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觉得帅哥惨白着一张面孔看了自己半天,才低声嗫嚅:“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那你怎么知道自己是谁呢?不是!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你怎么会在周……你怎么会住这儿了?”
你是谁?一般来说这是个哲学问题!问脑子好使的人都未必能有好答案,何况问脑子不好使的。
林淮北决定谨慎地对待帅哥的问话:“我醒来的时候,什么记忆都没有,脑子里混沌初开,虚无一片。可是医院的医生、善后的警官、我父母都告诉我,我是林淮北。那我肯定就是林淮北啦!因为我是林淮北,所以我住在这儿。”
帅哥简直不能接受:“所以你就默认你是林淮北了?”
淮北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我就是林淮北啊!我做林淮北的工作,住林淮北的房子,用林淮北的身份证……被家里人……嗯……”
帅哥似乎找到了破绽:“那林淮北的家里人难道也接受你?他们就不觉得你……”
林淮北的心忽然像被人打了一拳,她猛然抬头、脸色奇差,飞快地打断了对方:“这位先生!请您不要问了。我不想提这些事!”
尴尬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林淮北听帅哥叹口气:“好吧……那就不说了……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只是觉得……你现在……也许我应该……”说到这里,他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淮北觉得对方突然特别热切地看着自己:“所以你不要叫我‘这位先生’了!你知道我的名字吗?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看着眼前这个目光灼灼的男人,林淮北有点儿迟疑:“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您……”
帅哥垂下眼皮,深深呼吸,然后他抬起头,很认真地告诉林淮北:“我叫郑扶苏。我是郑扶苏啊!郑重的郑,秦长公子扶苏的那个扶苏。”
林淮北觉得对方是那么真挚地看着自己,好像他的名字是个密码,只要他告诉她这个了不得的秘密,下一秒她的人生就会豁然开朗!
那是谁说的来着?人的名字是种咒!
林淮北把“郑扶苏”这个名字放在心里念了好几遍,心头毫无波澜,她不记得这个名字。
有些抱歉地抬起头,林淮北对郑扶苏露出了一个极明媚的微笑,她伸出雪白的手:“郑先生您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林淮北。林木的林,橘生淮北的淮北。”
然后,她就觉得他无比错愕地看着自己。
下一秒,他匆匆拿起外套扭头就走!仿佛对她已经失望透顶!
第十一章 我没有任何退路
帅哥扭头而去的时候,林淮北朝他伸出的那只手还悬在半空。
看着那扇被猛然拍上的门,淮北就是好脾气心里也不禁飞奔过一百多头小羊驼!不就扶着我回家,还给我煮了碗面面么?你拽什么拽啊?!我又没得罪你!
想是这么想,可淮北被帅哥猛不丁扔在屋子里还是生气了好一会儿:她不惯他这么对他!好像他从不曾跟她发过脾气似的。
这念头虽然道理上没错,但总有点儿不对劲儿的地方。她也没见过人家几面啊!萍水相逢谁又犯得上为谁发火儿呢?一想起来“萍水相逢”四个字,淮北就更不高兴了,几乎立刻就想跟谁发顿火儿!可又有什么法子呢?一个人,三堵墙,她又能跟谁发火?
气是这么生,面又舍不得倒。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淮北委屈得都要哭了。我怎么这么难呢?!投胎都拿个HARD副本。
闷闷地把帅哥煮好的面汤都喝了,林淮北落寞地打开笔记本,开始替淮南继续更新。替淮南更新这事儿,淮北从来都做得好有仪式感:因为每当写故事的时候,淮北都觉得自己和淮南是心意相通的,好像被淮南附体了一样,就是另类的通巫!写故事不仅能保住淮北的工作,还能暂时让她忘记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活在一个类似梦幻的世界里。只要卖火柴的小女孩儿划亮了火柴,虚幻中的奶奶就会对她刹那微笑。
那个刹那对淮北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她痴迷其中,不可自拔。
而今天的淮北显然不在状态。她写几行就停一停,就想歪头看看窗外。
窗外的世界车水马龙,街上走着那样多的人,偏偏没有那个惹她生气的影子!好像他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一样!
