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内容有二。
其一,她已向九儿打听竺香豆,当前除了太医院药库明确存有,其余竺香豆近日纷纷被启王损毁。
其二,她询问师琳这几日身体如何了,是否执行得了隐门的任务,表示她想帮忙分担,也在托人查找银面侠的下落。
关于竺香豆一事,师琳心中难掩失望,久久没缓过神。
连气运集一身的女主都打探不到线索,证明京城周边是真的没有竺香豆了,就算钟离靖翻遍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都注定一无所获。
算了。
她本来一开始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对这个结果早有心理准备,没有就没有吧。比起竺香豆,第二件事更让她措手不及。
隐门的线人隐藏身份潜伏在朝野,舒樱要是托其他线人找银面侠,即使他神出鬼没,也冷不防就被捕捉到蛛丝马迹。
他被通缉后本就来去不易,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得尽快回绝她的好意才行。
师琳把不知不觉被捏得皱皱巴巴的信纸放置一旁,提笔给舒樱回信,放进信桶里盖好。
白隼没有立马飞走,尖喙梳理几下翅膀,斜眼看人,豆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它喜食生牛肉,她原本该喂几块精肉犒劳犒劳它,可她现今寄人篱下,不好提出要点生肉这么奇怪的要求,只好委屈它了。
她想摸摸它光滑的羽毛安慰安慰,它不满地伸喙啄来,她只好悻悻收手,感叹它不愧是女主的爱宠,不仅通人性,还很认主。
师琳俯身和它平视,慢声解释:“抱歉啊小拾,我现在没办法给你投喂,下次再补上双倍的肉肉。”
白隼瞧了她一眼,仿佛听懂了,下一刻展翅高飞。
她望着渐渐化成白点的小拾,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佘三刀说过灼心散毒发三次必死无疑,而且毒发二次后,所需的竺香豆数目也得加倍才能彻底根除毒素。
目前一粒尚且难寻,何况是两粒。
事已至此,几乎只剩下让系统用能量续命这条路,只是别庄里有两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她怎样才能解释得通忽然之间就解毒了呢?
他们一天给她号脉几次,再清楚不过她的身子不仅没有转好的迹象,反而随着毒性日渐侵蚀心脉在逐步衰败。
所以在想出合理的解释之前,灼心散还是得暂时留在她体内,否则他们一旦对她生疑,辛晴会阻止钟离靖见她,佘三刀也会阻拦银面侠和她相会,届时钟离靖会夹在孝、义、情之间三面为难,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正绞尽脑汁想办法,被佘三刀的声音吓了一跳。
“不躺着好好休息在窗边吹风做什么,一个灼心散不够,还要我帮你治风寒?”
师琳回头,见他站在自己身后,第一反应是尽量自然地收走桌上舒樱的来信,微微一笑:“方才胸闷,想过来透会气。”
借着袖子的遮挡,她把信纸揉成团,同时悄悄观察佘三刀的神色,他照旧拉着脸,和平时并无不同。
以他的身高和站立的方位,随便一瞥就能窥见信纸一角,不知他刚才有没有注意到那封信……好在隐门的人都用独有的文字交流,防的就是外人窥探隐门机密,他就算看见了也看不懂。
猜不透他究竟有没有看到信,若是问出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师琳只好转移话题:“佘大哥怎么来了?”
离说好的号脉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呢。
“我有事出去一趟,先过来看看,以为你歇了,刚想走就听到你说话,”佘三刀左右张望,面色狐疑,“你在跟谁说话?没听见我敲门?”
她没了武功,听不到他这习武之人的脚步声,又想心事想入了神,这才没听到他敲门。
师琳吃了这次教训,谨记这里是别人家,需时时小心,不可松懈半分,于是滴水不漏地笑道:“你看这屋里还能有别人吗?我就是闷得慌,对着花草自言自语几句。”
佘三刀冷冷地审视她,鼻孔里哼了一声。
“我可警告你,你别想耍什么花招,他可以不计较你的来历,我也可以不过问,但钟离庄不会收留来历不明的人太久。庄主夫人就曾向我打听过你的身世,我含糊挡了回去,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好自为之。”
“……我知道。”
辛晴没有当面问第二次她的出身,想必是在等她主动坦白。她是隐门的人,虽然不是杀手,但在名门正派眼中仍是一丘之貉。
师琳不想骗钟离家的人,也不好现在就暴露身份,只能暂时拖着。
唉,要办的事情太多,脑子快要超出负荷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相信天无绝人之路……这还是昨夜某个人传递给她的信念。
师琳打起精神,由衷的向他表示感谢:“佘大哥,谢谢你。”
佘三刀愣了愣,随即眉头的褶皱能夹死一只苍蝇,他从头到尾都是恶人相,想不通哪里值当一声谢,定是有诈。
他鄙夷地道:“别想来软的讨好我,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师琳不是头一天知道他喜欢冷嘲热讽,没有放在心上,故作无奈地叹气:“你这么误会我,我可冤了,你在庄主夫人对我不满之前提点我,我可不得谢谢你的一番好意。”
“……”
“还是说,佘大哥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这层深意?不过就算没有,我也因此受到了启发,这声谢也是应该的。”
“……啰嗦,我才懒得管你。”
他脾气不好,被人骂尖酸刻薄惯了,还不习惯回应别人的道谢。
佘三刀不自在地扭头,大步行至桌边,瓮声瓮气:“别自作多情了,赶紧过来!”
