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三刀皱眉,语气更加不友好:“少打听别人,先管好你自个。”
嘶~怎么感觉他的攻击性增强了,在桃源居的时候他们的关系明明好转了来着。
师琳被噎得无语了,但很快就重振旗鼓。
没事儿,此计不成就换一计。
她低眉敛目,故作失落,凄楚地说:“我三日后就会毒发第二次,竺香豆至今下落不明,我兴许没几天好活了……我只是想在最后的时刻见见想念的人,如果不能如愿,一定会抱憾而终吧。”
美人捂着胸口虚伏在薄被上,墨发滑落至前胸,显出消瘦的肩颈,衬得身子骨越发单薄娇弱,配上泫然欲泣的神情,不亚于西子捧心的效果。
佘三刀却不为所动,看都不看她一眼,装作没听到。
苦肉计也失败了,师琳白演一场,十分想忧伤地四十五度角望天。
没关系,此路不通就绕路而行,激发他的同情心很难,惹怒他就容易多了。
他嘴毒爱骂人,骂他是没有用的,极大的可能性还骂不过他,可以从他重视的人和事入手。
师琳咬咬牙,豁出去了,拿出毕生演技。
她撑起前身,颓然地靠着床头,眼神黯然,赌气地说:“我不治了,你唤他回来陪我吧,我放弃了。”
这一记闷棍果然打中了他的七寸,佘三刀火冒三丈,对她冷声斥责,话里话外都是恼意。
“你说什么?!他为了帮你解毒连日奔波,多少危险的地方都只身闯荡,你却为了见不到他这等区区小事抱怨连连,还敢轻言放弃?!你有心没有?若是有,你摸摸良心问问自己,你配得到他舍生忘死的情意么?”
他越说越激动,几乎是无缝接上第二波和第三波垃圾话。
“我早就跟他说过你迟早会拖累他,他偏不信,反过来指责我武断!好,是我言之过早,我的错我认!他让我好生发现你的好,我也照做!”
“我观察你多时,见你在桃源居安分度日,信了他说你好的鬼话,曾为自己看走眼而后悔,后悔对你说过那么多重话,反省过自己不该这么不看好你们!今日我才发现,我当初并没有看错人,早知你如此不懂事,昨日他为你闯皇宫的时候我就该拦着,你这女人不值得他为你出生入死……”
师琳在前世病重三年,听多了冷言冷语,一颗心筑起了铜墙铁壁,他这些垃圾话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实际性的伤害。
她冷静的提取他话中有用的信息,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她刚要问佘三刀具体情况,敲门声从外往里传,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垃圾话。
“师姑娘,佘大夫,你们怎么了?可要奴婢去请夫人过来?”
院中当值的侍女听到二人在争执,不放心的过来询问。
师琳提声道:“无事,我和佘大夫只是在议事,佘大夫嗓门大了些,听起来像是我们在起口角,实际上没有这回事,就不必叨扰夫人了,也请姐姐自便。”
侍女将信将疑地应了声,一步三回头的去打理院中花草。
待她走远,师琳死死揪住他的袖口,骨节用力到凸起,不敢置信地问:“你方才说,他昨天去了趟皇宫?”
经侍女打岔,佘三刀恢复了理智,稍加思索就反应过来她使了那么多心眼都是为了套话,而这些话有人勒令过他不许对她说半个字。
他答应过那人要守口如瓶,说漏嘴也不能承认。
佘三刀错开目光,不屑地嗤笑:“气话你也信,蠢不蠢,”继而望向被抓得皱巴巴的袖口,冷声道,“放开我。”
从他嘴里是撬不到别的东西了,师琳依言松手,没把他的否认放在心上,他前面那么生气,证明那些话绝对不假。
钟离靖真的去过皇宫。
难怪连男主容王都护不住他,难怪昨日城门守卫那么紧张,难怪到处都是他的通缉令。
她后怕不已,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起起伏伏。
皇宫闯不得,这是所有江湖人都心照不宣的结论。那个地方机关重重,暗卫无处不在,大内侍卫高手云集,说是天罗地网都不为过。
他纵有神功盖世,稍有差池也是有去无回。
差一点,她昨夜差一点就等不到他来了。
他这人可真讨厌啊……为她做了那么多冒险的事,却又不肯告诉她。
师琳抬头,努力眨回眼中的湿意,更坚定了非见他不可的想法。
她没有废话,直接扯过他的袖口,不巧,正是之间扯的那一片。
佘三刀快郁闷死了,他可是非常注重仪容仪表的人,袖子皱了叫他怎么出去见人啊,真是的!
