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殊色:……
这丫头,说话越来越高深了。
人很快到了跟前,主仆二人都闭了嘴。
谢劭钻进马车,看了一眼坐在里面的小娘子,似乎已经平复了下来,“好了?”
温殊色点头,目光盯着他手里的食盒,“郎君买什么了?”
谢劭没答,挨着她坐下后先问,“温家没给你饭吃?”
温殊色噘嘴,“别提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温员外说养不起我,让我回家吃郎君的俸禄。”又往他旁边的食盒看去,“郎君也没吃饭?”
谢劭倒能理解,她这张嘴,确实难养,尤其是如今自身都难保的温淮,把手边的食盒递给她,“吃吧。”
温殊色愣住。
谢劭解释道,“前两日抄书,赚了一两多银子,贵的买不起,你先且忍一忍,等月末发了俸禄,日子会好过一些。”
温殊色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盘咕噜肉,色香味俱全,还冒着热气。
狭小的空间内,味儿很快散发了出来,尽管自己已经油腻地想吐,却觉得这一盘东西比她适才吃的那一桌大鱼大肉还要弥足珍贵。
因为它不仅是一盘肥肉,还有身旁郎君待她的心意,自己喝白粥却给她买肉,这样的感情怎能不让人感动。
感天地泣鬼神都不为过,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感动之余免不得吐出一句贴心话,“郎君,我突然觉得,嫁给你我一点都不后悔了。”
患难见品行,这样的郎君能坏到哪儿去呢,甚至觉得一辈子跟着他,也不是不行。
身旁的郎君却完全不知自己在小娘子的心中突然有了如此高的地位,只觉得小娘子这话太过多余。
后悔还来得及吗。
轻“嗤”了一声,随意瞟过去,“能怎么办,拜过堂我总不能休了你,既然不能休了你,便不能把你饿出个好歹来。”末了还加了一句,“虽说你这样的败家娘子,很容易被休。”
这人真是多长了一张嘴,好好的人情不要,非得让人对他感激不起来。
吃是吃不下了,问他,“郎君还没吃饭吧。”
谢劭别过头去,“我不饿。”可喉咙却经不住吞咽了一下。
温殊色:……
罢了,不就是一张嘴,就当没长耳朵吧,看一个人靠心体会便是,逐问,“郎君,你会玩手势令吗。”
会饮酒的儿郎,哪个不会手势令。
谢劭狐疑地看着她,她该不会是想同他玩吧。
果然他猜得没错,小娘子一脸兴致,“如今是午食的点,郎君应该不忙,咱们来玩一把,赢了的吃肉。”
真幼稚。
一盘子肉还得靠玩手势令,他得有多落魄,不想把自己的惨状再扩大,一口回绝,“我已经吃过了。”
小娘子没放弃,“之前听明家二公子说,凤城内要论玩手势令,还得数郎君最厉害,从未输过,我一直心生仰慕,却没机会见识,如今郎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成一家人了,我也就不客气了,让我见识一下呗?”
明二公子?
他听话只听了半截,“就是那位为你绝食一天的明家二公子?”
温殊色:……
突然翻起旧账,还是听来的墙根,就很没意思了,“都是之前的事,我这不是已经嫁给郎君了吗,郎君就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谢劭讶然。
试问他得来的便宜在哪儿,是让她把自己的家给败了?
小娘子见此路行不通,索性使起了激将法,“郎君你是不想玩,还是玩不起。”
去酒楼饮酒同一帮兄弟玩玩,能图个乐子,坐在这儿同一个小娘子玩,能有什么意思,但见小娘子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只能配合,“三局两胜。”
“成交。”
“三,五……”
果然小娘子输了,却没有该有的沮丧,把咕噜肉递到郎君跟前,“吃吧。”
谢劭:……
眼见一盘子咕噜肉进了一半他肚子,忍不住抬头,目露鄙夷,“你怎么那么笨。”
温殊色倒吸一口凉气,瞪着他,是他不识好歹,可别怪她了,“再来。”
士可杀不可辱,小娘子开始去揪他的动作,“郎君你出慢了。”
“哪儿慢了。”
小娘子却突然不讲道理,开始人身攻击,“我知道了,原来郎君赢出来的名声,靠的都是这等雕虫小技。”
这话谢劭不愿意听了,拂帘同外面的闵章道:“你过来盯着。”
温殊色不示弱,推开另一边的直棂窗,把祥云也唤了过来,“你也盯着姑爷。”
输赢是小事,不能看不起人,两人重新开始。
各自的小厮和丫鬟,一边窗口趴一个,纳威助喊,“娘子,五。”
“公子,出一……”
两人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早已经偏离了原来的初衷,一双筷子,也不分彼此,赢了自个儿夹肉往嘴里塞。
等到碟盘空空如也,两人齐齐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腹中的饥饿感没了,先前郎君还如一只斗胜的公鸡,突然从这幼稚得如同在降他智慧的游戏中,意识到了什么。
窥了一眼小娘子,小娘子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盯着空盘出神。
瞧他干的好事,谢劭捏了一下眉心,悔不当初,同一个小娘子抢食,损了大德,起身下马车,“我先去当值,下回再给你买。”
温殊色怎么也没想到会成这样,油腻腻的东西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块,胃里撑得难受。
紧要的是人家抄书辛辛苦苦赚来的一盘子肉,让自己给浪费了,内疚又自责,小娘子从窗内探出头,冲着前面那道脚步匆匆的背影道:“郎君明儿早上先别急着走,我给你做几块米糕。”
姿态像极了贤妻良母。
谢劭回头,也给出了身为夫君的态度,“早些回。”
―
结果第二日早上,谢劭坐在屋里等她的米糕,等了一炷香,却等来了小娘子一句请示,“郎君,我去一趟明家,晚点回来。”
看着她空着的双手,也能猜到,昨日她说的那话已经被狗吃了。
心情不是很好,人也不爽快,“你每日倒没闲着,比我当值还忙。”
话音一落,小娘子突然上前来攀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屋里拽,谢劭脸色一变,她想要干什么,大白日难不成还要美□□惑。
心雷大作之时,小娘子附耳过来,吐出另一道惊雷,“周世子有隐疾,明大娘子要退婚。”
谢劭一愣,“什么?”
