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州之乱是两族关系迅速恶化的导火索, 至此之后, 人族和妖族之间的关系愈发僵硬。
映州原是人族疆域,申氏一族久居于此,负责管理此地。申诏是那一代的映州王, 身为修士亦深谙治理之道, 在他的管理下映州发展得很好。
申诏原配妻子去世后二十年,他娶了一个妖族为妻,之后生下一个半妖。起初一切如常,可那半妖十八岁时却和妖域中的妖族里应外合, 暗中夺取映州。
申诏被杀害, 申家许多族人亦惨死于半妖和妖族手下, 幸存的几名族人只能逃窜至别处。
妖族之后就大量涌进映州城, 若非后来人族调来许多高阶修士,映州怕是早就落入妖族手里。
现在虽说映州沦陷, 但管理权一分为二,还是给人族留有余地。
“所以申犀长老......”
“申诏是他的父亲。”谢蕴之顿了顿,才说道,“那件事之后,申犀长老就......”
江晦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事是我从师尊、长老那里听到的。听说现在映州两组争抢不停,很是混乱,所以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多谢大师兄提醒,我很快就会离开。”随着外面的光线一点一点变暗,身体又开始隐隐作痛。
江晦和谢蕴之简短说了几句后就挂断通讯,而后没过多久,那微渺的痛楚就以星火燎原之势野蛮蔓延。
江晦设下结界屏障,屏蔽五感。衣落落还没来得及开口就陷入一片黑暗。
这怎么......又开始了!
衣落落焦躁地戳着光幕。自己现在无法察觉江晦的情况,江晦也激励抗拒她出去,她除了着急似乎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白天的时候江晦身体一直没有异样,直到天黑之后又陷入这样的灵力暴动。会不会不是江晦身体的问题,而是......外界的原因?
客栈小屋中又一次开始上演“它逃它追”的戏码。江晦闭眼坐在多个灵力团中间,双手紧握,指甲深深嵌进虎口处的血肉中。
今晚看似和昨天一样,但实际上又有不同。
除了灵力的暴.动,视线无法捕捉到的地方,江晦的神识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蔓延,笼罩了整个映州城。
每一个生灵都是巨大网络中的小小光点,这些光点有的零散,有的聚集在一起。有些光点格外明亮,有些又格外暗淡。而网络背后,似乎还有一双眼,由外向内想要寻找什么。
大量的信息渴望涌进他的大脑中,使得本就疼痛不堪的身体雪上加霜。江晦擦掉唇角溢出的血,没有忍住,人生中第一次发出一声低低的咒骂。
江晦调动身体中可用的、可控的寥寥灵力,在灵台之外竖起神识屏障,阻挡爆炸信息的进入,也防止自己的大脑被人窥探。
除此之外,他分出心神,神识短暂地停留在那张网络上的几个地方。
这一夜格外难熬。好在随着白昼的降临,灵力逐渐恢复平静,那种被人窥探的感觉也消失不见。
又是一夜的折腾,江晦解开对五感的封锁,而后审视了一下自己目前的身体状态。
“怎么样?”衣落落一晚上没敢说话,直到现在才试探开口道。
“不怎么样。”江晦语气比昨天疲惫恼怒了不少。他沉默地坐在床榻上调息,挑选了和昨日同样的时间,面无表情地走下楼。
“老板,再延一天吧。”
老板一口答应,当收完钱记录好之后,熟悉的“圣音”又一次降临。
江晦走出客栈,当停滞消失的时候,他的腰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他垂眼看去。
那是个衣衫破旧的幼年小妖,身子瘦小,堪堪到江晦腰际,在锦衣华服的人群之中格外突兀。他的手里拎着半袋梨花酥,剩下的半袋已经因方才的冲击掉在了地上。
他似乎被吓到,垂着头完全不敢看江晦。小小的身子不停发着抖,连道歉的声音也是抖的。
“大哥哥,对不起!”
