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没有死么。
周身的疼痛全部消失，他像是被笼罩在温暖日光下，体内灵力丰盈而激荡。他仔细查看自己身体目前的状况，灵力探入经脉深处，发现灵府之中多了一处新景致——白色的小兽瘫在柔软苍翠的草地里打着滚，扑腾着四肢想要抓住上空飞舞的蝴蝶。
除此之外，长久存于体内的禁锢松弛了不少，他感受到压抑已久的血脉在体内奔腾，身躯舒展骨骼生长，除却体内封存的魔气，残余在灵脉中的魔气全部消失，他的灵力干净而精纯。
古老强大的妖力盘踞在体内，眼前突然闪过红黑交织的战场画面。通体雪白的妖兽踩着烈日，哀嚎着坠于黑雾弥散的深崖。
画面一闪即逝，江晦揉着酸胀的太阳穴缓缓坐起身，身上盖着的破烂衣袍随着滑落，他这才发现自己此时竟是浑身赤.裸！
少年的耳朵登时通红，他手忙脚乱地幻化出新的衣袍穿好，系着衣带的手指微微颤抖。将衣服整理好之后，他有些犹豫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察觉它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昨晚发生了什么？
从他此时的身体状况看，他的妖族成长期似乎已经到来。是因为魔气刺激，还是有其他缘故？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衣落落刺向他的那束光刃，他准备好迎接死亡，却又在今日重新见到天光。是衣落落没有下手，还是......这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江晦扫视了一圈蚌壳空间，发现没有其他异样后回到木屋。日头高悬，竹香弥漫，他嗅到生命的气息，蓬勃而生动。
四周安静，除了零星鸟鸣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颇像一切终于回到了正轨。
他并不放心，灵力在身体游走数次，并向外延展覆盖整个落霞峰。他没有探查到任何异样，那个恼人的寄居者似乎已经离开。
江晦深呼一口气缓缓闭眼，唇角微微上扬——一个浅淡的微笑正在形成。
可勾起的唇角蓦然停住。
“睡醒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重新将他拉回混乱难行的泥沼。少女声音冷淡，还带着些淡淡的嘲讽：“找我呢？”
第20章 快乐
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她还在。
江晦身体骤然紧绷, 下意识想要祭出攻击，却被人打断——
“对了，给你介绍一下目前情况。”衣落落清了清嗓子, 斟酌片刻后继续道：“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衣落落。衣服的衣，降落的落。”
“昨晚, 我找回了我的记忆。”
既然已经不是对立的敌人，面对潜在的合作对象，衣落落决定改变一下自己的态度。热情友好的交流可以助力消弭隔阂，她放软了声音。
“我是穿云大陆神祇派来的，并不隶属人、妖、魔任何一族。”——我不是任何人的间谍。
“我有神祇赋予的使命, 这使命与你有关, 指向未来。”——是神祇把我放进你灵台, 我也知晓你的过去。
“如果你的未来光明美好, 我的也是一样。”——你好，我也好，我们在一条船上。
“未避免之前的情况, 我和你都被神祇戴上了一个小小枷锁。我们无法彼此攻击, 却也绝对安全。”——收起你的想法，你打不到我。
“你身上的伤也是祂治愈的。”——还有摸了一晚上你身体，手腕酸涩的我！
“我需要你的配合，我也会尽我所能帮助你。”——别再动不动打打杀杀, 老老实实接受我对你爱的教育。
“如果我的使命顺利完成, 我会获得奖励。这个奖励......也是你希望看到的。”——把你这棵长歪的小树重新扶正, 我就能离开了。而且你也很希望我离开你的身体, 不是么。
“和原本的敌人来一场无法拒绝的合作吧。”衣落落怂恿道：“会很刺激的。”
“阴险之辈，满口胡言。”
江晦果然并不相信, 手上动作继续，眼看着又要进行自残行为。衣落落看着波动的黑化瓶，声音冷了不少：“别冲动。”
“输入魔气，会让你的半魔血脉更难压制吧？”
江晦猛地抬起头。
“你已经因魔气提前进入成长期，你的妖族血脉也十分霸道，若是二者再次碰撞......对你很是不利。”
衣落落其实并不知道江晦的妖族血脉具体是什么，但是从妖族形态和强大值可以判断，绝对不一般。书籍中记载过，越是强大的力量碰撞会带来更具毁灭性的后果。如果江晦仍有理智，就应该听她的劝停手。
“当然，如果你还和之前一样倔，我也没有办法。”——毕竟欣赏你自残也是挺解气的。
少年僵直站在原地，手臂上崩起的青筋格外清晰。半晌，他将承载魔气的圆盒掷飞，讽刺道：“这一晚上，你还真是‘找回’了不少东西。”