“郎君不知道吗,昨儿下午周世子同明大娘子约了一面,周世子亲口说的,他夜里有难言之隐,明大娘子要是介意的话,可以退婚。”
谢劭蹙眉,愈发懵了。
“你说这周夫人也是,世子既然有隐疾,怎还出来议亲呢,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吗。”心疼地道:“可怜阿圆昨夜哭了一个晚上,再过两月就是婚期了,还不知道能不能退,要是不能退,那阿园,岂不是守一辈子活寡。”
谢劭盯着一脸愁苦的小娘子,心道,她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什么话都说。
小娘突然盯着他。
那样的眼神,很难不认人误解。
谢劭一窒,她什么意思?他好得很!正欲澄清,又听她说,“谁不知道郎君与周世子关系交好,好得如同穿同一条裤子,郎君定也知道内情,为何不与我提前说呢,郎君可知道这等行为乃欺骗,礼法不能容。”
他同周邝关系确实不错,但倒也没好到穿一条裤子,多的不便说,清了一下喉咙,委婉地道,“据我所知,没有这事,是不是明大娘子误会了?”
温殊色却不如此认为,“他亲口说的,还能有误?”见他似乎不知情,没再浪费功夫,“我去一趟明家,再问问阿园。”
所以,他的米糕是彻底没了。
“对了。”小娘子突然又转过身,以为她终于想起来了,却听她道,“郎君也帮我也打听打听呗,周世子是不是……”
谢劭不想看她,偏过头,“个人隐私,不能过问。”
温殊色又凑上去,“郎君难道不好奇,不想知道吗。”
这有何可好奇的,没有的事,“不想。”
她又道,“郎君还记得上回被狗咬吗,周世子屁股墩受伤了……”
谢劭神色一顿。
“我也只是怀疑,要真因为这事让周世子……别说阿园了,我这辈子都难逃其咎,郎君就当是帮我一回,问清楚日子,不能让他讹上你娘子。”
第39章
她如此说,谢劭倒无法保证了,儿郎之间免不得会说一两句荤话,他能担保周邝之前没事,但被狗咬之后,不知情了。
“周世子那,就有劳郎君了。”温殊色没等他应,先把担子甩给了他,带着祥云一大早赶到了明家。
明婉柔果然一双眼睛都肿的,长得本就娇怜,如今一瞧愈发楚楚可怜,见到温殊色,却先关心起了她,“我听说温家大夫人也去了东都,府上就剩老夫人和三公子了,你莫要忧心,以我看走了也好,起码你们能过得自在。上回我同你说过,有何困难,你尽管同我说,别同我见外。”
天可怜见的,这时候还有心思操心她,险些就要将心头的秘密告诉她了,及时压住道:“谢三和我兄长都上了职,我能有什么困难,反倒是你,到底怎么回事。”
一提起这事,明婉柔又开始咬唇落泪了。
儿时她被明家的几个姑娘欺负,也是这副模样,温殊色没少为她出气,替她想法子让她讨出来,已经好久没见到她哭过。暗道周邝屁股上那块肉还是刮得太轻了,可转念一想,这事儿似乎也不赖他,他自己也不想,能在成婚之前说出来,已算得上君子所为,若要等到大婚夜,阿园那才是当真没了退路。
“昨日碰巧打了个照面。”明婉柔脸色通红,说得磕磕碰碰:“他就同我说,说,他有难言之隐。”
昨日下午温殊色同谢劭在马车内玩手势令的那阵,周世子便与明婉柔遇上了。
明婉柔出来置办水粉,马车停在铺子门口,一进去便见到了崔P和周邝。
谢家的香料和水粉铺子抵押出去后,凤城的水粉铺子几乎都是崔家的,碰上崔P在所难免,不成想周世子也在。
两人已经订了婚,还有两月便到婚期,突然遇上,想起之前那场不愉快的约会,各自都有些尴尬。
明婉柔对他福了一礼,正要扭头,崔P先退了出去,顺便还替两人把门给合上,“周兄同明娘子好好说说话。”
房门一关,只剩下两人,明婉柔紧张地捏着手,垂头不敢看他。
周邝也没好到哪儿去,微微侧着身子,余光偷偷瞟着对方,全然没了平时里吊儿郎当,沉默了一阵,自己到底是男子,先开口:“你,买什么?”
