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落落疑惑却满意，可站起身的一瞬身体骤然僵住。周围是格外熟悉的样子，弯曲的藤蔓盘在周围，层层叠叠直到一个令人心惊的高度，几乎将她包裹成一个茧。她仰起头，只能看到一小块被藤蔓圈出的湛蓝天空。
她缓缓转过头，身后刚刚爬出来的狭小洞口已经消失不见，平整，没有一丝一毫的裂纹，和她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一模一样。
胸腔的声音激烈而快速，衣落落机械地转了回来，重新踩着藤蔓向上爬去。只是这一次，她抬手，用力折断正前方的第五条藤蔓。藤蔓没有异动，老老实实呆着，直到将她送出洞穴。
可同样的景致再次出现在眼前，身后的洞穴又悄无声息的消失。衣落落扫过正前方的藤蔓，轻轻捻掉手指上沾着的灰尘。
那处藤蔓的边缘凹凸不平，上面是三条竖起的暗纹，和之前两次看到的一模一样。这里没有被折断的藤蔓，第五条藤蔓表面光洁，连细微的划痕都看不见。
她深吸一口气，在原地盘膝而坐。手环法器化为死物，打都打不开，更别提和江晦沟通。衣落落抿唇，轻轻闭上眼。
天空湛蓝，日光明亮，安静地照耀洞底深处。无变无动，是幻境，还是她从未走出过？
*
江晦所处的环境和衣落落截然不同，没有什么狭窄的洞穴，也没有弯曲而数量可怖的藤蔓。身边是广阔草地，草地里躺着许多琉璃瓶，有一只琉璃瓶被挑出来，摆在他面前的石案上。
石案处再往前，则有一处瀑布，水流激荡的正中有一岩石小岛，一株暗紫色的灵草长在中央。光芒在缀着繁杂纹路的叶片上流淌，水雾覆在叶片上，又使得这光朦胧了些。暗香浮动，随风而来。
灵台中和衣落落的联系第一次彻底断裂，周身戾气丛生，江晦冷眼扫过四周，亦没有感知到任何熟悉的气息。手环毫无动静，长指暴躁地在上面点了点，又重重落回身侧。
很快前方的石案就出现变化，几行古老的字文浮现，围在那枚小小的琉璃瓶周围。
[欢迎来到因果境]
[此境两人可开启，需携手通过]
[考核时间共两个时辰，通过获得两仪草，未通过您将被强制驱逐]
[而您的同伴，将永远困在你面前的因果瓶中]
[时间开启，祝您好运]
这处秘境似乎是杀伐果断的性子，不仅考核时间短，开始也是这样猝不及防。没有规则，没有提示。倒计时出现在桌案左上角，江晦低骂一声，一把抓起桌案中央的琉璃瓶。
琉璃瓶瓶身流光溢彩，主色为绿，江晦看不清里面有什么，而将琉璃瓶贴近耳朵的时候，却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声。
按照秘境所说，若两个时辰后他们没能通过考核，他会离开这里，而琉璃瓶中的呼吸声会在他离开的一瞬戛然而止。
“什么破因果境，什么鬼地方！”江晦一拳砸向桌案，拳风携裹铺天盖地的妖力，甚至金色中现出点点幽光，桌案碎裂四散，而后又瞬间恢复原样。
字文依旧在眼前，中间没有任何断裂痕迹。
[请入境者保持情绪稳定，把力气用到该用的地方上]
[这一点，你的同伴做得比你好得多]
江晦动作一顿，冷哼一声，妖力却是收回身体。桌案上的文字隐晦表达出衣落落现在的情况应当还算稳定，而不是昏迷或者陷入困境。
两个时辰并不长，江晦眼瞳深深，背脊衣衫浸湿，紧贴在脊背之上。
