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嘴角抽搐,穆安楷要不说,她可能会认为这是一幅野鸭乱飞图。
还有红和绿的配色,赛狗屎。
熙宁觉得太阳穴一抽抽地疼。
穆安楷自顾自说道,“你教了我那么久的绣花,这便是我交的作业,你看能打几分?”
这个……简直要了熙宁的命,要她说,打个一分都勉强,可又怕伤了穆安楷的自尊,她嚅嗫,“还要打分啊……”顾左右而言他,“鸳鸯戏水是描绘情侣间美好景象的,你送给周将军比较合适。”
“我这不是先练练手,等技术成熟了再绣一个送给他。”
熙宁总算咂摸出滋味来了,敢情这是先拿自己练手呢,她故作生气的样子,“我不要这个,我要你后面做得更好的。”
穆安楷吞吞吐吐,“好,那这个就送给我爹吧。”
熙宁脑补了一番威风凛凛的镇国大将军腰间挂着的野鸭乱飞的香囊,简直不忍直视,她一抹脸,为了老将军的面子着想,还是她收着吧。
两人一路嘻嘻哈哈的,却惹恼了一人,她在熙宁和穆安楷背后喊道,“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第92章 罪臣之女
熙宁和穆安楷并不觉得是在喊她们,没有理会,张依依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喂,喊你们呢。”
熙宁诧异,“找我们有事?”
张依依头回进宫唱曲时就见过熙宁,彼时她不停在皇帝手中写字,而半夜昏暗,自己也没看清楚她的长相。现下仔细打量,她身材娇小,脸倒是长得不错,但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明艳狐媚,更多的是清秀。
熙宁一开始也没认出张依依,上一回相见,张依依一身红衣,化着浓妆,光彩照人,今日低调了许多,自然不会联想到一起。见对方盯着自己看,却又不说话,觉得奇怪,“你认识我?”
“认识怎么样?不认识又怎么样?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们一路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张依依学着容德皇太后的样子,气势十足。
她这么一说,熙宁倒是立马认出她来了,容德皇太后年轻二十岁,不就是这模样吗?原来是张依依,她不是被赶出宫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是容德趁着邵卿洺去凤栖山祭祀之时,将人带进宫的吗?胆子倒是不小。
穆安楷对陌生人都不太有耐心,打扰到她的人,尤其反感,她不耐烦地道,“同她啰嗦什么,浪费时间。”
“你是谁?还穿着软甲,不知道进宫要卸兵器和软甲的?”
“圣上都不管我,你管得倒是宽,等你坐上皇后的位置再来管吧。”
“你!”张依依被踩到了痛脚,恼羞成怒地指着穆安楷,气得说不出话来。
穆安楷并不认识张依依,也不知道她夜半歌声,被邵卿洺赶出宫的事,她只是单纯觉得宫里最大的是皇帝,下面可不就是皇后了吗。
但这话听在张依依耳中,却是莫大的讽刺。
“你们等着,我迟早会把你们都赶出宫去的!”她知道自己不该冲动的,可就是忍不住。
赶出宫?
熙宁像是听了个笑话,不禁笑道,“我倒是求之不得。”
穆安楷摸了摸鼻子,“她是谁啊?看起来官威怎么比我爹还大。”
熙宁小声说道,“是容德皇太后的侄女。”
难怪呢,那鼻孔朝天的架势,可不是一家人吗。
“你们偷偷摸摸说什么呢,有本事就大声说出来,还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张依依明知道她们肯定没说好话,可自己听不到就是心急火燎。
熙宁挑眉,故意装作没认出她,“看来是我得罪了这位姑娘,是我挡了你的道了呢,还是……”
穆安楷抢着道,“还是抢了你的心上人?”
张依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你们别想套我的话。”
熙宁失笑,“哦,你身上有什么是值得我们套的吗?”
“我……你……”初次交锋,张依依就落了下风,熙宁如此伶牙俐齿,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熙宁懒得再理她,同邵卿洺闹翻后,她越发懒得敷衍了,连皇帝她都敢触怒,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她对着穆安楷说,“我们走吧。”
穆安楷点点头。
张依依见熙宁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更加不爽,明明她的身份远不如自己,可就是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势,倒是压了自己一头。她的不在乎,却是自己想要而得不到的。
张依依冲着熙宁的背影喊道,“你是罪臣之女,只配生活在永巷,若不是仗着同圣上青梅竹马的情分,你看有谁会搭理你?”
熙宁背脊一僵,终于有了点反应。
张依依见自己的话起作用了,就更来劲了,“你知不知道你父亲当年犯得是什么罪?通敌叛国?贪赃枉法?或是谋害皇嗣?哪一条不是大罪。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你这种人凭什么还活在这个世上,当年就应该被满门抄斩!”
