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算老几,凭什么听你的?”
说了三句话,没一句给他好脸色,江冷星不动声色,顿了顿,转身盯她一瞬。
旋即,他缓缓开口,言之有序:“师尊有令,出门在外,当以前辈为大,就凭这一点,师妹可懂?”
潜台词——他乃紫云宗大师兄,算老大。
田桃哑口无言:“……”
绝了,这人脑袋灵光。
当初为套近乎,喊了他几个月的江师兄,捞了不少好处,不料今日竟被他反将一军。
真是没有一句师兄是白叫的。
回去也行,但需和涂山尧说一声,他童年不幸,导致心思敏感脆弱,旧伤未愈,独居于此,怪孤独的。
田桃从少年身后钻出来,承受着盯在后脑勺的视线,一步一步走上前。
“阿尧……”
她还未想好怎么开口,根据他粘人的性子,怕是三言两语道不了别。
可意外的是,涂山尧并未开口挽留她,反而十分理解道:“阿桃能与我共度一日,够我回忆了。”
“随江少侠回去吧。”
“别让祝姑娘他们担心。”
琉璃浅褐色双眸望着她,每一个字都很简单,可眼神中似乎藏着不舍,仿若再也见不到了般。
但很快,这份寂寥情绪消失,化成他唇角温柔的笑:“阿桃,后会有期。”
他一身青衫站在竹屋前,衣摆处的细绿竹叶绣纹闪烁着光,院子里的灵植恣意生长,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田桃想,他日后生活也会如此。
她招了招手:“好好养伤呀!”
随后转身离去,和江冷星一同踏出院子时,身后响起一道声音,涂山尧立于远处,如紫云宗初见那日,叫了她一句。
“阿桃。”
田桃回头看去:“嗯?”
青衣修士目光柔和,只是轻轻一笑:“无事。”
……
在二人离去后,云起小筑沉寂半晌,又来一人。
准备来说,到访的是只妖,还是只柳树妖。
山间路绕,柳妖却熟门熟路,避开熟人,悄无声息来到院子中。
她着了与柳叶同色的衣裙,打扮艳丽,迈着莲步,腰肢扭动着,格外柔软。
来人正是柳飘飘。
与竭灵池频繁展露的蠢相不同,此刻她这双美眸中,尽是计谋。
她毕恭毕敬,朝青衫男子行礼:“尊主。”
涂山尧把玩吊着红绳的叶片,指腹沿着刻痕拂过,不知沉思什么。
柳飘飘的出现,在意料之中。
叶片摸得发烫了,他才收入怀中:“事情办得如何?”
柳飘飘:“如尊主所料,江冷星会来云起小筑,他是昨夜动身的,今清晓时我便将蚀心蛊融进他经脉中了。”
“昨夜?”
“是,昨夜子时刚过,他就独自一人离开浊心涯,我怕他惊扰您与……桃姑娘好梦,故拖了他一段时辰。”
涂山尧嗤笑一声:“他比我预想中心急。”
“这对尊主而言是好事。”
柳飘飘想起白衣少年穿行夜色中的身影,不解道:“属下不懂,为何要多此一举让他中蛊,未免误事……”
“不该问的别问。”
“属下多嘴了。”
回复完命令,柳飘飘就无待在此处的理由了,四处望了望,扫向那双灿若桃花的眸子。
她斗胆走上前,声音柔媚:“让桃姑娘来云起小筑,方法多得是,尊主何必用自己的命去救她。”
“旧伤还未好,落了新伤,多让人心疼。”
说话间,她细嫩的长指滑到男子衣领边缘,轻轻揭开一角,瞥到一片中衣。
再想将衣衫往下扯时,手指被一道灵力震开,涂山尧睨着她,眸光冷漠:“别再有下次。”
柳飘飘立即垂下眸子:“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皆言江冷星是冰山砌成的,可为何眼前之人,未修无情道,却也如此冰冷。
为他做了这么多,都捂不暖么。
*
雾慢慢消散,远山如黛,似有仙人执笔,一点一点为山峦添上青白二色。
田桃走在少年身后,望着他板正的背脊,特别想笑,但忍住了。
大伙都瞧见了,这次她啥也没干,是这人从浊心涯赶来,求她回去的。
虽然他没说求字,但师兄师妹的小花招都用上了,心肝黑乎乎的,就当他是在求和了。
绝交的二人,先低头的一方,就是把自己的面子递给对方手中,任由被蹂|躏。
逮着这个机会,能让江冷星丢脸,她巴不得戏弄一番。
田桃小跑着追上前,与他长腿速度一致,抱起两只手臂,站在他面前倒退着走。
“呦,呦呦呦,谁啊这是?”
