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乔好看的眉毛皱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些红晕。
“白乔邀请公子过来,是想请公子帮一个忙。”白乔咳嗽两声,喝了些水后才继续道,“白乔知道这过于冒犯,但还是希望公子能听在下一言。”
白乔的态度格外谦恭,如此看着,不过是一位妖力衰弱的可怜妖族。
江晦在白乔对面随便挑了个椅子坐下,臭着脸翘起腿,没有接白乔的话。
“白姑娘说得还真是好听。”
“原来这样竟是邀请。”
他烦躁地捏了捏手指,若不是脑中的衣落落一直在说话,他早就起身起来这个鬼地方了。
“是在下的错。”白乔躬身道,“之后白乔愿用命谢罪,只希望公子能够听我一言。”
这话说得好重。
而且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衣落落皱了皱眉,而后立即想到了江晦晚上异常的灵力暴动。
难道是她搞的?
江晦额前的妖纹暴躁地亮了亮,示意白乔有话快说。
白乔深吸一口气,视线透过窗户,似乎越过时间长河,栖居在指针的起点。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衣落落和江晦听到了和之前并不相同的故事。
映州之乱对白乔而言不仅是一次战争,更是毁灭性死亡。自那之后,再无白乔。
众人皆知,映州之乱的开端源于白乔和申诏生下的半妖。可他们并不知道,半妖名叫申灼,取这个名字意在希望他未来灼如骄阳,安乐顺遂。
申灼从小待在白乔和申诏身边,和两人关系很好。他极为聪慧,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势天赋,修为比同龄人高上许多。
人族和妖族的功法申灼都能学会,甚至还可以融会贯通,将两族的功法融合在一起供自己所用。申诏格外欣喜,把族中许多压箱底的珍贵功法拿出来供申灼修炼。
申灼十五岁外出历练,十八岁归来。这几年间,每年他都会给申诏和白乔寄来礼物,有时是淘到的名贵法器,有时是收获的各种各样的战利品。
白乔本以为他们三个可以一直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
可没过多久,在别院避暑的白乔就听闻噩耗。申灼联合妖族反叛,杀死映州王申诏,助妖族夺取映州。
这次避暑之行本应是三人,只是申诏和申灼临行前想一起练习比试,就让白乔先行过去。没想到没等来两人,却等来了这样的消息。
白乔无法理解这种事情发生,毕竟离开前的那一晚,三人一起在院子里吃饭喝酒。
她立刻启程准备回到申家,可半路上就被迎来的妖族阻拦。来的妖族是她父亲的亲信,高大的妖族穿着厚重的铠甲,身后是七条有力的尾巴。
“白乔小姐,城中央此时混乱,不宜前往。大人特派末将来此护您周全。”高大妖族递过去一封信,手指不小心擦到白乔的掌心,“这是大人交给你的信。”
信上寥寥几个字,和妖族方才所说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的孩子、我的夫君现在都在那里!”
“您的夫君申诏已经死亡,申灼大人正率兵列阵,之后前去觐见妖王。”妖族面无表情地说完这段话,不由分说带着白乔回到妖域。
白乔双眼通红,额前妖印骤然亮起,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指甲变长,犬牙逐渐尖锐,巨大的七条尾巴在身后炸开,如利箭般刺向周围的重兵。
可突然,白乔的动作一顿,身边倾泻的妖力消散,她猛地突出一口血。
她身体无法动弹,更无法使用半点妖力。身体再也不受控制,她昏睡过去。
高大妖族走到她身边,直接将她塞进灵舟之中。
“回妖域。”
回到妖域后,白乔依旧不允许离开院子。她住在儿时的小屋中,妖力被封印,外面则是一层又一层的妖族士兵。
她无法出门,也没有得到任何关于映州、关于申诏申灼的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等来的申灼的消息。
“申灼大人剿灭人族异匪时不幸被恶毒人族申犀所杀,妖王深表遗憾,赐予月狐一族天名以作抚慰。”
“传月狐女白乔明日前往妖宫。”
白乔第二日就被带到了妖宫,听了一长串赏赐的话语,受了一箱又一箱沉重的赏赐。
