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看着自己的手,从来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大的力气。可她不后悔。邵卿洺实在太过分了!她伸手狠狠抹了抹唇,试图擦去邵卿洺留下的痕迹。
邵卿洺心痛无以复加,他冷冷地道,“你休想!”
“圣上,您答应过我的,我想何时出宫就何时出宫!”
“朕告诉你,朕就算困着你一辈子,都不会放你出去,你死了这条心吧!”
第89章 欺骗与伤害
一大早,回宫的队伍就出发了。
熙宁依然坐着来时的马车,跟在邵卿洺的后头,只是左右多了几名守卫。
中途休息时,大家都下车透气,可她赌气地待在那一方小天地里,送进去的食物也没有动过。
昨夜,她同邵卿洺不欢而散,睁着眼直到天明。邵卿洺离开时的那句话,打破了她心中最后的希望。她了解邵卿洺,他说会困住自己一辈子,就一定会做到。
熙宁万分绝望,难道她就只能待在邵卿洺身边,苟延残喘,了此一生吗?
不,她不甘心!
熙宁心情烦闷,邵卿洺心中也不好受,昨夜他就待在寝宫外头,几乎站了一夜,却不敢踏入一步。
他不后悔对熙宁说过的话,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放熙宁离开的,哪怕会被她恨上一辈子,也好过此生再无交集。
夜晚,大队人马依旧在开阔处扎营。
熙宁的帐篷还是被安排在离邵卿洺不远处,她的出行受到限制,索性就待在帐篷里不出来了。
邵卿洺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听说熙宁一直没怎么吃东西,担心坏了。
李安小心翼翼地道,“圣上,您还是亲自去瞧一瞧宁姑娘吧。”
“不去,”邵卿洺嘴硬,可不时踱来踱去的步子,早就泄露了内心真实的情绪。
李安心中暗暗叹气,何苦呢,到最后,低头的还得是圣上您啊,您倔得过宁姑娘吗。他自己虽未经历过情爱,但看多了人情世故,能瞧出邵卿洺对熙宁的爱意,可比熙宁对他的,要深得多。
确实深啊,邵卿洺那可是两辈子的情感集于一身。
他前世是因为熙宁之死而吐血身亡,这辈子也快要被气死了。朝堂上的事他尽数把控,荣亲王即便有再周密的计划,他都能化解,可在熙宁这件事上,他却是一把把握都没有。
他甚至相信,如果不采取强制的手段,熙宁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弃他如敝履。
堂堂帝王,凡事运筹帷幄,可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朕累了,要歇息了。”
李安会意,缓缓退了出去。
皇帝也是要面子的,无论他要怎么做,自己就当没看到吧。
押解聿的囚车停靠在湖泊边,顾晓春到底还是心疼自家大师兄,向皇帝请命后,让他住到帐篷里,派了四名暗卫在门口看守,他自己也在不远处巡查,确保将聿安全带回京城。
夜深人静之时,有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附近,她虽然已经很小心地挪动步子,可怎么逃得过暗卫和顾晓春的眼睛。
白日里,傅姝从父亲处打听到之前被捉的刺客会一同押解去京城,她寻思着今夜是个好机会,忍到半夜,换上一身黑衣,悄悄往囚车方向摸索而来。她需要确认刺客是否是曾晓宇,若真是他,自己就要想办法营救他。
傅姝的性子外柔内刚,她可以柔情似水,天真娇憨,也能坚定固执,认定的事绝不回头。
顾晓春一挥手,四名暗卫缩小包围圈,准备来个瓮中捉鳖,就在这时,他看清了傅姝的脸,立刻改了主意。
当日,聿应该就是藏在傅尚书的马车上离开的皇宫,虽然不晓得他后来如何脱身,但看今日傅姝的举动,两人一定有过一段故事。
傅姝想帮聿,顾晓春也是,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两人目的相同,甚至可以合作。
顾晓春挥退其他人,自己上前,如鬼魅一般拎住傅姝的衣领,将她带到了树上。
傅姝吓得脸色苍白,可还是倔强地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傅小姐,又见面了。”顾晓春淡淡道。
傅姝此时也认出了顾晓春,明白自己落入他手中,不会有好下场,她不惧生死,可担心会连累到父亲,努力仰起头看向顾晓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杀了我吧,此事同我父亲无关。”
顾晓春并不看她,“傅小姐,在下还什么都没说,你就沉不住气了吗?”
傅姝将下唇咬得发白,“你到底想怎样?”
“我且问你,这大晚上,你不在帐篷歇息,跑这里来做什么?”
傅姝微微沉吟,“明知故问。”
“你可是来见他曾晓宇的?”
傅姝倏然睁大眼,果然是他,“是又怎么样?”
“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但我有一个条件。”
“我不会帮你做任何事!”傅姝一口拒绝。
顾晓春深深看了傅姝一眼,“何不听我把话说完?”