她砸吧了两下嘴巴,目光在他脸上游走,发誓要在双清冷眼眸中找出一丝窘迫。
江冷星提着剑,眸光从她头顶擦过,看向前方的路,仿若未瞧见余光里活蹦乱跳的身影。
他脸色冷白,隐去心绪,气质疏离,拒人千里之外般。
可此时此刻,在田桃眼里,这人就是输了,势必要撕开他的冷面。
她占领面子高地,嘴巴叭叭不停。
“特地来接我的?”
“愿意搭理我了?”
“知道错了?”
“你好丢人啊。”
清脆的嗓音,一字一句灌入耳中,少年想不听见都难,眼眸稍微一垂,就撞进她憋笑的双瞳。
千山初醒,她的眼瞳映着远处高山,层峦起伏,宛如波浪荡漾,一双笑眸如花绽开。
双唇一张一合,水渍洇在唇瓣上,仿佛涂了花蜜一般甜。
可是她的话,半点也不饶人。
“师兄嘲我脸皮厚,哈哈哈那也总比师兄脸都丢了好哈哈哈……”
她把自己逗笑了,似花枝乱颤,衣裙上多余的飘带随风扬起。
但人一旦得意忘形,就会倒霉。
田桃一直笑着倒退着走路,脚底一不小心踩了颗石子,差点将她绊飞到天上去。
笑容仍残留在脸上,人却已经向后仰去。
江冷星匀速往前走着,侧着眸子懒得搭理她,倏地察觉到她的下坠,来不及止步,差点一脚踩她身上。
幸而注意及时,他长腿让开,扑在她身上,随后两臂向后环绕而去,堪堪把她揽住。
随即隔开二人距离,把她提好,扔到身旁,让她正常走路。
田桃脸上的大笑转成尴尬,好险,差点给江冷星拜个早年了。
要是她真摔了,自己都要先笑上一场。
少年做了件好事,瞥到她脸上的窘态,坏兮兮地添了把火。
他不怀好意道:“你也好丢人。”
田桃:嚓,刚刚还是骂轻了。
这不被他寻找机会,一点也不饶过她。
“是是是,我丢脸,总比某人口是心非要强。”
她不服输,想扳回一局:“一日前倔上天,现在人不也萎了。”
江冷星:?
他真想摸摸她的心,再敲敲她的脑袋,看看还藏着多少惊天语录。
无奈,他只好搬出早已拟好的谎:“是陆师弟要寻你。”
田桃一愣:“他找我干嘛?”
“回浊心涯便知道了。”
“少来,你别抹不开面子,让陆师弟背锅。”
“我没有。”
“你嘴硬。”
“……”
江冷星实在讲不过她,一把将她捉到面前:“那你说说看,我为何非寻你不可。”
答对了,他便认。
黑沉的眸子噙住她,田桃仰起脸,盯了他一眼,少年面如美玉,无可挑剔。
尤其是俯视人时,简直让人沉溺其中。
她飞快挪开视线,口出狂言:“你神经呗,我哪知道。”
情绪反复无常,他也觉得自己是神志不清了,才会任她如此说。
江冷星长指一松,将她放开,提着剑一直往前走。
田桃也不追他,取下脖子上的灵叶:“路途遥远,我懒,我划船回去。”
要一直持续占据上风,就要摆出自己的姿态,绝不依赖他。
除非,他跪下求她!
好在涂山尧送她的灵叶,能化作莲舟,不用蹭引玉剑的顺风车了。
少年步伐一顿,转身望着她,有股看戏的意思。
但田桃毫无察觉,化出莲舟后,她继续用灵力催动,让其可在云海畅游。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莲舟并非能随意驱动,需借助强大的灵力,她那点微薄的法术,连让灵舟抬起一寸都难。
江冷星已经看过来了,她维持表面平静,两根食指并拢,指着莲舟:“急急如律令!”
“如意如意,顺我心意!”
“芝麻开门!”