袖口被他捏的尽是褶皱,他的手心都是汗,在上面留下濡湿的斑驳痕迹。
“没事。”江晦俯身看着他,手拍了拍他的肩,声音轻柔。
“小朋友,能否告诉我,你手里的梨花酥是在哪里买的?”他视线停留在小妖手里的半袋梨花酥上。袋子口敞开,淡淡的甜香不断钻进鼻子。
“在、在街头的那家珍馐坊。”小妖怯生生道。
“多谢。”江晦收回落在他身上的手,轻声道,“去吧。”
*
这不就是昨日那个小妖?
衣落落感觉刚才仿佛陷入了什么循环中。同样的人,同样的碰撞,同样的反应,同样的梨花酥。
而江晦的反应也很有趣。他并不觉得诧异,只多问了一嘴梨花酥。
衣落落记得,昨日他的目光也在那上面停留了好一会儿。
这小妖......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这小妖重复的举动,像是一种隐晦的邀请。
晚上又是那样的混乱,白日安静的灵力莫名其妙地开始躁动,刚刚修补好的经脉又一次被霸道的力量撑破。
可这一次江晦提前设下结界屏障,神色如常,甚至在拭去鲜血之后唇角勾起,在□□的灵力团中看着有些阴鸷。
这房于是又续了一天。
第三日的同样时间,他果真又见到的那个小妖。只是这一次,江晦终于抬步,跟了上去。
小妖走路的速度并不慢,半袋梨花酥在他手里晃晃悠悠,有几块从破了的袋口中滚了出来。
江晦面无表情地跨过,视线没有在它上面再停留一分。
小妖七转八转终于到了一个小巷。这里依旧是在安全区的中心区域,只是小巷尽头那一处破破烂烂的房屋在华贵的中心有些格格不入。
那宅院很大,但是外面尽是枯叶,房檐上也是粘腻的蜘蛛网,看着格外荒凉。小妖径直走过去,大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刺耳。
江晦停在小巷入口没有进入,身边不断有妖族经过,他便找来其中一个来询问。
“你问这啊?”那妖族伸手指了指巷子尽头的房子,表情遗憾又嫌恶,“这房子可有年头了。”
“周边的房子早都拆了翻新,只有这里还一直留着。”
“要说住在这里那位......按理来说她也算是妖族功臣,但可惜是个糊涂的,对那人族情根深种,非要在那里待着。”
江晦神色一动:“那里面是......”
“不知你听说过百年前的那件大事没有。那里面住的,就是后来嫁给申诏的妖族。正是她的儿子带领妖族成功占领了映州!”
“这是多大的功劳!妖王想要赐给她奖赏,可她偏偏什么都不要,只要求保留之前和申诏住过的宅院。”
那妖摇摇头,恨铁不成钢道:“妖王仁厚,答应了她。而这一住,就住到了现在。”
他收回视线,叹息着离去:“真是个眼瞎的啊......”
江晦礼貌颔首,谢过这位妖的“真情流露”。
原来这里,就是那个妖。那个被人族厌恶痛恨的妖,引狼入室中的狼。
百年过后,她竟仍在此处。她对申诏的感情竟这样深,这些年就这样守着这处宅院吗?
她的孩子——那个半妖去哪里了,当年那件事,她是否提前知晓并参与其中?
江晦抬步,缓缓向小巷深处走去。枯叶被踩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
他在院门不远处静静站着,却没有打算进去。
之前在“星辰网络”中,他重点感知了这一区域。这里光点稀少,光亮时明时暗。强大而衰弱的妖力藏于此,像是一只眼安静地注视着整个映州城。
或许无形中,他们已经进行了一次交流。
江晦看着破烂得已经看不清字眼的牌匾,迟迟没有上前。他可以感知到,这空旷的府邸之中,只有两只妖。
他站在一个谜语面前,猜到些模糊的谜底,却看不到谜面。幽深瞳孔中的暴戾淡了淡,他收回目光,转身准备离去。
可这时,缥缈柔软的声音穿过石墙木门,响在了江晦耳边。
“贵客来此,何不进来一叙?”