淮北瘪了瘪嘴,心里不太高兴。
左右写不下去了,林淮北“啪”地一声关上了笔记本,决定早点儿睡觉!
可躺在单人床上,淮北又睡不着了。她的窗帘太薄,压根儿挡不住光。街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光影透过薄薄窗帘射进她的房间,朦朦胧胧、稀奇古怪的像个孩子的颠倒梦想。林淮北从被窝里伸出手,让那些幻彩光芒打到自己的手指上。
她的手指非常白皙,让霓虹灯照得仿佛透光。这次车祸醒来后,淮北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的身体,她一个乡下长大糊纸盒的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娇嫩的一双手?
想着想着,淮北觉得有些晕眩、有点儿头疼。
然后,就像被催眠了一样,她恍恍惚惚地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少年抓着她的衣领把她提溜起来,摇啊摇地向前走!那晃晃荡荡的感觉,真像非洲草原上的成年狮子含着幼狮后颈,把它叼离危险区域。她莫名知道,少年就是要把她从危险区带出去。她很安心,被他抓着还“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她看不清少年的脸,只记得他有一头浓密的黑发,些微有些卷曲。
后来少年拉住了她的手对着阳光照呀照,他说:“能看到血管呢……你这么嫩啊,简直是透明的……”
然后……她的身体就渐渐变成了透明的……在他手里像沙一样散开了……
她觉得自己听到了他悲切的哭声。
旋即,拉着她双手的人变成了那个长了双耗子眼睛的巫婆马奶奶!她那样用力地揉搓着她的手,揉搓着、揉搓着,搓得她特别疼,她的眼泪都掉了出来。
可马奶奶才不管这些,她的声音低哑得仿佛是怨鬼在坟地里哭:“太嫩了!太嫩了!她不是……她不是……她早被换过了……她压根不是啊……她被换啦……卖了她……把她卖得远远的……要不……烧死也行……”
后来……樊贵就狞笑着点起了一团火……
林淮北满头大汗地惊悸而起,再抬眼时,窗外已经微微露了曙色。
她轻轻揉着额头,觉得沉甸甸的脑袋现在更痛了。好疼!像有根铁棍搅脑浆子那么疼。可是头疼也得上班啊!咱得挣钱养活自己不是?
林淮北想好了,以后每天都好好儿上班。她已经三个月没上班了,再不去对不起老板。她还打算好好儿赚钱,分期把医疗费还给老板。老板是好人,不能让坑人家。况且林淮北觉得能上班儿是福气,自打老家逃回来,她就为生存在法治国家、现代社会而感激涕零。能在默认女性不算大件儿商品的地方儿活着,林淮北愿意辛勤劳动养活自己!
所以,大难不死的林编辑就怀着一颗感恩的心上班去了。
好在这天的工作量不是很大,淮北还算应付得来。唯独伤脑筋的是,她还没找到那张传说中的“身份证”。不过这也急不来,财务姐姐对脑子还不太好使的同事也没有过多逼迫。同事们对淮北都挺照顾的。
淮北这天认真地看了许多投稿,跟几个出版社恢复性地寒暄了几句,又有几个插画师问淮北是否有活儿,忙忙叨叨过得还算充实。在挂断一个不出声儿的骚扰电话后,林编辑结束了这一天辛勤的工作,深深呼吸准备下班。
她得拄拐,又不想麻烦人扶,于是就磨磨蹭蹭地等大家走得差不多了再出办公室。等她出门的时候,天都有点儿黑了。也好,就算错峰出行吧。反正早到地铁站她也挤不上去。就这么着,慢慢回家路还是让她走得连滚再爬。
当林淮北狼狈万状地拄着拐从地铁站挤出来的时候,她听到有个人好大声地叫她的名字。会是谁呢?现在认识她的人不多啊!
