摸了摸嘴角的血渍。
几年不见,她现在打起人来倒是不手软。
梁晴觉得自己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性格阴晴不定,让所有人都害怕他。梁晴已经没什么话好说,趁机挣脱下去。
“梁晴!”他在车里怒气冲天地喊她。
梁晴回头呵斥:“你要是意识到自己的错,就该跟我道歉,然后把妞妞还给我!”
*
梁晴在家睡了一天,第二天下午去酒店取了车,又去超市买一堆生活补给。
刚进家门就接到老同学的电话。
同学叫金晓雯,高中时和她关系很好,经常一块写作业逛街,买一样的衣服,用一样的发卡……被人调侃跟姐俩似的,神奇的是,两人选择的专业也一样。
金晓雯在十六中教文科历史,有编制的很稳定,和梁晴的工作性质还是略有不同的。
不过各有各的烦恼,梁晴的压力自然不必多说。金晓雯看着稳定却像是在围城里,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
一天到晚开不完的会和公开课,叫人苦不堪言。
闺蜜聚会,也是倒苦水大会。
但是一扭头上班,又各自是无懈可击、认真负责的女老师。
这次打电话的目的是通知梁晴,她要结婚了。结婚对象是高中学长郭辰,梁晴也认识,比她们高两级。
梁晴和金晓雯晚上一起逛街,然后再去看电影。
梁晴说:“你结婚有点突然啊,不是说先奋斗事业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