“费了不少力呢。”衣落落叹息道：“不仅如此，我还因为攻击你受到了惩罚......超级痛苦呢。”
“那也是你值得。”
衣落落：“......”这人果然一点也不装了。
不再一口一个衣姑娘，阴阳怪气也愈发得心应手。
她不自觉地想起昨晚趴在她腿上格外听话的、拥有毛绒耳朵尾巴、脸颊粉红低声呓语的少年。
这人真是睡醒了就翻脸不认人。
衣落落压抑住心口暴走的怒火，在心中咬牙切齿道：“没关系。”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叛逆期的孩子都这样。”
据妖族手册记载，结束成长期的妖族才算真正成熟。江晦的成长期甚至还是提前到来，这么一看真的比她想象的要更加年轻。
可不就是个孩子？
为了回去，她忍了。
江晦就算没有听见衣落落回应也知道这人大抵没有说什么好话，他轻嗤一声，眉头舒展些许，终是没有再动作。他现在身体状况特殊，确实不应再冒险。
衣落落一夜之内知晓了本已埋葬进泥土中的秘密，突然转变的态度也让人深思。至于她的话......记忆深处的画面突然浮现，雾后对面那人的声音清朗温润——
“江道友，你听说过神谕么。”
*
云山。
江晦今日依旧有课，驱剑到达教室时，却发现屋中氛围凝重。谢蕴之反常地提前到了教室，手上拿着一沓卷宗。红毛狐狸并没有跟着他，修长脖颈看起来倒有些空荡荡。
台下的弟子神色各异，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谢蕴之看见江晦朝他点了点头，待他落座后示意大家安静：“人已到齐，我有一事告知诸位。”
人并没有到齐，偌大教室中还有不少空位，缺席的正是那日攻击的江晦的以赵乾为首的弟子。
衣落落那日被剧痛折磨，心思也不在此，并没有仔细江晦对那些弟子的处理方式，此时也有一些好奇。
谢蕴之站在中央，身姿如冷竹，注入灵力的声音泛着冷：“现通报赵乾、黄虎、石庆、张立、肖立强、高觉、朱罗丹七人走火入魔事件。”
磅礴灵力压于上空，使得寻常教室空前压抑。这位向来疏冷的大师兄面带薄怒，此时真的动了气。
“赵乾等七人为加快修炼速度、提高肖云诀四阶得息掌控力，私自服用禁药，导致走火入魔，神识禁毁。现已被废除灵脉，逐
出宗门，永不允其踏上修真之路。”
“他们是我教授过的弟子，我有责任。”谢蕴之目光如剑，身侧的长刃冷峭雪白。他沉默地扫视手上的卷宗，却突然把它放下了。
他拾起长剑，直直望向台下众弟子，逐字逐句道：“修真之途道阻且长，逆天而行更需耐心和勇气。众人都渴求攀登至最高峰，可峰顶的人数总是很少。自古以来无数人停于半途，甚至坠落山崖。”
“身世、灵脉、悟性等各种因素会限制我们前行的脚步，有人幸运地可以日行千里，有人却只能费力挣扎求得寸进。”
“我是幸运的那个，我的前方是一片坦途，我顺利地走到了现在的位置。”谢蕴之平淡阐述着修炼的残忍真相，注视下方许多垂下头的弟子。
“很多人会觉得这不公平——凭什么让天赋决定我们的未来？”
“因为这不公，有的人自怨自艾，憎恶他人；有的人奋力修炼，愈行愈高。他们或许不是最强，但已经攀登至自己的顶点。”
“走正路很难，走别的路或许会轻松不少。但是轻松的同时，我们也会不知不觉丢了一些东西。那些重量从来没有消失，只是转移到了其他地方——甚至转化为我们的敌方。”
“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但我们在发现这一真相的同时，也不要丢了本心。我们选择了这正路，方向或许比速度重要得多。”
“恪守本着，终成大道。”
“你们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道。”
谢蕴之快速地说完这席话，并没有留给诸位弟子思考的时间，而是很快收回灵压，重新翻开书案上的本册。
“肖云诀四阶得息，我们继续。”
*
“你是什么时候安排这些的？”下课后江晦独行于山间小径，忍耐一节课的衣落落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你事先知道他们服用了禁药？”
少年脚步轻缓，地面的上的落叶被踩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闻言唇角微勾，嘲讽道：“一晚上过去，你倒是蠢了不少。”
衣落落：“？？？”
又开始人身攻击了是么。
这话带着刺，却也让衣落落清醒了不少。她顿了片刻，恍然道：“他们没有服用禁药。他们走火入魔的状态......是你用魔气伪造的。”
“总算没有蠢到家。”江晦拍下落在肩上的枯叶，闲散开口。这里的夏季不知不觉走到尾声，阳光下依旧炎热，枝叶繁茂的树林间却已有了些冷。
衣落落随着江晦的视线看着地面枯败的叶子，低声道：“我以为你会杀了他们。”
“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江晦轻笑：“......也没有你那么蠢。”
衣落落：“......”