“我说你行事能不能靠谱一点，谨慎一点！”脑中的声音里的无奈几乎要溢出来，“你顾着和落落亲近，却根本不考虑这里可能是险境！”
“我不是没想到么。”江晦声音恹恹，也带着藏不住的懊悔，“这账先记着，通关最重要。”
可问题就是现在毫无通关的头绪。
妖力攻击后，一切仍是会回归原样，因果境像是一个无计可施循环，无法向前也无法退后。瀑布中的两仪草无法靠近，江晦起身，朝广阔的草地上走去。
这里既然不限制他的行动，那考核或许会在行动中开启。因果相承，有起才有承转和。
随着他朝草地深处走去，迷雾四散，无声无息地将这里笼罩。前方的路渐渐看不清，枝叶摇曳，安安静静立在水中小岛上，紫色的光辉亦被浓雾遮挡。
江晦身体也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绒耳长尾消失，长角出现，幽蓝的魔纹在衣衫下的身躯上蔓延。他垂眼凝视自身，却看不见白雾后面，年轻妖族睁开金色的眼瞳，抬手触了触头顶的雪白绒耳。
缥缈的声音逐渐靠近，指引他走入缀满果实与鲜花的幻梦之中。他登上幽蓝色的船，驶向幽静的小岛。
魔是世间万物都厌倦的存在，甚至连他本身，脑中都曾闪过这样的想法。脏污泼身，纵使他从未主动招惹，但依旧沾染。
他索性放纵自己，恣意行事，将所有隐藏的、栖于黑暗中的想法展露，再无负担地撕扯
面具，露出里面并不好看的白骨。
他喜欢色彩明亮的鲜花，突然间光将他从永夜中拉出，可总有一日，火将最后一片花瓣燃尽。快乐消失匿迹，而他也只能窥探短暂的日出，在日落之后重新堕入深渊。
“魔又如何，我不在乎？”手中的花颤动，在他耳边轻轻呢喃，“我们可以一起，一起去没有别人的小岛。”
“只有我们两个，你可以做任何事。”
“怎么，你害怕我不喜欢？”花朵笑了，“时间会完成一切未尽的心愿，而我也会和你在无边的星河中，永不枯萎。”
那声音带着强大的蛊惑人心的力量，让他灵魂深处不自觉地战栗：“拿起剑，去吧，抓住你......唯一的机会。”
“你值得独立存在，独享这一切。”
*
山很高，竹林繁茂，他已经走到木屋前方。妖域边境宁静而美好，只有他和她。
心底再无盘桓的阴霾，他不需要浸泡灵泉，忍受灼烧骨骼的痛楚。他们爱他，敬他，没有辱骂，也没有肮脏的话其他。
纯净的雪白之上，没有一丝墨色。
他并不在乎这些，世间厌倦，他已经找到专属的安宁。月华如绸缎，她躺在他的身上，安安静静地看着星空。
“你像星星。”她仰着头，突然道，“明亮，澄净，能够点亮整个天空。”
“你喜欢？”
“谁会不喜欢？”她像是听到好笑的事，反问道，“你不喜欢干净的东西吗？”
奴役他的罪孽成为前世烟尘，那片荒漠之中也终于长出新的白玫瑰。
“如果有机会除去身上的污点，为什么要犹豫呢？”一道声音这样说，“魔是最邪恶的东西，杀了他，你才能成为真正的自己。”
“拿起剑，去吧。”
“你忘记他对她做过的事？那真的太过分、太过分......”
“你值得独立存在，独享这一切。”
*
白雾散尽，两道身影相对而立。
他们的手里皆拿着最趁手的武器，冷刃寒光，尖锐得能够直接刺穿心脏。
声音推着他们不断向前，直到距离越来越近，可以清晰看到完全一致的面容。
“杀掉他。”声音说，“凭什么要压抑活着，凭什么要缩在不见天光的永夜里。”
“杀掉他。”声音说，“魔是世界上最丑陋最脏污的东西，你在做正确的事。”
“杀掉他。”
“杀掉他。”
“杀杀杀......”
“杀杀杀......”