“月青,出去开门。”
“我们有客人了。”
第72章 白乔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 重新被打开。小妖站在门前,恭敬地比了个请。
江晦站在原本的位置,却并没有动作。
木门背后是偌大的庭院, 幽深而衰败,寂寥无人。这道门像是开启什么的钥匙,一旦进入, 或许就会捕捉到藏于时光暗流中的隐晦秘事。
江晦对这些不感兴趣。
而且,他现在对这房子中的那位很有意见。
他冷笑一声,扫了那小妖一眼,转身准备离开。
“挺好的,进去之后肯定一堆破事。”衣落落对江晦的选择十分满意。可刚想在说什么, 脑海深处却传来剧烈的尖锐刺痛, 她没憋住发出一声闷哼。
和刺痛交织在一起的, 还有模糊闪回的断续画面。她看不分明, 但强大的驱使感深深嵌入她的意识。
当她终于从这里面抽离出来,才有时间回复江晦之前那一句有些惊慌的“你怎么了”。
“没怎么。”衣落落恍惚道,“只是我想收回方才的话。”
“我觉得你应该进入看看。”
江晦:“???”
离开的脚步停住, 他拧起眉, 又确认了一遍:“你是想让我进去?”
“不愧是你,就是聪明。”衣落落有些尴尬。她的意识中无形之间多了些什么,她的直觉告诉她,江晦应该走进去, 走到深处。
嵌进记忆中的画面告诉她, 在未来的某个时候, 映州会发挥巨大的作用。这用处江晦非常需要。
听到衣落落的话, 江晦的双眉拧得更紧:“我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多管闲事。”
难道是被控制了?
可衣落落的存在到现在为止只有自己一人知道,她的状态也很难被其他力量影响, 应当不会受到他人控制。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
“都走到门口了,门也给你打开了,进去也不会少一块肉嘛。”衣落落毫无底气道,“害,我也就是说说,反正决定权在你手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只是“看”到的画面在不停告诉她,进去对以后有好处。
像是被本能驱使。
江晦:“......”
江晦此时有一种被噎到的感觉,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难受得要命。他吐出一口气,认命地转过身,重新看向那打开的木门。
小妖依旧守在那里,连动作都没有变。
他还是走了进去。
*
这处宅院经过历史洗礼果然已经破败不堪,里面竟看着比外面还要凄冷。小妖带着江晦绕来绕去,待到视野突然开阔时,距离目的地也就不远了。
这里应当是他们两人居住的区域,道路上没有堆积的枯叶和厚厚的灰尘,路边的植株也被修剪过,空着的地方还种了些鲜花。
四周充斥着淡淡的药香,闻上去有些苦涩。
小妖在一间房外停下,他轻扣两下房门,那道声音就再次出现。
“进来吧。”
房门打开,盯着脚下的门槛半晌,才抬脚迈了进去。迈进去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穿过了一层薄薄的结界屏障。
房间不小,距门不远处摆着个屏风,上面绣着幅画,看着像是雪景图。屋中的药味比外面浓上许多,时不时还会传来一两声女子的轻咳。
“贵客来临,白乔实在失礼。”轻柔的声音传出,像是春三月的微风拂过,蕴藏融融之意。
江晦越过屏风,向里面走了走,终于看见软榻上的女子。它倚在床头上,在夏日依旧穿着厚厚的绒衣,面色苍白,绝美的脸上却是掩盖不住的衰败之感。
衣落落又仔细看了看,发现她身后原来不是白色狐裘,而是白绒绒的狐尾。尾巴大部分是白色,尾巴尖的地方带了些淡淡的粉。
白乔望向江晦,额前的妖纹亮了亮,这是妖族问候的一种方式。
江晦回望过去,瞳孔幽深,冷冷道:“确实失礼。”
白乔也不恼,只微微笑了笑。
衣落落倒是有些诧异。江晦虽然被魔息影响后和自己说话不是很客气,但她没想到这个不客气已经扩展到所有人。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不必称呼。”
“......好。想必公子已经听说过关于这里的一些事。”白乔用手撑着床,有些艰难地坐直身,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身后的尾巴都在微微颤抖。
然后砰的一声,又一条尾巴凭空出现,显得这软塌空间愈发逼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