好气,他还在看,可她已经想不出口诀了。
田桃正继续逞强时,前方遥遥传来一声轻笑,十分微弱,她怀疑江某人在取笑她。
“笑屁啊。”
然而话音未落,清风一动,咻的一声,一把玉剑灵巧飞出,绕她转了三圈,像是在故意显摆一样。
她正要破口大骂之际,引玉剑蓦地乖巧停在她脚踝处,相隔地面不过两寸距离。
只要一抬脚,她就能站上去。
怎么,这是在给她递台阶嘛。
这样的台阶,走上去也会很丢人吧。
田桃脸一热,面子上挂不住,在此人面前,她真是要赢到底。
她一副拽拽的模样,轻轻踢了踢引玉剑:“怎么,咱们江修士是要请本小妖登上你的宝座么?”
江冷星远远走近,双眸盯着她脸上的拽样,心底发笑。
还胡诌他,她才倔得和驴一样。
脸红透了,嘴远比看上去硬。
余光瞥见少年靠近,田桃低下头,发丝落在右耳上,但挡不住通红的耳廓。
她想耍帅乘莲舟回去,还计划好了一路超他车,让他吃车尾气的,哪想还是要靠这把剑。
江冷星倏地站在她身侧,她不禁往旁边挪了挪。
想着他会奚落一番时,腰间忽然一紧,几根手指掐着她,和拔萝卜一样,把她拔到了引玉剑之上。
“站稳。”
清冷的嗓音响在身前,长指一划,长剑从低处升到高空,雾气腾腾从身边穿过。
田桃没想到,自己是以这种方式登剑,目前还算满意,反正自己热乎乎的脸没人瞧见。
玉剑缓缓飞行,一人站在剑首,一人站在剑尾,谁也不挨着谁。
田桃双手插兜,与他始终保持一点距离。
猛然间,引玉剑来了个急刹车,她不由得往前挪了一小步。
咚的一声,额头撞在少年的背上。
她立即炸毛了般:“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随后低笑声响起,如一缕轻风传来,比御剑前的那笑意深一点,故而她确定自己没听错。
如此,就是故意的了。
笑是笑了,他却不承认。
田桃举起拳头:“敢笑不敢当,连个屁话都不敢讲吗?”
真是越加放纵,口无遮拦。
少年蓦地转过身,掐住她的脸,不让她继续说:“粗鄙之语。”
“……我又不是第一天这样。”
她含糊不清吐出一句话,想低头去咬他。
江冷星不信她真会如此做,便没松手,正要说些什么时,下一瞬几颗牙齿猛地叩在他虎口处。
“你松口……”
伶牙俐齿,果真是一副利齿。
第082章 咬痕
田桃:“咕噜咕噜……”
自然要他先松手, 她才松口。
不过她此时嘴很忙,开不了口,手指扒拉着他, 示意他把手拿开。
少年长指纹丝不动,低垂着黑眸,盯着近在咫尺的脸庞。
两颗牙齿又细又硬, 牢牢咬在他食指的指骨处,唇瓣轻轻贴着右手的手背。
就像只野猫,逮到鱼儿后,上下牙齿一闭,一口就咬下去了。
他转了转手腕, 往回抽手, 女孩牙齿丝毫未松, 脑袋随之跟来, 额头撞着他的胸膛。
咬得倒是不嫌疼,只是覆在指间的红唇令人难以适从。
她嘴巴微微张大,上唇将他半根指节含住, 柔软且温热的触感无法忽视, 像一颗冰石浸在一捧春水中。
绵密的暖意顺着指节传至浑身各处,身下的剑宛如一团云,带着他浮浮沉沉。
少年不由得后退一步,险险站在剑首, 生怕她耳朵凑得太近, 听见他如鼓点般, 越跳越快的心声。
田桃牙齿都咬累了, 掐在双颊的手指却不动如山,她抬起一条腿, 想要一脚踢过去。
可刚触到雪白宗服上的紫云绣纹时,引玉剑登时发疯似地颤动,忽左忽右,时上时下,失去了平衡。
剑身本就不宽,偏偏抖成帕金森,在百尺高空,随时有骤降的可能性。
实在是怕剑坠人亡,她不敢造次,赶紧松开了口,两手飞快就近拽住一截腰束。
“有必要和我同归于尽么。”
她发丝蹭着白衣,哗的一声,猛地抬起脸,凶巴巴瞪着面前之人。
引玉剑依照江冷星命令行事,突如其来的发疯,必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少年正默念剑诀,施法控制躁动的剑身,却无济于事,脑海中手背处的触感挥之不散。
好不容易静心一瞬,腰间束带蓦地被扯向前,二人身体隔了一道窄窄的缝隙,满怀尽是清甜气息。
一时之间,他心乱如麻。
“将手拿开。”
田桃:“你先把剑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