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淮北——墨青【完结】
时间:2023-08-26 23:11:51

  这美男子横她的这一眼啊,水波潋滟、风情万种。
  苏淮南心想,你不错是个妙人。不过她还是笑着摇头:“你不许下,我才不要!”
  郑扶苏爱惜地摸了摸她缎子样的长发:“那你就好好听我说,不许捣乱了。”
  苏淮南乖巧点头,呆在郑扶苏身边,她挺放松的。她的身体好像有记忆,她本能地愿意接近他。
  然后,她就听郑扶苏缓缓地对自己说:“南南从小聪明,心地善良。你现在还愿意照顾我,今天还肯听我说话,我其实很感激你。不过,你这么耐性地听我絮叨,是不是已经察觉你现在的生活有不对劲的地方了?”
  苏淮南看了看自己被砸伤的手,默不作声。上次旅行车落海,她还能疑心郑扶苏谋财;这次自己差点被砸死,肯定算不到人家头上,他没有作案时间,也病得压根无法动弹。
  郑扶苏顺着苏淮南的目光轻轻抚摸她受伤的手指:“还疼么?到底是怎么弄的,你一直也没对我仔细说过……”
  苏淮南谨慎地收回了手:“我现在是想听你说你的事。”
  郑扶苏沉默了须臾,沉沉地叹了口气:“南南,苏总,虽然我家没有你家那么显赫,但日子过得也蛮富裕。我和妹妹无忧无虑地度过了童年。后来……不幸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他扶着胸口好像那里很痛,可眼神却像看到了很远的地方:“那年暑假,同学约我去体育馆打球,我玩儿得太嗨忘记去接补习班放学的葳蕤。我记得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地上积水没过了成年人的膝盖。谁知那几天正是葳蕤初潮的日子,妹妹太小,被雨浇湿受凉又碰到脏水,回家就高烧不退,连着烧了十来天,然后……就烧坏了肾……”
  苏淮南“啊”了一声,握了握郑扶苏的手。
  她就看郑扶苏目视远方,沉默了好久,才继续说话:“爸爸妈妈为了妹妹的病,急得发疯,抱着妹妹到处寻医问药,什么都顾不上了。后来,妹妹病情恶化成尿毒症,非得换肾才能保命。家里的生意也每况愈下大不如前了。当时,我们全家都给葳蕤做过肾源配型,但是都跟她配不上。就在这么个时候,医生说有个好心的肾脏捐献者和妹妹能配得上型。捐献者病重垂危,大概妹妹有救了!但是手术费要二十来万。爸妈说砸锅卖铁也要把妹妹的命保住。于是,他们就商量着把生意变现,先给妹妹做手术再说。后来……许是办事太急,许是流年不利,他们的车侧翻滚下了山坡……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血肉模糊了……爸爸当场去世,妈妈……妈妈拖了两天,最后的时候她握着我的手要我照顾妹妹……”说到这里,郑扶苏眼圈红得透透的,想来是触动了无限伤心事,他突然低头咳得好凶。
  苏淮南一边儿给他捶背一边儿小声劝:“你累了,不说了。前尘往事,我不听也没关系的。”
  郑扶苏强打精神摇了摇头:“不,我想说。让我说吧。我想把我的事原原本本都告诉你。免得你天天听别人……那么说我!”
  他挣脱了她的手,强迫自己靠住枕头坐得端端正正的:“我那年才十七岁。既不懂做生意,也不知人情世故。勉勉强强、连滚带爬地给爸妈办了丧事,已经是焦头烂额。再回头真是天崩地裂,妹妹在医院里奄奄一息。家里不断有爸妈的生意伙伴登门要债。别人欠我们的不出声。我们欠别人的跑不掉。现在想想,那些人欠三说十的也有,虚报利息的也有。我根本应付不来。没有办法,家里的房子和生意都被拍卖了,压根儿没给我们兄妹剩下多少钱。有葳蕤这个病是无底洞,亲戚们渐渐也再不露面了。医院催我赶紧把医药费付了。大夫天天问我,肾移植手术还做不做?我当时真是走投无路……咳咳……”
  苏淮南轻轻地摩挲着郑扶苏的胳膊,她不想听了,她怕他再把自己刺激吐了。
  些微喘口气,郑扶苏才勉强再次开口:“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一则新闻,一辆大奔撞死行人赔了三十万。我突然觉得这是个办法!如果有了三十万,葳蕤的手术就能做了!我还有份意外保险!我要是意外身故,也能给葳蕤留笔过日子的钱!”