话虽如此,他的语气没之前那么刺人了。
好,找到对付他的办法了,该软时软,该硬时硬。
她笑眯眯的跟上,坐下伸手让他号脉。
*
下午,师琳依然是如昨日那般昏睡加泡药浴度过,唯一不同的是,玄洺捧着一大簇各色鲜花汇成的花束来敲门。
“师琳姑娘,方才少主派人快马将花送回,给夫人和姑娘各送了一份。”
她还未说收不收,彩繁已经快手快脚的替她接下。
“这花可真香,姑娘闻着定能好眠,我这就去摆上。”彩繁高兴地走进屋里,十头牛都拉不住。
师琳分辨不出钟离靖是存心做戏给他娘看,还是真心实意要给她送花哄她开心。
许是两者皆有吧,反正她挺喜欢鲜花的,他一碗水端平也给他娘送了,收下没什么不好。
她很想快些见面,好奇他此刻身在何处,问玄洺:“你家少主回来了么?”
玄洺很高兴她主动问起,咧嘴笑:“少主还在外头寻药,说过晚些时候会回来陪师琳姑娘用膳的。”
师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琢磨着他明面上是去找解药,实则是查探从天罗国嫁来的妇人去了吧。
比起闯皇宫什么的,这些行动的危险系数大大降低。
她放下了一半的心,想起晚上就能见面,即使是以他本来的身份,也足够聊以慰藉,于是心情不错的多跟玄洺客套了几句。
这一聊上就坏了,眼见玄洺要从他家少主三岁时穿着开裆裤滋他哥一脸尿说起,列数他家少主二十年来的英勇事迹,她赶忙累遁脱身。
傍晚,玄洺再次来到她的房门外,只不过带来的不是好消息。
“师琳姑娘,大少爷回来了,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师琳在编织平安扣的系绳,闻言手一抖,乱了一个金刚结。
他口中的大少爷自然不是她在等的那个人,而是指他大哥钟离清。
说起来,钟离庄的下人对钟离兄弟的称呼另有玄机。
钟离清敬老尊贤,武艺高强,有勇有谋,公认的为人子之楷模;而钟离靖不服管教,吃喝嫖赌样样精,堪称家家户户教导子孙必提的反面教材。
钟离辉祎公开表示过次子是钟离庄的下一任庄主,其用意虽然没有明说,但通过他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大家都认为出类拔萃的钟离清迟早会开宗立派独立门户;反观不学无术的钟离靖,若没有钟离庄积攒百年的基业给他养老,他怕是会饿死街头。
故而长子钟离清只是“大少爷”,次子钟离靖却是“少主”。
师琳看过原著,所以知道钟离辉祎其实已经不满足于称霸江湖,这就是他为何经受不住启王的蛊惑,最终与之为伍的真正原因。
他和启王有血亲这层关系在,幻想着只要启王登基为帝,新皇不会亏待他这个劳苦功高的亲舅舅。他从此一步登天,送钟离家更上一层楼,到时候不愁钟离清谋不到好官职。
区区钟离庄,已然配不上钟离父子的野心。
玄洺见她没有立刻回应,再次敲门:“师琳姑娘,你醒着吗?”
