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怨声连连的百姓还是四下散开了,进城的抓紧进城,出城的继续赶路。
师琳顺着人流往外走,翻身上马,看了看拿着通缉令逐个对比行人的守卫,心知在这里是等不到画像上的人了,当即披着绚烂的霞光策马向东。
到了破庙。
她站着等、靠着等、坐着等,等来等去还是独自一人。
日落西山,天色交替,夜幕暗涌,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很久很久了。
他不是会失约的人,定是出了什么事,可告示上密密麻麻的“罪状”都是老黄历了,无从得知他今天到底做了何事。
直觉告诉她,九成是和竺香豆有关,而且因此掀起来了很大的风浪,否则有容王压着他不可能会被通缉,这次他定然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才惹得容王也压不住了。
师琳心急如焚,坐立难安,但不知他身在何处,为今之计只有耐心等下去。
她学着他以前的样子,从桌子底下搬出柴火和干草。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荒郊里只燃着这一堆明火。
师琳坐在火堆前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情势不妙,非常担心他的安危,吃着从隐门带出来的干粮如同嚼蜡。
捱到子时,她实在坐不住了,正想进城打探一下情况,耳朵忽然捕捉到了脚步声,而且很近了。
一定是他!这个脚步声和他的很像!
师琳惊喜地抬头,脱口而出:“你回来……”啦。
她亮晶晶的目光和进门的青年对了个正着,最后一个字硬生生的卡在喉咙里。
青年星眉朗目,穿着花青色长袍,玉簪束发,腰悬羊脂玉佩,手里拿着一把名家真迹的折扇,红绳结上挂着翡翠扇坠。
来的是她要找的人没错,只不过不是名动天下的银面侠,而是那个声名狼藉的败家子钟离靖。
第10章 掉马进行时10
二人面面相觑,庙里一时安静极了。
师琳此时此刻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为他安然无恙而放心,又为他这不同寻常的装束而忐忑。
眼前的情况有三种可能性。
第一种,他过来前忘了换装。
第二种,她取得了他高度的信任,他是故意没有变装,愿意以真面目来见她。
第三种,他遇到了很大的麻烦,不得不改头换面做回钟离庄的小少爷,以此来避开危机,然后来不及再换装成银面侠就匆匆到此。
以贴满全城的通缉令来看,师琳更倾向于是第三种可能性。
她感到很为难,见都见了,接下来要以什么态度面对他呢?
要是相认吧,他之前的伪装天衣无缝,“银面侠”和“钟离靖”看起来完全就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她找不到他的破绽拿来当相认的证据。
要是不相认吧,他们两个明面上是陌生人,即便汇合了,接下来的后路也不好走,她不可能拽着不是银面侠的人回去找佘三刀。
他可真是给她出了道难题。
好在对方没让她不知所措太久,钟离靖左手负至身后,右手“唰”的一下打开折扇,故作潇洒地扇风。
他眼神轻佻,脸上笑眯眯的,以她能听清的音量自言自语:“没想到小小的破庙里居然藏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真是撞大运了。”
他的声线发生了变化,做银面侠的时候清清冷冷,做钟离靖的时候则是清清润润,虽然各有各的好听之处,但在外人听来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暂且不论他的另一个身份,她听着这轻浮的话语就气得牙痒,很想一拳打在他那张一看就吊儿郎当的俊脸上,好叫这不着调的家伙正经点。
不过,既然他选择捂紧马甲,那也省得她为难了。
师琳面色不悦,两指夹着一枚飞刀,利落的朝他瞬发。
飞刀只是警告的描边,更没有裹挟内力,是以,钟离庄小少主的三脚猫功夫也完全可以轻松的避开。
气人的是,他从容侧身躲避的时候带着笑意的“诶”了一声,一副“雕虫小技怎能奈何得了小爷”的欠扁模样。
钟离靖骚包地扇风,嘴角上翘:“姑娘,这破庙又不是你家的,你能在此过夜,我也能在此歇一宿,你犯不着这么‘以礼相待’吧?”
这是他们第二次以他原本的身份碰面,却是他头一次用这个身份和她交流。
看着他风流倜傥的样子,师琳有点不适应……更正一下,是大大的不适应。
比起游刃有余的花花公子,她更喜欢冷静酷帅的银面侠啊!
她冷着一张俏脸,没掩饰话里的嫌弃:“无主之物遵循的是先来后到的规则,既然是我先占了,你又没问过我,我驱逐你合情合理。”
她赶他走其实是在给他搭台阶,让他出去换个装再回来,毕竟和她约定的是银面侠,他该以银面侠的身份现身才是。
钟离靖却敛了笑,不服道:“你这话不妥,这庙子是破了些、旧了点,可是它并非凭空出现在此处,它不止有主,我还和主持相识,比起你来,我才更有资格在这儿歇脚。”
师琳抬眸瞧他,很是讶然。
他们多次出生入死,是有些默契在身上的,纵然这会儿突然没了默契,以他的聪明才智,岂非看不懂刚才是离去换身份的最佳时机。
他应当是故意留下来的。
以钟离靖的身份?为什么?她想不通。
可以肯定的是,他这么做定然有他的缘由。
罢了,他没顺着她递的台阶往下走,那就由她来配合他顺着往下演。
师琳轻哼:“你口说无凭,可有什么证据?”