  苏淮南瞪大眼睛看着郑扶苏,她握他手的力气都不知不觉加大了。
  郑扶苏扭头看向苏淮南,他笑了笑:“我那些日子特别认真地研究,哪趟路上豪车比较多?我要去哪里死肇事司机才不会逃逸?我还练习了很久,怎么被撞看起来像意外?然后啊,我就特别勇敢地去了。我站在那条我选定的路边,我等了好久好久,我一边等一边哭,我确认那是我这辈子的最后一天了。等啊等,等啊等。终于,我看到了一辆特豪特豪的奔驰车金光闪闪地向我开过来。”
  苏淮南一下子拽住郑扶苏的手,她无声地朝他摇头,那意思是:别啊!
  郑扶苏语气却莫名放松了起来:“然后我就骑车自行车朝奔驰扑过去了!然后我就被如愿以偿地撞飞了。真的是‘咻’的一声飞起来的那种飞哦!当我‘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看见那辆奔驰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车子后门打开,有个漂亮得像仙女一样的女孩子一路跑来看我怎么样了?我永远忘不掉,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她真的会发光。我当时想,我一定是已经死了,才会看到天使。”说着,郑扶苏回握住苏淮南的手,他好笑地晃了晃:“这么吓人的事儿,你也忘了吗?我会发光的小仙女?”
  苏淮南瞠目:“怪不得我妈说你是个‘碰瓷儿’的。”
  郑扶苏自嘲地用力点头:“黎总说得对。我就是。”停了停,他继续说:“我当然没被撞死,你家的车速太慢,我长得也太结实了。结果我一身软组织挫伤,还断了两根肋骨。嗯,还把你家的奔驰车给撞出了个坑。交通事故鉴定的话,我全责。按照警察叔叔的说法,出于人道主义你们家应该赔我30%的医药费。车就不用赔你家了,反正我也赔不起。”
  苏淮南“啊”了一声,伸手去摸郑扶苏的肋下:“疼死了吧?!”
  郑扶苏苦笑点头:“那还用说?疼得我哭了一个星期。住院医生大概到现在还记得我,那个天天哭的小男孩。疼还在其次,太绝望了,自杀换钱的路子都被自己堵死了。我怎么这么笨啊?”
  苏淮南后知后觉地揉着郑扶苏的肋下:“那后来呢?我都没有帮帮你吗?”
  郑扶苏惊讶地看着苏淮南:“南南啊,十年了,你还是这么好心眼!”
  苏淮南自己倒不太意外:“所以我帮你了?”
  郑扶苏点点头,他有点儿脸红地推开了她摸着他肋下的手:“当然帮了!被你的车撞了,大概是我这辈子最走运的事情了!黎总一眼就看出来我个碰瓷儿的,冷笑着要给我一半医药费,让我别再出现在你们面前。可你给医院付了全额医药费,嘱咐我慢慢养伤。你还时常带着好吃的来看我。你问我为什么天天哭?是不是疼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那么没出息。我就对着我的小仙女放声大哭,我跟你说我疼死了,我跟你说我爸妈都过世了没人照顾我,我还跟你说我家里有个尿毒症的妹妹等换肾没钱做手术。我好惨好惨好惨,我是这世界上最惨的人了。你就一路给我擦眼泪一路陪我哭,最后自己哭得比我还大声。大夫护士都跑来了,还以为我不行了。陪你来看我的人不许你哭了,可你忍不住,我只好躺在病床上用尽全身力气来给你擦眼泪,哄着你说,我们不哭,我们坚强……”
  苏淮南双手捂脸:“太尴尬了!”
  郑扶苏点头同意:“现在想想,我也觉得好尴尬。但是,仙女你哭到最后,搂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说了几句我现在都觉得是神迹的话……”
  苏淮南脱口而出:“我把葳蕤的医药费出了?”
  郑扶苏点头点得头都要掉了:“你真是秉性难移!我当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你没办法替我疼,你也没办法把我爸爸妈妈救回来,但是你愿意帮我留住妹妹的命。你跟我说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倒霉的。让我一定要有信心,坚强地活下去。南南你都忘了吗?你那时候就是天使降临啊!”