许是昨日的话被江晦听进去了不少，这人脱下伪装后肆无忌惮，明白无法直接攻击她，故而转向言语挑衅，话中的阴阳怪气直冲云霄。短短时间内，这个人说了多少个“蠢”字！
“逞口舌之快罢了，幼稚。”衣落落轻嗤一声，焦躁地怼了几下面前的光幕。屏幕变化，出现一个哭哭图案。
“至少收获了快乐。”江晦理所应当道：“这就够了。”
他慢慢走出树林，阳光重新缀在面颊，温暖包裹全身。少年仰头望着澄澈蓝天，眉头不自觉舒展开来——他终于感到一丝轻松。
衣落落有一种被凝滞的郁气堵死的错觉。她深呼吸数次，转向光幕愤怒道：“我不想干了。”
“衣落落，你要坚持。”小洛的机械音出现，又一次送上“爱的鼓励”：“你看，江晦骂了你之后多么快乐。”
“？？？”衣落落表情扭曲，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也这样了！”
“基于分析，这是事态良好发展的体现。”小洛没有理会衣落落的情绪，继续道：“如果你能和江晦保持着较好的关系，让他感到快乐和温暖，他黑化值继续上升的可能性会持续降低，黑化数值也极有可能下降。”
“你获得能量转化、最终完成任务的可能性也会提高。”小洛总结道：“衣落落，你应该和江晦一样快乐才是。”
“是么。”衣落落终于平复好心情，淡声道：“你的话可真有帮助。”
“不客气”，小洛快速回应，停顿几秒后却再次开了口：“我识别到你的情绪和话语相悖，将为您提供一条新的安慰建议。”
衣落落摆手想让小洛闭嘴，机械音却先她一步响起：“妖族的成长期会持续很久，血脉越强大的妖族会经历时间越长、反应越大的成长期。”
“现判断江晦妖族血脉强大，成长期反应剧烈。下一个成长节点到来之际，江晦会再一次意识模糊，身体脆弱。”
“在不伤害他身体的情况下，或许你可以从他身上......找到一些让你快乐的方式。”
衣落落猛然抬起头。
第21章 纯情少年
赵乾七人服用禁药走火入魔的事在宗门中引起轩然大波,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慢慢沉寂。转眼已是初秋，谢蕴之教授的肖云诀四阶课程走向尾声，班上的弟子经过数次练习也全部掌握了初级灵技的使用。
这段时间, 谢蕴之似乎对江晦燃起兴趣，时不时把他唤到前面与他一同演示功法运行。一来二去，其他弟子也重新认识了这位拥有无数恶毒传言的半妖。
四阶得息看着简单, 练习起来却又诸多难处。为了摆脱结课重修的命运，不少人开始主动向江晦请教。这种紧张的时刻，区区传言哪有成绩重要！
江晦从不拒绝，甚至面对曾欺辱他、冷眼嘲讽他的人，也耐心细致地演示灵力运行。少年的能力被所有人认可, 不知不觉成为班中谢蕴之之下的另一个“教习师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