“够了!”穆安楷怒道,她虽不知熙宁的身世,但见她越来越白的脸色,明白这话触到了她的痛处,立刻出声阻止。
张依依却不依不饶,还要出言不逊,穆安楷上前一步,抡起手掌,冷声道,“看来你是第二个被我打的女人了。”
张依依吓得尖叫,但穆安楷的巴掌却没落在她脸上,原来是熙宁抱住了她的手,“被狗咬了一口,总不能咬回去吧。”
穆安楷噗嗤笑出声,比了比大拇指,这话比揍张依依一顿更解气。
熙宁也是为穆家着想,穆家军虽声名远播,但张依依毕竟是容德的亲侄女,张家在朝中势力也不容小觑,现下不过口舌之争,无凭无据,若是打了张依依,可能会给穆将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你……”张依依用手指着熙宁,半天都无法反驳。
熙宁目光扫过张依依,如同腊月般寒冷,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穆安楷挽着熙宁的胳膊离开,边走边崇拜道,“是不是书看得多,吵架也容易吵赢,看来我也得多读读书了,不然总是输给周将军。”
张依依手紧握成拳,壮起胆子喊道,“你们给我等着瞧!”
穆安楷转身冲着张依依比了比拳头,张依依吓得拔腿就跑,很快就没影了。
穆安楷和熙宁来到御花园,穆安楷道,“其实让我揍她一顿,她下次就不敢再对你无礼了。”
熙宁却没有接话,她一直在想张依依的话,她进永巷之时不过三岁,初时还和母亲一同生活,后来母亲病逝,她只能靠自己,小小年纪就要做饭劈柴洗衣,还好她乖巧,性子也讨人喜欢,苦是苦了点,但没遭什么其他罪。后来有邵卿洺和荣亲王的帮衬,日子更好过了一些。
只是她对父亲的印象太模糊了,完全没处去问当年之事,也就逐渐放下了。今日被张依依提起,这件旧事再次涌上心头。
她父亲到底犯了什么大逆不道之罪?有一点确实很奇怪,宛国律法严苛,若真是大罪,断不会留下妻女,仅仅没入永巷。这中间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熙宁,你怎么了?”穆安楷见熙宁久久没有回应,推了她一下,“怎么魂不守舍的。”
“没事,”熙宁微微低头。
穆安楷小心翼翼地试探,“是刚才那个女子的话?”
熙宁抬头看她,“我是罪臣之女,你还会和我做朋友吗?”
“这什么话,我和你的交情,同你的身世有什么关系?”
熙宁举眸微笑,“嗯,那她的话便影响不了我。”她略一思索,“她是容德皇太后的侄女,一心想做皇后,我倒是有些同情她。”
“怎么说?”
“守着一个心要分给许多人的男子,渐渐老去,看着他宠幸别人,度日如年,会变得面目可憎。”就好比容德皇太后,她太想得到先帝的关注和宠爱,可先帝博爱,嫔妃众多,哪里顾得过来。她又嫉又恨,私底下使了不少手段,宫里的鬼魅传说,大多同她有关。
穆安楷若有所思地道,“那周将军不会的。”
熙宁温婉而笑,“是的,周将军不会。”
荣亲王亦不会。
想起在宫外苦苦等待自己的荣亲王,熙宁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苦涩。
乾清宫。
又是一个寒冬,殿内燃着上好的银炭,没有任何刺鼻的气息,只有好闻的龙涎香。地龙烧得很热,李安都在微微冒汗了,邵卿洺却习以为常的样子。
许是年少时冬日里给先帝请安,因为不受宠,跪久了也没人在意,膝盖落下了毛病,天寒地冻或者阴雨绵绵之时,就会刺痛难忍。唯有尽力保暖,才能缓解疼痛。
桌上摆开了御膳,李安已催促几回,邵卿洺却依然没动筷子。
他长身玉立,龙袍加身,却万分孤寂。
“圣上,该用膳了,”李安再次提醒道。
邵卿洺忽道,“宁儿有多久没陪朕一起用过膳了?”
自从凤栖山回来,两人就一直冷战,连话都没好好说上一句,又怎会一起用膳。
李安不敢触及邵卿洺的伤感,只好转移话题,“圣上,膳食都凉了。”
邵卿洺不语,只看着李安。
李安先是不明白,再想起圣上方才提起了宁姑娘,福至心灵,“老奴这就去。”
熙宁一口拒绝,“不去!”
李安重复道,“宁姑娘,圣上不肯用膳,如此下去,会有损龙体。”
“与我无关。”熙宁冷言冷语道。
“饭菜已重新热了三回,再不吃,恐怕只能扔了。”
熙宁道,“那就扔了吧。”
“宁姑娘,您上次答应老奴不再让圣上经受第二回,可他回来的时候半边脸是肿的,这是怎么回事?”