明婉柔低声答:“水粉。”
周邝望了一圈铺子,到处都是水粉,随口道:“你挑,挑了我送你。”
明婉柔慌忙抬头道:“不用不用。”
没料到她这么大的反应,周邝扭头看向她,四目相对,明婉柔头一回正面对上陌生儿郎的目光,心下顿时大乱,惊慌又羞涩,忙别过头。
过了片刻,又听他道:“明娘子,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明婉柔掌心都出了汗,哪里还有话,“我没有。”礼貌地回道:“世,世子呢?”
“不瞒明娘子,我一向反对盲婚盲嫁,两个陌生人突然成亲,对方的长相秉性皆不了解,万一有何自己无法容忍的地方,对明娘子也不公平,明娘子今日有什么顾虑或者忌讳之处,不必客气,都可同我说。”
明婉柔一片茫然,成亲不是一向如此吗,且两人也算不上完全陌生,至少自己听过他的名声。
可已经订了婚,她那些顾忌哪里敢说出来,怕他是在试探自己,便道:“世子爷挺好,是婉柔高攀了。”
结果便听到了一句,“我并非此意,人无完人,明娘子瞧见的仅仅是我的表面,实则还有许多鄙吝之处,尤其一桩,夜里……算是难言之隐吧,我……”
话没说完,见对面的小娘子神色惊愕,已经目瞪口呆,不由道:“明娘子若是介意,大可以退婚。”
明婉柔受到的打击不轻,坐在马车内才缓过来,捂脸大哭了一场,回到府上,又不敢同父母说。
凤城是靖王的地盘,退婚哪有那么容易。
一个晚上哭了几回,第二日一早实在没了法子,便让丫鬟去找温殊色,想问问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缟仙,我先前还同情过你,道你的命苦,如今一看我还不如你呢,纨绔就算了,至少你家那位谢家三公子他,他……”明婉柔含糊地道:“至少他是个好的。”
温殊色面色一窘,心道是不是好的,她也不知道。
眼下该怎么办呢,还是先往好处想,劝说道:“阿园你先别急,即便有疾,也分轻重急缓,有病治病,以靖王府的权势,想来也不至于药石无医……”
听她一说,明婉柔不仅没被安慰道,愈发没了希望,“但凡有希望,哪个郎君会拿这等子自损名誉的事来玩笑。”
温殊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明婉柔接着抽泣:“府上姐妹虽多,可大多与我不对付,我还指望着能生儿育女,将来同你定个娃娃亲,就算到老了,咱们也能时常来往。”
“不定娃娃亲,也能来往。”
明婉柔摇头,“那能一样吗,人生路漫长,哪个不是越走越远,再好的关系,也抵不住家族命运,先达们都免不了俗套,想尽办法去联姻,不就是图个后辈能相互照应,你我姑嫂没做成,只能靠后辈来沾亲带戚,如今这点愿望也要落空了吗。”转而又无助地看向温殊色,“他亲口说我可以退婚,你说我要不要退。”
她想得太长远,孩子都安排好了,温殊色望尘莫及。
往日她遇到什么事,都是温殊色出主意,这回也一样,思忖了一阵,温殊色道:“这样,我先去探一探,若当真实属,咱们就禀明长辈,要求退婚。”
有了温殊色替她做决断,明婉柔终于安了心,“好。”
―
挑了这么大一个重担在身,责任重大,可这事儿自己急也没用,能指望的只有谢劭,从温家回来后温殊色便在院子里打圈,焦灼地等着人。
傍晚还没见到人回来,想起明婉柔肯定比她还捉急,一时等不住,临时起意,唤上祥云:“咱们去接姑爷吧。”
二房破产后,院子里的仆役遣散的差不多了,晴姑姑又回了老家,游园除了三个粗使丫鬟和婆子,负责浆洗和厨房之外,近身伺候的人,只剩下了祥云和方嬷嬷。
见两人这个时辰出去,天都快黑了,方嬷嬷不放心,再三嘱咐:“三奶奶就在王府门口等,要迟迟见不到人,便早些回来。”
温殊色点头,披了一件锦帛,匆匆出了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