空灵飘渺的催促声中，两柄剑终于碰撞在一起。清脆的撞击声在旷野持续响起，和远处瀑布的水声相和。
墨蓝与银白色的长发交织，衣袂翩跹，在半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印记。长剑凌空，直捣命门，两人身上很快出现一道又一道的血痕，染红各自的衣服。
水声从未停歇，就像一来一回的剑法，没有任何停滞。终于，一剑封喉，一剑指心，冷寂原野，突然亮起灼人的亮光。相缠的两道身影遽然凌空，双剑直指青天，竟融为一体！
灵台中的肖云诀闪烁，黯淡的第八层终于亮起，狂风席卷，扶摇而上！长剑覆金光，穿越整片秘境。瀑布中的水流被截断，而后迅速凝为寒冰。剑入云霄，整个大地发出撼天动地的震动！
肖云诀第八阶：问天！
空中的两道身影各自擦干唇角的鲜血，忽然相视一笑。
墨发凌乱，拂过恣意眉眼。他所处的从不是什么永夜，而是一道随意打开的门。压抑不是痛苦的妥协，是心甘情愿。
金眸熠熠，坚定而澄澈。世间从不是非黑即白，罪恶从不只属于一个种族。他无愧无悔，他没有错。
“我想我可以回答那个问题了。”白衣妖族低声道，“我会愿意。”
愿意服下两仪草，让血脉融合。
“我也一样。”魔族勾唇一笑，散漫回应。
从来没有两个独立的个体，他们至始至终是一体的。就像日升月落，他们为自己挑选了合适的时间现身。放肆、挑衅、嘲讽、害羞、单纯、温柔......它们从未相悖。
于是蛊惑声音消散，缚身的压力感也消失，两道身影缓缓融合，回到石案面前。
江晦睁开眼，蓝金色的眼瞳灼灼，灵府中的力量充盈全身。体内横亘在两种血脉间的裂谷消失，凝滞感不再，墨蓝和白金终于融为一体。
水流依旧，但是石岛中央的深紫色灵草已消失不见。
倒计时已走了一半，可面前的琉璃瓶还是老样子。
“我已经完成了考核，为何还不把她放出来？”
[愚蠢]
石案毫不留情地骂着。
[我已经说过，此境需要两人携手通过]
[你完成了，还有她呢]
[慢慢等吧]
*
衣落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安静坐在原位，梳理脑海中的思绪。这里空间逼仄，她绝不觉得难受，甚至有些安心。
耳边传来动静，她睁开眼，发现围绕在身边的藤蔓终于发生变化。纠缠在一起的藤蔓继续缩小，高度骤降。头顶的天空越来越大，直到终于扩展到整片完整的蓝天。
绿色藤蔓化为绿草铺满地面，而天际的绿色边缘处，出现一道模糊的影子。他步履轻缓，一点点朝她靠近。
衣落落主动迎上去，和那双蓝金色的眼瞳撞在一起。
“你......拿到两仪草了？”
“是。”江晦声音清冽，手掌轻抚腰间长剑。
“那你可寻到破解之法？”衣落落环视四周，这片绿野之上突然出现白雾，转瞬弥散。他们显然还在秘境之中，变动的情况让她皱起眉。
离开洞中天地后她的能量依旧没有办法使用，像是被某个未知的存在死死压住。
“......寻到了。”江晦望着她，声音淡淡。
他话音落下，手掌翻转，那长剑就倏然被他握在手里。而后他调转方向，将剑柄对准衣落落。
“这是何意？”
“这次轮到你了。”江晦轻笑，“这把剑刺出的方向，由你选择。”
缥缈的声音终于响在衣落落耳边，她鬼使神差伸出手，握住了那把剑。
“这里是因果境。”那道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只要破局，你们就可以离开这里。”
“如若让你选择，是你自己性命更重，还是他的？”声音贴在耳边，柔声询问。
“......自然是我的。”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比起来，自然是自己的最重要！
“那就循着本心，做出正确的选择。”那声音笑了笑，倏地飘远，“用你手里的剑。”
衣落落垂眼，手里的那把剑，是江晦的诛神。
听那道声音的意思，破解此局，需要由她选择杀掉自己或者江晦。若选对了，他们成功离去，若选错了呢......
[若她没有成功破镜，你依旧可以离开，但她将永远留在这里]
石案上的文字浮现。
[现在，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衣落落不知道该不该信那道声音，可是似乎不管如何，正确的都应该是保全自己的性命。
江晦像是没有听到那声音和衣落落的对话，但也像是知晓一切，安静地望着她，没有挪开半步。他在等着她，杀掉他。
连手中的剑都在微微颤动，催促她快些。
这只是一场考验，她并不会真的杀掉江晦。心中的声音告诉她，选她认为对的就行，难不成让她把剑对准自己？
对面的人像是窥探到她心中所想，甚至主动朝前一步，让剑抵在他的胸膛上。只要轻轻一推，她就可以完成这一切。
“我会向前。”江晦轻声道，“只要你下令。”
白雾这种出现倒计时，衣落落余光望去，自己并没有太多时间纠结。
因果境，寻本心。
如何是因如何是果，有如何才知什么是真正的本心？
*
[还有最后十个数]
[很简单的题，她却花了太长的时间]
[或许你可以准备自己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