缚言咒不允许她问出任何关于申诏等人“不合时宜”的话,幻面术也让她时刻保持着得体的神情。
白乔伫立在殿中,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可以被随意操纵的木偶。
“白乔,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你也是妖族的功臣,本王什么都可以满足。”
白乔知道,她想要的这里并没有,甚至一辈子都得不到。
“回妖王,白乔想要映州城之前居住过的宅院,那里住着很是舒服。”白乔轻轻开口,脸上是觐见妖王应有的得体的微笑,“白乔......只有这一个愿望。”
第73章 斗妖场
虽然白乔的话遭到许多妖族尤其是父部的鄙夷, 但是妖王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当战事平息,许多妖族进驻映州。妖族对白乔的软禁结束,她便随着一起重新回到了映州。
映州在战事侵蚀下已经千疮百孔, 索性那处宅院还在原地,没有在战争中损毁。
白乔独自住了进去。
每到深夜,白乔都会看到院墙上的憧憧人影。恍惚间像是看到申家死去的冤魂, 仔细一看却是妖族派来的一众“护卫”。
时至今日,白乔的出行依旧受到限制。
只是白乔现在也无心离开这里,她从不出门,只偶尔差妖仆出门买些寻常东西。买的最多的就是梨花酥。
关于映州之战的全部事情白乔都没有权利知道。即使她是申灼的母亲,是申诏的妻子。
白乔常想, 她不过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 妖王还兴师动众派来这样多的护卫“保护”她, 真是有些荒谬可笑。
可为什么需要这样的“保护”呢?
数月过去, 可关于这场“反叛”,或者称为“进军”,白乔所得到的全部信息不过寥寥数语。这样严格的消息封锁和人身囚禁, 她没办法不怀疑。
可她什么都查不到。不仅如此, 还因擅自动用妖力躲避护卫遭到严惩。
她的父亲亲自废了她一双眼睛。
“白乔,莫要再做糊涂事,横生事端。”父亲从未这么严肃地同她说过话,不过和他此时沾着白乔鲜血的手指相比, 倒是不显得惊奇了。
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 白乔痛得尾巴蜷起, 如人脚下的污泥, 狼狈无比地躺倒在地。鲜血由眼眶滑落,在苍白的脸上留下两道血痕, 再在地上蜿蜒出扭曲诡谲的画面。
“父亲......那是我的孩子、我的丈夫!”
“他们已经都死了。”父亲的声音如冷凝的冰,让她整个身体都渐渐凉下来,“你看不到了。”
“你的眼不在外,而在内。你这次动用禁术,妖王震怒。我会向妖王请示,已亲自废你双眼,算是这次对你的惩罚。”手上沾的鲜血很快消失,他抚了抚衣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白乔。
“虽然妖族现在对你意见很大,但只要你愿意,月狐一族始终有你一席之地。”
“若你还是这样......”
“我不需要。”
白乔打断父亲没有说完的话,望着黑暗的虚无缓缓道:“我不需要。”
父亲转身离开。
白乔收拾好自己,一直在这里住了下去。
这场噩梦如影随形,白乔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她不明白,她需要弄明白。
被严格管控的破败院子里,双眼空空的月狐每天都“看”着月亮。一年、五年、十年、二十年。
看到护卫消失,看到很多人都已经忘了当年发生的一切。
映州进入了新的时期,时光进入新的轨道,白乔也迎来了新的开始。
暗中的双眼在此时倏然睁开,终于可以安静地、放肆地看着整片土地。
“所以你‘盛情邀请’,是想让我帮你查清百年前发生的事情真相?”江晦安静听完白乔这一段冗长的叙述后,眉尾挑起,“这是天方夜谭。”
“映州那件事绝不会是我儿所为,他也不会杀掉自己的父亲。”白乔语气坚定,那双眼仿佛是真的一样,转过来深深看向江晦。
如果白乔不说,衣落落绝不会看出来她已经双目失明。
“经过这么多年的调查,我也已经发现了很多线索。”
“那你就继续查下去。”
“有些事我做不到。”白乔紧紧握住衣袖,仔细一看,她的掌心尽是斑驳的血痕。
“公子是我见过的妖力最为强大的存在。”甚至......比妖王都要强大。