熙宁:“……”怎么还带翻旧账的。
此时,外头飘起了雪花,一片一片,似棉絮般柔软。若是入掌,又会被掌心的温度所融化。当真是最纯洁,又是最脆弱的。
“下雪了,圣上的膝盖……”李安顿了顿,没往下说,他要表达的,宁姑娘自然懂,她若是装不懂,自己真要黔驴技穷了。
熙宁轻叹口气,到底还是放不下邵卿洺,“我随你去就是。”
第93章 最是多情少年郎
李安眼尖地看到站在殿外的男子,在自己和熙宁出现后,立刻隐去身形。
他坐拥天下,满心满眼却只有一个女子。
世人皆道帝王家无情,也最薄情,李安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侍奉先帝数十载,早就看透了一切。
先帝有后宫佳丽三千,看似最宠爱嘉陵皇太后,因此对越国也格外宽容,免了十年进贡。可嘉陵如此受宠,却从未怀上身孕,不觉蹊跷吗。
有人说是嘉陵子嗣缘薄弱,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缘分,还不是人动得手脚。他李安都奉命行事了好几回,每每不忍心,但终究君命难违。
邵卿洺是个例外,别说宛国这数任帝王,再加上前朝,都只出了这么一个痴情种。
最是无情帝王心,也最是多情少年郎。
先帝最擅帝王权术,后宫和前朝互相牵制,他将这个度把握的极其平衡。
邵卿洺却不屑于此,他觉得感情就是感情,怎能同其他事混为一谈,也不知道他这么做,是对是错。
雪下得很大,很快就积了起来。
李安和熙宁踩着积雪,嘎吱嘎吱地步入乾清宫。
熙宁方才何尝没有看到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邵卿洺以天子之尊,事事迁就她,这么多年的互相扶持,她又怎会视而不见。只是邵卿洺不该欺骗她的,用这样拙劣的手段逼迫她留下。
熙宁穿着桃花色的宫装,没有披外袍也没有打伞,此时一头一脸的雪花,颇像一枝在冬日盛开的腊梅,独世遗立。
邵卿洺按捺不住了,伸手帮她拍去身上头上的雪花,动作轻柔。
下一秒就握住了她的手,皱起眉头,“手这么冷。”
李安会意,递上早就准备好的暖炉。
熙宁同邵卿洺面对面而坐,往日早就有说不完的话,现下,却是相顾无言。
李安命御膳房重做了饭菜送来,一方面之前的热了太多次已不能再吃,二来,加了几道熙宁爱吃的。
邵卿洺用赞许的目光看了李安一眼,他做事真是越来越合自己的心意。
“李公公说,圣上今日一直不肯用膳?”熙宁终于开了口。
“没胃口。”
怎么会没胃口呢,面前的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看得人垂涎欲滴。
熙宁抬头看向邵卿洺,邵卿洺面无表情,“腿疼,没心情。”
李安在心里吐槽,圣上您的演技越发差了,腿疼的话,您多少也来点反应啊。
“奴婢给圣上擦药。”
她又开始自称奴婢,可邵卿洺不敢逼她改口,她肯来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先用膳吧,用完再擦,”邵卿洺指着面前的一道菜,“不是说好给朕试菜的吗?先试试这道翡翠白玉汤。”
之前熙宁说过要做邵卿洺的耳朵,也要帮他试菜,邵卿洺虽无需熙宁真的试菜,眼下却是让她一同用膳的最好方法。
熙宁怎会不知邵卿洺所想,但她既然答应了李安劝邵卿洺用膳,当然目的是第一位的,她舀了一碗,热乎乎的汤水喝进嘴里,鲜香爽滑,浑身都暖和了。
熙宁喝了几口,又等了一会才道,“圣上可以喝了。”
邵卿洺却并未用汤,又指了其他菜,那是用莲藕做的小丸子,冬日里哪来的莲藕,但熙宁喜欢,邵卿洺一道命令,御膳房拼着老命也要想办法保存下来,可邵卿洺一口没吃,全进了熙宁的肚子。
熙宁着实饿了,邵卿洺让她吃哪一道,她就吃哪一道,直到把整桌菜都试了一遍,她也吃饱了。
邵卿洺再次握了握她的手,已褪去寒冷,温度在两人的手上彼此传递,这才满意了。
熙宁自己吃得心满意足,可发现邵卿洺什么都没吃呢,若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实在不像话,夹了几道自己觉得最好吃的放进他碗里,邵卿洺细细品尝,竟觉得前所未有的美味,龙心大悦,“李安,赏!”
“是,陛下,”李安领命,又在心里吐槽,东西是一样的,只是身边的人不同,心境不同,才会觉得格外好吃吧。
此次晚膳后,邵卿洺和熙宁的关系有所缓和,只是他们都尽力避免提起凤栖山上发生的事。
曾晓宇被押解回京后,关在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就在李司的别院中,交给文常青看管。
文常青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让他写文章抨击或许弹劾别人可以,让他看守一个武功高强之人,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确定要将他关押在这里?”
曾晓宇虽带着手铐脚镣,但文常青还是不敢小觑,他相信只要曾晓宇的伤势康复,能随时挣脱束缚。
“是圣上的旨意,让你把经历说一说,看能否劝动他,”顾晓春淡瞥了文常青一眼,这文弱书生有那么大的能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