话里不客气,但声音软了许多,不再尖锐的表达不乐意他进来。
钟离靖耸肩:“证据?谁会带那种不必要的东西在身上,我可以告诉你这里叫怀慈寺,前任主持法号空明,自从附近新建了个大灵寺,怀慈寺的香火就不如人意,弟子纷纷还俗,空明大师就带着仅剩的小徒弟云游四方去了。”
他说的头头是道,师琳分不出真假来,以银面侠的人脉,认识一两个主持实属正常。
不过重点也不是分辨真假,而是让他顺势留下来。
她拧起秀眉,别开头,以沉默来表示勉强信了他的话。
钟离靖也不管她信不信,径直掀了贡品桌的桌布,扛着长桌走向右边的一片空地。
他放下桌子,人往上一趟,满足的喟叹:“舒服,不枉小爷走了那么久。”
长条桌装不下他高大的身子,他曲腿躺着,掌心交叠往后脑勺那么一垫,翘着二郎腿,镶着银线的靴子晃来晃去,别提多自在。
师琳感觉快要犯心梗了。
她的银面侠站姿笔直,躺下来的时候也周周正正!他不说话时喜欢抱着刀闭目养精蓄锐!看人的时候眼神沉稳明亮!跟眼前这个二世祖一点都不一样!
他太陌生了。
她有点不知道怎么跟他相处才好。
虽然早就知道他做小少主和银面侠是判若两人,但是……她有时候还是产生了混乱感,怀疑他们两个是否真的是同一个人。
师琳抿了抿唇,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往火堆里添柴。
橙红的火焰在依譁跳动,火堆不时劈啪作响。
钟离靖无聊得慌,吹了声口哨,主动搭话打发时间:“喂,姑娘,你会不会唱小曲儿?”
师琳为他担惊受怕了几个时辰,本就心情不美,当下正思考怎么化解隐门对他下的杀令,一筹莫展烦得很,闻言不由得恼了。
她再次捏出一片飞刀,眼神威胁地眯起,声音含着冰渣。
“你当我是供你寻欢作乐的烟花女子?”
“你别生气嘛,我只是问问,又不是真要你唱。”
钟离靖没介意她的态度,他是声名在外的浪荡子,在美丽的女子面前,他向来和颜悦色。
他换了个姿势,翻身对着她侧躺,左手支在桌上,掌心托着脑袋,笑出八颗白牙。
“我会唱噢,不如这样,我唱曲儿给你听,你消消气好不好?”
不等她回话,他自顾自哼起小曲儿,唱词赫然是《春江花月夜》。
他的声音很好听,歌唱得也不赖,顺着婉转的曲调,引人遐想春江的美景、对江月的感发、离人的愁绪。
就着倾泄在地上的一方皎洁月色,歌声格外触动人心。
师琳收起飞刀,把他当成人型播放器,渐渐把下巴搭在并拢的双膝上。
在天籁般的歌声中,她的心情一点点变好,心中有了新的感触。
无论他如今的样子多讨嫌,那只是他迷惑世人的一种伪装,他本质上还是她喜欢的那个人。
不该对他这么凶的,刚才应该态度好点。
唉,她平时没那么冷漠的,还是因为今天发生了太多不好的事,她变得暴躁了。
下次,等下次跟他说话的时候,她一定会温柔些。
师琳合上双目,思维发散,畅想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用冷冰冰的表情唱着这柔美的曲儿,强烈的违和感令她感到开怀,扯了扯嘴角。
自她闭眼,男人就收起了轻佻的神色,一直把轻柔的目光落到她身上,自然也就轻而易举捕捉到了那抹浅到不易察觉的微笑。
终于把人哄笑了,可惜曲子到尾声了。
他不假思索的接上另一首曲子。
木柴内里的水分蒸发,火堆再次响起“啪”的一声。
师琳担心火星子弹到衣物,睁开双目,拿小拇指粗的干柴拨了拨柴火,空气流通,火势加旺。
忽然之间,她的心跳变得剧烈。
怎么回事,难道自己对钟离靖爱意变浓,小鹿乱撞个不停了?
系统给出了答案:【宿主请注意,检测到你即将毒发。】
师琳很惊讶,怎么会那么快?!
还没想清楚,她感觉气血翻腾,手中的细柴抖个不停,明显是手随着身体而颤栗。
钟离靖很快察觉到不对劲,扔下折扇翻身坐起,第一反应是想靠过去把脉,想起两人如今身份有别,又生生忍住。
他紧锁眉宇,沉声询问:“你怎么了?”