傅姝不作声了。
“曾晓宇是我大师兄,我不会害他。你夜半前来,想必也是关心他的,”顾晓春思虑着说道,“希望你能说服他,对我坦诚相告。”
傅姝虽不明白顾晓春想要知道什么,但她冰雪聪明,从聿的两次刺杀行动可知,这件事一定十分重要,她轻道,“若我帮到你,你能否保证他的安全。”
“傅姑娘,我不愿骗你,我只能说,我会尽全力保全他。”
“有你这话也就够了,”既然是曾晓宇的师弟,傅姝愿意相信他。
顾晓春照旧拎着傅姝的衣领下树,尽量不与她有身体上的接触。他把傅姝送进帐篷后,自己悄然退了出来。
沈岸懒懒靠在树干上,嘴角轻撇,“怎么出来了,你不怕她到时骗你?”
“她不会,”因为他们的目的一致。“你怎么来了?熙宁姑娘那里不能少人。”
“圣上去了,我们不得回避吗?”沈岸轻笑,“我们这位圣上,可真是个情圣。”
“闭嘴!沈岸,你越发大胆了。”敢在背后议论皇帝,当真是胆大包天。
沈岸作势掌自己的嘴,“你说傅小姐能劝得了你大师兄吗?”
“我也不知,”如今什么方法都得试一试。
顾晓春还不懂爱情,沈岸却是深谙其中之理的,如此,便要看傅姝在聿心中的地位了。
若是他们的圣上,沈岸暗中吐槽,一定是熙宁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此时,正被沈岸腹诽之人,已走进了熙宁所在的帐篷。
正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李安早就猜到邵卿洺会忍不住,沈岸为了给他留点面子,也早早隐匿于暗处。
晚上送来的饭菜一口未动,就这样摆在原地。
熙宁背对着邵卿洺,和衣而睡。
“朕知道你没睡着,朕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熙宁并没有回应。
邵卿洺自顾自说道,“身体是自己的,不吃东西,没有半点好处。要和朕对着干,不养好身体怎么成?”
熙宁还是没有反应,不知是装睡,还是真的没有听到。
邵卿洺看着熙宁蜷缩起来的身躯,“你喜欢荣亲王,朕就和你说一说荣亲王的事。”
床上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动了下。
“你自以为对荣亲王很了解,其实你一点都不了解。”邵卿洺盘了腿,席地而坐,“你可知,荣亲王在府中偷偷养了多少姬妾?你又可知,那些姬妾,稍不和他的心意,就会丢了性命,尸体半夜被抬出后门,随意扔去了乱葬岗。”
熙宁内心震动,但不想如了邵卿洺的意,强忍着没有反驳。
“这样的人,如何是你的良人?你竟愿意同他共度余生……”却置我于不顾吗?
后半句话,邵卿洺没有说出口,只是心中越发悲凉。
“朕知道,他现在在你面前展现的都是最美好的一面,你钟情于他,情有可原。但你我相处这么久,朕骗过你吗?你扪心自问,朕是否伤害过你?”
熙宁在心中道,怎么没有伤害过,那让自己无法离开的巫蛊之术,还不算害人吗?
至于欺骗……
熙宁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骤然清明。
自从出宫来到凤栖山,她虽然同邵卿洺见面次数不多,可每次相见,邵卿洺都未戴助听器,自己所说的话,他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还有偶尔几次看到他同李司、李安或是顾晓春说话,也是毫无异样。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耳疾痊愈了?
之前耳疾越发严重,现下怎会突然痊愈?
即便痊愈,又为何不同自己说明?
熙宁想起之前种种,答案已呼之欲出。
邵卿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荣亲王的坏话,熙宁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她骤然起身,目光凛凛,“圣上,您当真没有骗过我吗?”
“自然没有,”邵卿洺回答得无比干脆。
熙宁的目光在邵卿洺脸上停留了几转,“您现下并没有佩戴助听器,但我说的每个字,您都听得清清楚楚,您如何解释?”
邵卿洺这才意识到,他隐瞒许久的秘密,被熙宁发现了。
若说在这一刻突然痊愈,这么糊弄人的话,熙宁怎肯相信。若是说之前就痊愈了,而没有告知熙宁,那熙宁定会怀疑再之前,自己也在装病骗她。
邵卿洺进退两难。
熙宁见邵卿洺哑口无言,倒也没生气,“圣上,您把我骗得那么惨,还说没骗过我。那我再问您一句,您当真没有伤害过我吗?”
熙宁问都是自己遭到诅咒无法出宫的事,邵卿洺误以为是强吻熙宁,还将她软禁在自己的寝宫,又命暗卫看守她的事,辩无可辩,只能保持沉默。
熙宁却当他是心虚,干涩地笑了笑,“圣上,您让我如何再信您的话?”