他不悦地道:“撒手……”
话还没说完,他被一股大力拽着往前踉跄一步,半个身子被迫往前倾,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眸。
师琳一字一顿:“告诉他,我晚上要见他。”
这不是在请求他传话,而是命令,更确切的说,是逼迫。
佘三刀想拒绝,嘴还没张大,她横过来一个凌厉的眼刀,一副敢反抗她就宰人的模样。
她正颜厉色,气场不同往常,非弱质纤纤,亦非楚楚可怜,而是凛若冰霜。
他怔了怔,明白了这女人以前是看在另一个人的面子上才让着他,因为他是她心上人的好友,所以她对他的所有刁难好脾气的一笑置之。
她只是不计较,而非没有还击之力,这次,她是急眼了才动真格。
佘三刀不甘心认输,不想承认自己真的对她看走眼了,同时又稍稍欣慰于好友或许真的找对了人。
二人没有僵持太久,他率先服软,眼一闭,点了头。
目的达到,师琳满意地松手,松开的刹那间用巧劲把他推回原位。
她想捋一捋现今的局势,对他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佘三刀马上把银针收回袋内,白了她一眼:“也好,省了我施针的精力,今夜胸痹发作别赖我。”
呃,吵架太投入,忘了还有针灸这个环节了。
身体要紧,大丈夫能屈能伸,师琳瞬间从酷姐切换成甜妹,柔声说:“那就麻烦佘大哥多留一会儿了。”
这脸翻得比书还快,他无语了,阴阳怪气地道:“别了,我可不想被赶第二次。”
“……”
最终,刀子嘴豆腐心的佘大夫施完针才走。
*
傍晚,辛晴和佘三刀结伴过来看她,同是医者,他们聊得很投机。
二人给她一一号脉,又问了些问题,而后一起离去,两人在路上密切的交流她的病情。
师琳四肢酸软,哪儿都不能去,乖乖留在房里泡他们安排的药浴。
她披着湿漉漉的长发趴在浴桶边缘,仰望满天红霞,无比迫切的希望夜晚的来临。
泡了约莫一个时辰,她换上熏了兰花香的淡紫色纱裙。
妆匣里摆着几套首饰,看这满满当当的数量,应当是钟离靖趁她午睡的时候派人送来的。
师琳对镜梳妆,耐心地挽了个精致的发髻,插上珠钗和步摇,选了一对细长的流苏耳坠。
镜中女子云鬟雾鬓,玉色花容,冰肌雪肤,不言不语就已娇媚入骨。
时至今日,她方理解了什么叫女为悦己者容。
从前为了方便行动,她的装扮尽可能的简约,久了也就习惯了,整个隐门的女子都是如此。
一想到待会儿要和他见面,师琳无论无何都想以最好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不知他何时会来,她坐在靠窗的小榻上,百无聊赖地趴着窗沿,看着月亮一点点爬高。
夜深人静,唯有虫鸣阵阵。
烛火晃了一下,师琳有种强烈的预感,他来了。
她迫不及待地提了一盏小宫灯照明,以最快的速度行至院中。
环顾空无一人的院子,师琳柳眉微蹙。
难道是错觉?不应该的,已经亥时了,他不会让中毒的她等太晚。
身后响起轻微的落地声,她心中一喜,期待地回头,只见身姿颀长的男人握着刀站在她身后,脸上戴着标志性的面具,那银色好似和月色融为一体,合身的黑色劲装仿佛融也进了夜色里。
师琳眼波潋滟,嘴角漾开甜笑,雀跃地靠近他。
他无偏无倚地站着,静候她来到他的身边。
师琳距他两步之遥站定,刚要诉衷肠,发现面具上新添一道利刃划出的凹痕。
从时间线来看,凹痕是在皇宫里添上的。
她笑不出来了。
他行走江湖对战过不少顶尖高手,多年来面具仍然完好无损,然而去了一次皇城就残破了,足以可见当时的战况有多激烈,而他又有多危险。
师琳怔怔地伸手,抚上面具的伤痕。
那样深的痕迹,假如没有面具遮挡,他的左脸横到右脸的地方就多了一道狰狞的刀疤,什么灵丹妙药都不能祛除。
她想起了佘三刀下午的发问。
——“你配得到他舍生忘死的情意吗?”
配是肯定配的,她有这个自信,可是,她对他的情意和他对她的是对等的吗?连她自己都搞不懂了。
脑中乱成一锅粥,右手一暖,异样感唤回了她的思绪。
师琳抬眸,再次一怔。
他干燥的大手,覆上了她贴在面具上的小手。
第13章 掉马进行时13
钟离靖握着她的手缓慢挪离面具,放回她身侧,沉声安慰:“我没事,你别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呢,皇宫多危险啊,按佘三刀的说法,他还闯了其他龙潭虎穴。他不像容王有男主光环,能活到现在都是凭着过硬的本领。
关键是在他生死攸关之际,她全然不知,真怕哪天他出意外死在她前头,更怕他咽气的时候,一无所知的她可能在没心没肺的在大吃大喝。
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她就难受得不得了。
师琳不想哭,眼泪自己控制不住的往下掉,颗颗豆大晶莹,先前准备好的情话没派上用场,一出口就是娇嗔:“什么都瞒着我!你混蛋!”