声线是小少主的,语气却是银面侠专有。
师琳若是认真听就能鉴出差别,然而身体各处都在发热,心脏疼痛不已,她顾不上注意听他说了什么。
升高的体温令雪肤变成淡淡的粉。
心疼,肺疼,五脏六腑都在发疼。
她捂着难受的胸口,冷汗和热汗涔涔,缓慢挪离火堆,可身体一动就疼得痉挛,她嘴里溢出细碎的呻'吟,往下栽去。
钟离靖管不了那么多了,大步流星,赶在她倒地前把人揽进怀里,迅速给她把脉。
不好,灼心散发作了!
算算日子,该是后天第一次毒发才对,怎会今夜就发作?
他来不及深想,食指和中指并拢,封住她的几处大穴延缓毒发,但看起来没什么效果。
这里离桃源居太远,无法去找佘三刀帮忙,就连进城找医馆都来不及,路上的颠簸只会增加她的痛苦。
钟离靖比自己中毒还着急,从怀里飞快掏出几个药瓶,抖着手选中白瓶,拔了瓶塞倒出两粒药丸喂她服下。
灼心散毒性过强,这药只能护住她的心脉,无法减轻她的症状。
师琳脸色惨白,如同无数把钝刀在割着内脏,尤其以心脏最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利刃剖开心脏再合上。
系统不忍她受苦,给她渡了些能量缓解,但这只是杯水车薪,除非解毒,不然她的痛苦只会加剧。
系统问:【宿主,是否立刻耗费巨额能量解毒?】
师琳呼吸困难,痛不欲生,几乎就要应允了。
不行,还没确认真的搞不到竺香豆,还有机会用解药解毒。
现在就让系统解毒的话,这个世界的任务就算成功了也白做了,好比当了一辈子早出晚归的社畜,最终拿不到一分薪水,这也太难受了。
她不想这个时候就认输,咬紧牙关,蜷缩着身子,抖得不成样子,硬是没吭一声。
钟离靖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点了她的睡穴,想让她昏睡过去少遭点罪,可是没有用。
他拭去她额上的汗,在她耳边鼓舞:“你要撑住!”挺过半个时辰就熬过去了。
师琳这次听到了,她无法回应,身体不时痉挛,汗流不止,像是水里捞出来似的,肺部剧痛的缘故,呼吸越来越不顺畅。
别哭,别说话,否则容易精神崩溃,也容易妥协让系统解毒,这样之前的坚持不就没意义了么?
佘三刀说过毒发三次才会死,这才第一次呢,捱过去就好了。
她不停的这么告诫自己,可到底还是承受不了的闷哼出声,甚至感觉到了窒息。
钟离靖发现她的气进得越来越少,再这样下去,有窒息而亡的风险。
他脑子转得快,立时想到了有效的应对方法,犹豫几瞬,在她如离水鱼儿般的急喘中下定了决心。
他深深吸气,埋头,哺入那两瓣柔软的嫣红。
师琳意识有些模糊了,起初不知他在做什么,照旧咬紧牙根,但贝齿的壁垒很快就被叩开,她久违地吸气吸了个爽。
身体叫嚣着不够,还要氧气!
出于求生的本能,她第一时间判断出怎样做对自己最有利,双手水蛇般紧紧攀上他的肩颈,唇舌也贪婪地缠上。
在馥郁的女儿香中,钟离靖瞳孔微张,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娇美的容颜。
人近在咫尺,心也在极速贴近。
他没有沉溺在温柔乡里太久,紧紧拥着她不让她动弹,继而坚定地仰头,薄唇吸了一大口气,复而垂头哺入对方不满足的樱唇里。
师琳迷迷糊糊,疼痛又分散了注意力,在第二次时才清楚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精力去思考了,心中隐约浮现一个想法:只要是他,怎么样都好。
钟离靖在仰首、垂头间卖力的渡气。
如此反复,在第五次之时被人打断。
一位看似三十出头的美妇人急步踏入破庙,饶是历过无数风霜,美妇人见他们二人如藤缠树的情形,还是不免愣住。
紧接着,玄洺有气无力的赶到,他扶着门框气喘如牛,不经意瞥见里面的情况时,惊呼出声。
“少,少主!你你你……”
这一动静让所有人都回了神。
钟离靖不慌不忙渡完气,先望着怀中刚昏过去的人,确认她只是力竭而已,才安心看向门口,心虚唤道:“娘!您怎么来了?”
第11章 掉马进行时11
翌日晌午。
师琳缓缓苏醒,见到身上盖着橙色锦被,粉白的纱帐上绣纹精湛,压帐的钩子是玉做的,鼻尖还萦绕着怡人的熏香。
寻常百姓可没有这么奢侈的配置,不用想都知道这是有钱人家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