白乔缓缓道:“我赌局于此,妖力衰弱,现在已经强弩之末。”
“我需要您的帮助。”
江晦早在进入映州之前就敛息妖力,守门的妖族也只以为他是妖力低微的小妖。可白乔这话......摆明了就是她已经看穿了他。
江晦目光又冷了几分,后背缓缓绷紧。
“而且,看您从外面来,想必也是要进入妖域。我早在百年前就被驱逐,再不能进妖域。可有些东西,一定要在妖域才能拿到。”白乔的声音空旷,目光悠远,似乎在看着妖域的方向。
“白乔小姐说自己妖力衰弱,然恕我直言,实在看不出来。”
“之前确实是我鲁莽,惊扰公子。但我妖力衰弱确实是事实,之前能做到,是因为我们月狐一族的能力。”
月狐通感极强,强大血脉者甚至会觉醒预言能力。白乔的觉醒域为眼睛,她可以看到很多看不到的东西。
江晦是她见过最复杂的存在,他的身上萦绕着太多东西。她看见腥重的血气,看见幽黑浓重的黑雾,看见白昼般的云团,还有令人无法呼吸的、不可窥探的深处碎金。
江晦负在身后的手松了松,面色不显,继续说道:“白乔小姐有所不知,在下在人族长大,也算是人族修士。”
“按白乔小姐所说,申灼和申诏关系极好。可你有所不知,在下自小在人族长大,算是人族修士。你求我来帮你,是否有些心急失当了?”
“人族妖族又有什么区别呢?”白乔却是怆然一笑,“都是一个样子罢了。”
她似乎又“看到”了什么,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衣摆:“公子只要肯帮忙,白乔愿意付出一切。”
“白小姐,您的故事实在令人惋惜。”江晦站起身,也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但是我现在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来帮你的忙。”
“......公子这是在拒绝。”
“不明显么。”
白乔闻言忽而一笑,手指轻捻,眉眼在这样的浅笑下生动了许多:“......自然明显。”
江晦便没有再说什么,朝白乔微微颔首后准备离开。
可走到门槛处却突然停住。
那层薄薄的封印不知不觉中变厚了数倍,此时仿佛触碰到铜墙铁壁。
“可纵然明显,白乔也不能放公子离开。”白乔依旧坐在软榻上,动都没动,只笑着看了过来。
“公子急于拒绝离开,却没想着问问我衰弱的妖力都用去了哪里。”纤长白皙的手指抬起,朝这里指了指,“一大部分就去了这里。”
“我妖力虽没有公子强,但这么多年,总也有些积累。”白乔轻轻叩了两下床沿,江晦很快感觉自己的脚底无法动弹,还有一股强大的吸力自上而下席卷而来。
“公子一路过来舟车劳顿,不妨在映州城里留上几日,好好休息休息。”白乔的语气还是那样的客气温柔,只是这动作分毫没留情面。
江晦身上的灵力一瞬间全部被冻结,他怒视白乔,可很快就被脚底的漩涡带离,消失在原地。
破败的宅院还是又恢复的原来的安静,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外面守着的小妖敲了三下门走进来,在白乔的身边停下:“小姐,您已经做好决定了。”
“你也该去了。”白乔拍了拍他的肩,又重新倚在床头。小妖贴心地给她盖上厚厚的被子,而后恭敬离开。
白乔枕着的枕头中,藏着两张画像。她不敢看他们,却又时时刻刻都在看着。如果顺利,当他们重现阳光之下的时候,或许就是团聚的时候了。
白乔缩在并不温暖的被子里,双眼直直望着上方的天花板。
原来她这双眼睛,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闭上。她永远睁着眼看着这个世界。
白乔深深吐出一口气。
她必须这么做。
这个人是她在漫长时光中唯一窥探到的希望,甚至在更早的时候,她就在月狐宫殿中捕捉过到他的样子。
他一定可以做到。
*
“什么鬼啊!”
将双脚重新落回地面,衣落落的这声惊呼才终于冲出嘴巴。刚才短短几息的功夫,就经历了被求帮忙、拒绝帮忙、被人送走这样“行云流水”的步骤。
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
入眼处是黑黢黢的洞口,这里温度比之前低很多,阴暗潮湿,周围的岩石还会时不时滴下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