邵卿洺的话,如今在熙宁这里已无任何可信度,她甚至觉得,既然可以装病骗自己留下,还有什么事做不出?一时之间,她脑中百转千回,许多模棱两可的事,她都会怀疑到邵卿洺头上。
邵卿洺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怎么解释都没用了,再说下去,隔阂只会越来越深,脸色急遽转变,最后化成一道深深的叹息,“朕承认确实欺骗了你,但朕可以发誓,仅此一件,再无其他。”
熙宁又怎肯相信,转过身,再不肯理邵卿洺。
第90章 谈伶宫而色变
曾晓宇因为受伤的缘故,只能侧躺着,傅姝见到他的模样,心下一惊,“他们打你了?”暗自后悔不该轻信顾晓春的。
“没有,”曾晓宇轻咳一声,他在刺杀邵卿洺时中了沈岸一掌,伤得不轻,顾晓春给他用上了最好的伤药,如今还在恢复中。顾晓春知他性子,绝不会屈打成招,也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
“让我看看你的伤,”傅姝想要扒开曾晓宇的上衣,他躲了躲,拢好领口,“伤得不重,不用担心。”
傅姝却一下按在他的胸口上,曾晓宇吃痛吸气,傅姝当下眼圈就红了。
“还说不严重,何苦诓骗我?”
曾晓宇握住她的手,“你怎会来此?”初见傅姝时,心中只有喜悦,现下一想,若没有顾晓春的允准,她如何进得来?
“是顾晓春让你来劝我的吗?”曾晓宇稍稍一琢磨便知道了顾晓春的打算。
傅姝点点头,“对,但也是我自己的意思。”
曾晓宇的脸色冷了几分,“那你白来这一趟了,我什么都不会说。”
“顾晓春答应我,只要你肯说出实情,他会尽力保全你。”
“我是贪生怕死之人吗?若是怕死,也就不会刺杀皇帝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姝眼中微有歉意,“为了我,也不行吗?”
曾晓宇张口,话却梗在嗓子眼里。许久才道,“抱歉,不行。”为了母亲和妹妹,他只能选择辜负傅姝。“你走吧,是我对不住你,以后别再来找我,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
傅姝不信,她认识的曾晓宇绝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一定另有隐情。
眼下却无法再劝,曾晓宇如此执拗,得想其他办法才行。
她丢下一句,“我会再来的,”就匆匆离开。
曾晓宇以为自己伤透了她的心,想要拉住她,告诉她,自己其实不是这么想的,终究还是极力压制住自己的心绪。
顾晓春和沈岸就在门前等傅姝,见到她的脸色,已然知晓答案。顾晓春本来也没指望傅姝能劝说成功,毕竟大师兄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
傅姝犹豫片刻,“你……”
“顾晓春。”
“顾大人,回京之后,我还想见见他,您能否通融一下?”
顾晓春倒是未想到傅姝竟如此胆大,转念一想,“你还有其他办法?”
“可以一试。”
“好,我答应你。”
皇帝不在宫里的日子,张依依也没闲着,她旁敲侧击地打听荣亲王何时进宫,在得知荣亲王随皇帝一同前往凤栖山后,着实有些失望。
好在皇帝一行不日就要回宫,到时她就能一解相思之苦了。
她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她知道在宫里,眼线和人脉是极其重要的,正好趁这段时间,用小恩小惠拉拢人心。
她每日同各宫宫女厮混在一起聊八卦,时不时给她们带一些好吃的或者好玩的东西。张依依家世颇丰,随随便便一样,就是宫女们没见识过的,有些可能在主子那里见过,可哪有机会自己把玩。张依依这一招,还是很管用的。
冬雪将张依依这些天的举动报给容德,容德虽觉得她小家子气,但一想又有些欣慰,毕竟她不是只等着自己安排,还是有些主见的,也就随她去了,甚至还无声支持了她一下,经常赏赐她一些东西,让她做打点之用。
张依依自然也领会了容德的意图,她暗暗发誓,绝不能让姑母失望。
这一天闲聊时,听一个名叫婉柔的宫女说起,在皇宫最北面,有个叫伶宫的地方,是专门关押犯了错的宫人的。此处同冷宫还不太一样,冷宫只是无人理会,凄凄凉凉,伶宫内却时常有人在夜半哭泣,形同鬼魅。
“伶宫应该是皇宫最阴森最恐怖的地方了,由强悍的老嬷嬷管教,进了伶宫,无人再记得那些人,打骂是常有的事,稍不合老嬷嬷的心意,就会受到惩罚,手段比之慎刑司差不了多少。听说隔三差五就有人被拖出去埋了,死状十分凄惨,”婉柔原本只是想卖弄自己的资历,可听得人却上了心。
其他宫女听着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当今圣上登基后,废除了伶宫,想放那些宫人出宫,却发现连一个活人都不剩了,”婉柔唏嘘道,“反正没事别往那里走,白天还好些,顶多飘散些怨气,到了夜晚,可能会看到不干净的东西,毕竟那里聚集的冤魂太多了。”婉柔突然张开嘴,伸出舌头,翻着白眼问,“你们看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