该面对的总要去面对,师琳叹了口气,把快编完的平安扣塞进枕头底下,装作刚睡醒,扬声道:“方醒,这就来。”
她理了理裙摆,款步而行,路过梳妆台,驻足几瞬,确认全身上下无不妥,继续走去开门。
路上,由于她体力不佳,二人脚程不快,她得已诱导玄洺聊起关于钟离清的话题。
玄洺滔滔不绝,他口中的钟离清除了和她在原剧情里看到的形象差不多,还得知了他是位好大哥,钟离靖也很敬爱他,兄弟俩名副其实的兄友弟恭。
一盏茶后,二人到了堂屋外。
师琳心跳得厉害,装作抬头细看顶上“忠义仁孝”的牌匾停下了步伐,深深地吐纳气息来缓解紧张。
“是师琳姑娘到了吗?请入内一叙。”里面传来辛晴温和的声音。
玄洺想不通一块牌匾有什么看头,也催促道:“师琳姑娘,里边请。”
师琳长吐一口气,应了声好,迈步向前。
刚踏入半步,迎面袭来一道快如闪电的掌风,强烈的杀气令她遍体发冷,寒毛直竖。
她没了武功,最快的反应在绝顶高手面前都像是放慢了两倍的慢动作,实打实的降维打击,她躲不开。
那一刻,她后悔了。
死到临头最后悔的就是昨夜没有跟他一声“我喜欢你”。
第16章 掉马进行时16
惊惧之中,师琳下意识闭紧眼睛,奇怪的是,身上迟迟没有传来痛感。
她缓缓掀起眼皮,只见钟离清的锁喉手近在咫尺,明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拧断她的脖子,可他竟然停下了,没有进一步动作,也没有收回手。
钟离清半眯着眼打量她,眼神阴狠,二人视线对了个正着。
师琳明白了,他刚才只是想试探她的招式,怪不得系统没有提示有危险,他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这个时候就杀她。
幸亏佘三刀封了她的经脉和内力,不然她的身体在刚刚那一下就会条件反射地抵挡,从而顺势和他打起来,他若是认出一招半式,对她的怀疑便大大增加。
钟离清敏锐又难缠,她之前就领教过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从此刻起,她不能出一丝纰漏,就连神态都不能泄露出半点异样。
二人直愣愣地对视,钟离清是审视,而师琳是装作吓坏了,还没有反应过来。
辛晴适时唱红脸,上前几步轻轻打了一下儿子的手,嗔道:“你看你,一回来就吓唬人,师琳姑娘可是我们家的贵客,不许失礼,”再转向她,柔声细语地说道,“清儿就是这脾气,姑娘多担待。”
“娘,您先别管,我有些事要问她。”
不待她回话,钟离清收了手,却步步紧逼,冷声质问:“姑娘可认识银面侠?”
室内仅有他们三人,师琳很快冷静下来,镇定地答:“认识,这天底下,恐怕没有人不认识银面侠。”
她并非说谎,只是偷换了概念,模糊了整句话的真实性。
这些讨巧的漏洞,钟离母子如何听不出来。
钟离清懒得跟她兜弯子,直奔主题:“七日前,银面侠夜入已故太常张大人府邸行窃,其同伙接应他逃跑时中了灼心散。听我娘说,你正是灼心散发作才与舍弟结缘,就此入住别庄。”
他绕着她走了一圈端详她的体型,目光炯炯,紧紧盯着她的反应。
师琳面上镇定自若,在他凶神恶煞的凝视下,实则渐渐心焦。
钟离靖敢把她带回来,一定是想好了对策,偏偏他此时不在,她生怕说错什么话乱了他的计划,谨慎的没有开口,想拖到他回来。
钟离清话还没说完,一时半会也轮不到她插嘴,自顾自说下去。
“灼心散产自西域,中原非常罕见,解药中有一味同样罕见的药材,名为竺香豆,现在银面侠还在搜寻竺香豆,可见他的同伙至今还未解毒。”
“忘了说,银面侠的同伙是名女子,身量与你相差无几,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患了同一种毒,如此巧合之事,不该跟我们解释解释?”
最后一句话像是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颇有咬牙切齿之势。
这也难怪,他追捕的逃犯疑是混进了他的家中,任谁都会火冒三丈,没准他还以为她是为了躲避追兵故意为之,这就更令人生气了。
师琳不是自己想住进来的,真是有苦难言,斟字酌句的回话。
“钟离公子也是武林中人,你比我更明白江湖人一言不合就打打杀杀。我行走江湖多年,多少会与人结仇结怨,试问江湖中谁人没几个仇家呢?”
她黯然垂首,神情凄楚:“不瞒你们说,我近来跟人打斗过许多次,暗器也中过几回,实在不知是哪一次中的毒。这些话,我已经跟夫人说过了。”
辛晴点头:“师琳姑娘是说过。”
钟离清却没有放过她,向她走近两步,声音冰冷:“既是如此,敢问姑娘姓甚名谁、师从何人、到过何处?”
他高大威猛,气场又太强,师琳刚消下去的汗毛再次竖起,强忍住怯场后退的冲动。
佘三刀有事出去了,钟离靖还没回来,整个庄子暂时没有人能给她解围,所以一定不能激怒他,否则小命堪忧。
师琳想了想,决定在身份的问题上假话绝不说,真话不全说。
下午佘三刀走后,她就把跟辛晴坦白身份提上了日程,只是整件事有点复杂,她才一边编绳结,一边想说辞。
眼下,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说出去,免得多生事端,隐门的部分先掩去便好。
“我本姓李,父亲曾是朝廷命官,十年前被奸臣构陷获罪,父亲拼尽全力也只救出了我一人。”
李家是坚定的太子党,她爹位高权重,启王容不得太子身边有能臣干将,李家就此被铲除。
钟离家的人若是怀疑,大可去查当年的事,虽然要费点时间才能查到,不过她说的确有其事。
这个时候,最好来点眼泪营造悲惨氛围博同情,可她哭不出来。
师琳没勉强自己,只把头颅垂得更加低,作出神伤状,继续说:“我遵从父命从此隐姓埋名,在我孤苦无依时,是师傅舍我一粥一饭,可惜我学艺不精,他不许我在外头报出他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