林淮北紧张地扭着脖子四处看:很快,她就看到路边一个帅哥正倚着车笑吟吟地朝她用力地挥手。
他手上挥着一张打印纸,快乐地朝她大声喊:“嗨!室友!我想租那套房子的主卧!”
就……挺突然的!
林淮北坐在郑扶苏暖呵呵的车上,认真打量这个疯子。
她摸不着头脑:“郑先生,你一开梅赛德斯的,怎么看都是成功人士,干嘛去租个主卧?!你没事儿吧?”
林淮北觉得郑扶苏认真开车,压根儿不看自己:“首先,这车是公司的!不是我的!其次,你不是失忆了吗?你还认识梅赛德斯?”
林淮北就“呵呵”了:“我失忆了我也认识煎饼果子!我是失忆了我不是傻!”
然后,林淮北就看见郑扶苏非常真诚地对自己点点头:“哦!那还挺好的!”
林淮北很想翻个大白眼,但是她忍住了。
她一本正经地跟郑扶苏好说好道:“所以您到底为什么要跟我合租呢?您以前是不是认识我?您有什么企图您能直说吗?我以前欠你的吗?我跟你说你休想卖我大腰子!我……我可是有人罩的!我老板、我同事都可厉害呢!你惹不起的!”
郑扶苏“噗嗤”一笑:“是,是,是。我怎么敢对您做违法犯罪的事情?林小姐,我要是说我家里出了变故,原来的地方住着不方便,想换个新环境重新开始人生,你相信吗?”
林淮北都要气疯了:“你一穿Kiton的!你能出什么变故沦落到租主卧住?”说到这儿,她慢慢扶住了头,忽然觉得有点儿头晕。
郑扶苏察觉她脸色不好,以为她晕车,连忙三兜两转,把车稳稳地泊入了一个停车场。沉默了一会儿,郑扶苏回头对林淮北挑起了自己的一缕鬓发。他的头发乌黑而浓密,发尾有一点点的自来卷,所以看着修剪利落的头发其实有点儿长度,可以遮掩大块皮肤。
林淮北忍着晕眩抬眼看了看:郑扶苏鬓下有一道伤口,虽然不长,但是看来很深,缝线还没有拆下来,血色肿胀。
她顿时有点儿慌:“怎么弄的?难道……有人打你?你惹了什么人吗?”
郑扶苏抿嘴良久,轻轻地“嗌”了一声,他这声很轻,又像承认又像叹息。
林淮北惊奇且不解:“那你干嘛不报警?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难道换个住处就有用了?”
林淮北觉得那时郑扶苏的声音好低:“家务事……不能报警……”说着,他抬头看着自己,眼神落寞不像装的:“是一个长辈弄的,她心情不好,看见我更烦,所以我想搬出来……不想再惹她生气了……”
林淮北“哦”了一声,垂下了头:那么就是家庭暴力咯?看这意思,帅哥不想多说,她也不好意思细问了。
郑扶苏飞快地换了个话题:“去吃饭吧。我请你。”
林淮北晕眩略退,有点儿茫然:“为什么我们要去吃饭?为什么你要请我?”
她没想到刚才还满脸晦气的郑扶苏瞬间换了一副笑容可掬的面孔,在温柔的车灯底下,这人着实俊秀可爱:“因为我想讨好你啊!我好容易看上一个合适的房子,租金不高,地点合适,还是拎包可入。所以我要好好巴结你,这样你才肯让我做你室友啊。”
林淮北哂笑挥手:“我才不信!那房子那么小,咱俩合租,你不会觉得不方便吗?你真的不用这么委屈自己!你把身上的Kiton典当了,去住酒店不好吗?”
谁知道郑扶苏满脸不以为然:“有什么不方便的?我早出晚归的一社畜,每天回家精疲力竭的就睡个觉而已,彼此卧室门一关,我都未必能天天看见你。”
林淮北还是摇头:“我可跟你说明白了,单元里就一个卫生间!你不觉得别扭么?”