“……嗯。”他不知道这是闹哪出,但是她都哭了,先应下就对了。
“不给我报平安,你可恶!”
“是。”
“你一点也不会为自己着想,你笨蛋!”
“对。”
“我讨厌你!”
“好……嗯?不行。”
这是什么反应啊,敢情他就没认真听嘛,师琳又好气又好笑。
发泄了连日来堆积的担心和恐惧,她心情好些了,开始办正事,解开心中谜题。
师琳十指交握,冷不丁问道:“竺香豆在皇宫里吗?”
钟离靖目露诧异,随即眼中划过了然,清楚了她刚才那一出是为哪般。
他没去纠结她是怎么知道的,这种问题已经没有意义。
“是有三颗,收录于太医院药库,我得手了,一柱香后发现药库里放的竺香豆是假的,真正的竺香豆保存在何处不得而知。”
取假竺香豆已然惊动了整个皇城,这之后皇宫戒备愈加森严,没加防时他去一趟尚且九死一生,加防后再去查探就不切实际了。
他只说了结果,没提在皇宫里遇到的险境,但她通过面具上的划痕猜得到。
师琳真怕他有什么闪失,揪住他一小片衣角,仰头,泪光闪烁地望着他。
“答应我,别再为了我涉险,你若是有个万一,要我如何活下去?”
自从意外发现撒娇对他有用,她无师自通了一套对付他的办法,例如像刚才那样边哭边软绵绵地骂人,例如此刻楚楚可怜地劝说。
总之,若是适度爱娇,办事的成功率要比平时高。
果然,他受不了她我见犹怜的样子,目光软下来。
钟离靖爽快应允:“好,我答应你。”
她不放心地追问:“说话算话?”
他点头:“说话算话。”反正危险的地方全都去过了,如无必要,近期不会再去。
师琳哪里知道他心中的小九九,松了一口气。
到底是中了毒,体力大不如前,站了这么一小会就有点小累了,脸色略显苍白。
“来。”他第一时间发现她的不适,扶着她走向院中的石桌。
二人并肩漫步,她坐在圆敦敦的凳子上,钟离靖没坐她对面的另一个凳子,仗着腿长,抱着刀直接在矮桌上落座,与她离得更近。
闯皇宫的事问清了,接下来是解开第二道谜题,师琳问道:“你上次说,你托了朋友联系最近去过天罗国的人,如何,可有消息?”
“他给了回信,好消息是那人确实带回了竺香豆,坏消息是竺香豆全献给了珞岭太守。”
珞岭在西,他们在北,路途太遥远,即使是骑着快马不吃不喝日夜兼程,一来一回少说也要花半个月。
竺香豆再稀缺,也不是灭绝了,虞国乃泱泱大国,总会有人收藏。
要是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他弄到十颗不在话下,可她的病拖不了那么久,范围就被压缩在京城以及周边地区,这就是最棘手的地方。
钟离靖用尽了一切办法,终于查到了附近十几个可能有竺香豆的地方,花了些时间确认有十一个人真的有竺香豆。
他联系了豆子的主人,表示愿意重金收购或者以物易物,即将到手之时,启王每每从中作梗,那些豆子不是被他先买走,就是泡了毒水不能再用。
不得已之下,他才潜进太医院药库借走一粒,等制出解药解了燃眉之急,他再拿京外寻来的竺香豆还回去。
谁知太医院药库里的豆子是假的,这个计划就此夭折。
听完这些,师琳心情沉重,叹气:“也就是说,我们目前还没找到竺香豆的新线索。”
他顿了顿,颔首。
朝堂里,他托了义兄容王查探,江湖中,他翻遍了每一个有人的地方。还样都得不到新线索,说明京城及附近的竺香豆数目总共就这么多了。
师琳多少猜到会是这种结果,看来老天爷是一定要她死。
也罢,实在不行的话,还有能量换命这条后路。
只是苦了他没日没夜的奔波,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她浅浅地笑,直视他如夜般的眼眸,声音轻柔:“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无憾了。”
患难见真情,在困境里很容易分辨出谁值得深交。
世上那么多人,有几个人像她这样幸运的得到另一个人舍命相救的情谊?怕是不多吧,所以她真的觉得无憾了,任务什么的,原著什么的,变得不是很重要了。
起码没有他来得重要。
钟离靖和她对视良久,好一会儿才接话:“别担心,除了竺香豆,我在想别的办法,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她笑着点头:“嗯,我也托朋友帮忙打听了,但愿有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