郑扶苏貌似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儿:“这个么……倒是个问题,不过这个房子又的确地点合适,你这个室友么看起来也是个安安静静的老实人。要不这样吧!要是我负责出水电物业暖气费,还保证卫生整洁,你还觉得别扭吗?”
走狗屎运了!那一瞬间,林淮北强拧着自己的大腿告诫自己千万别太喜形于色!
不过她是个老实人,觉得自己有义务把丑话说到前头:“您的意思是说暖气费您也负责了?您可想好了!每年一千多呢!”
林淮北觉得郑扶苏是假模三道地仔细权衡了一下儿,才点了点头:“想好了!我负责交各种杂费!”
那天晚上,贫穷女孩儿林淮北看郑扶苏就跟看从天而降的肉馅儿烧饼一样亲切!
她都要乐不可支了:“行行行!好好好!您什么时候搬进来?我回家就给你收拾去!”
那天,林淮北觉得郑大帅哥翘着嘴角儿、满脸慈和地看了自己好一会儿,然后这家伙突然就翻脸不悦了:“哎!我说林淮北!你怎么一点儿防人之心都没有呢?才一千多块钱,你就不别扭了?就不忌讳了?你也太好收买了吧?我要真图你什么呢?你不就落入魔爪了吗?”
林淮北摸摸书包,装作满不在乎:“我豁出去了!”
郑扶苏满脸不可思议:“哪有为暖气费钱豁出去的?你是多穷啊?”
林淮北上下打量了一番穿着不菲的郑扶苏,她慢慢垂下头,盯着自己膝上的帆布包。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软绵绵的:“我虽然也觉得你来跟我合租这事儿奇怪,但是……你能给图我什么呢?要是图钱,你算是走错路了。说实话,我身上还有三千多块钱,再发工资得下个月十五号。这是我现在的全部财产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混成这样了。可能是我不努力吧。”她叹了口气:“天就要冷了。物业催我赶快去把暖气费交了,还有欠他们几个月的物业费也要补齐。电表上也没有多少钱了。这周还是交水费的日子。下个礼拜,老板要带我们去参加书展,再见几个甲方。同事小陈好心好意提醒我,让我赶紧把以前的职业装找出来熨一熨,别再穿百家衣了,出去工作怎么也得有几身儿能看行头撑场面。还有这帆布包也实在不好看,让甲方侧目好几回了。可是……可是我衣柜空空的,包也没有第二个。逛淘宝我才知道秋冬衣服这么贵的,好歹不给老板丢人的衣服皮包凑起来就得一两千。我还得吃饭通勤交手机费呢……”
说到这里,林淮北懊丧地抬起头,对着车窗外纸醉金迷的大都市无力眨眼:“其实,前两天房东姐姐给我打电话,说要涨房租。我都不敢接话茬儿。她告诉我,已经把这个单元整个托付给中介公司了,如果有整租的,就让我搬出去找个新地方住,她把富裕的租金还给我。这两天我翻了翻租赁启事,房租都蛮高,押一付一年,我实在掏不出。我还没跟你说过,我扭伤了脚,我一直头疼,但是没有医保卡,我就不敢去看病。我头疼也得强打精神去上班,我不能再丢了这份工作了。”说着,她扭头看向郑扶苏,脸色惨白而郑重:“所以,你想用这么好的条件租主卧,我心里可高兴了。我也知道,你这样一个站在云头的人这么接近我,也许真的会有什么企图吧?但是我顾不得了。我不能回那个恐怖的老家去!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所以我真的希望您只是想换个环境,一切不合情理都是我胡思乱想。那么现在,趁着我还有一丝理智,能咬牙接受自己卷铺盖去睡水泥管子,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么?郑扶苏,你认识以前的林淮北吗?咱俩是不是有恩怨?你是要搬过来欺负我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