  苏淮南想想当初,再看看现在,莫名觉得这事儿虐了。她也许真该听她妈的,省得引狼入室。不过没了这只狼,东苑就不会掉砖头砸死她么?呵,也未必。
  苏淮南软软地“嗯”了一声,语气平淡:“是吗?我都忘了。”
  郑扶苏却尤自沉浸往昔甜蜜的回忆里:“南南,我真不知道你哪儿来这么多钱。后来听爷爷说,你回家之后把所有能调动的银行存折、压岁钱、所有分红、所有奖励都拿了出来,把心爱的小猪扑满都砸了好几个。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给我凑钱,谁都拦不住。”
  苏淮南有点儿惊讶:“我爷爷奶奶让吗?”
  郑扶苏笑着扶额:“当然不让啊。你妈说我是个骗子。不许你再见我了。你就跟你妈哭得死去活来,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你爷爷是个很谨慎的人,他调查了我的家世,也调查了妹妹的病情,奶奶还来医院看过我。”说到这里,郑扶苏表情怪异:“我后来才知道。他们还专门找人来看过我的八字和面相。”
  苏淮南若有所悟,有一点儿脸红:“这……能看出什么啊?”
  郑扶苏也莫名其妙地腼腆了起来:“爷爷起初就是喜欢我的名字。‘扶苏,扶苏,扶着苏家的孩子’。后来……奶奶说我的八字很旺你。奶奶生活你命里一片金水相成,生下来就负责漂亮的。我是己土日主最宜生金。总之我天生就是个能照顾你的人。”说到这里,他居然有些羞涩:“所以……所以……”
  苏淮南神色古怪:“所以他们不是在给咱们合婚吧?”
  郑扶苏笑着摇头:“当然不是!他们只是允许我出现在你身边而已。我想因为你爸爸过世太早,所以他们特别在意这些事儿吧。”说到这里,这病美男满脸揶揄:“据说你妈的八字克夫克子。让你奶奶后悔到现在!我看这大师还真有些道行。”
  苏淮南不满意地推了郑扶苏一把:“不许用封建迷信把人妖魔化了!我妈要是克夫克子,你不算克父克母克妹妹吗?你这么说我妈不厚道。别人要是这么说你,你高兴吗?”
  郑扶苏一怔,连忙点头:“是。这么说对黎总不公道。”他抬起头,笑容和煦:“南南的心像仙女一样好。我永远没有你心胸宽阔。”
  想一想,他继续说:“然后,你家就真给了我一笔钱。”
  苏淮南双手捂脸,满是挫败:“真好。你十七岁时就值三十万了。你不觉得这个数字很讽刺吗?简直因果轮回一样。”
  郑扶苏一时老实巴交:“也还好吧。要知道十来年前的三十万更值钱些,而且我还不用给你们家生儿子。”
  苏淮南气得掐他胳膊:“我当初怎么这么想不开救你来气我?”
  郑扶苏满脸赔笑地缩着身子躲闪:“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了。对了,你还听不听?”
  苏淮南好脾气地点头收手:“听!你说啊!”
  郑扶苏笑着叹口气:“后来我用这笔意外之财给葳蕤做了换肾手术,保住了妹妹的命。然后呢,我养好了伤,登门去你家感激恩人。正赶上你从外面转学回来,念书诸多不适应,奶奶看我成绩很好,让我辅导你做功课。一来二去的,我就成了你的家庭教师。你十四岁就当了我老板,你每个月从零花钱里拨三千块给我当生活费。我就是靠着你给的工资把葳蕤养大的。南南,说你是我的贵人都轻巧了,是你让我和葳蕤起死回生。”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你的大恩大德,我和葳蕤没齿难忘。”
  苏淮南垂下眼皮:“我家钱挺多的……举手之劳而已。你不必这样……”
  郑扶苏艰涩摇头:“这么想来,几个月前我存了那样的念头对你,真是丧尽天良!落到现在双肺烂穿的样子,也算苍天有眼!”
  苏淮南沉默了一下儿,对前夫这番狠话不置可否。
  郑扶苏眼神黯然了一忽儿,继续说:“我和茜芢……的确是青梅竹马的初恋。她爸和我爸有生意往来,双方家长起初都蛮看好我们。后来,我家成了那个样子,恐怕我高中都没办法继续读完,眼看这辈子就要毁了。她父母就让她少和我来往。茜芢那个时候哭着来找我,问我以后怎么办?可那时我正忙着寻死,我能怎么办呢?只好狠心和她分手了。后来,你接济了我,我顺利地考上大学,茜芢也来找过我,可是我那时候心急火燎,满脑子都是你的事儿,我的心里就再没她的位置了……”
  苏淮南听出不对:“我的事儿?我出了什么事儿?”
  郑扶苏沉吟良久,似乎做了个决定:“后来你得了抑郁症。你完全不记得了吗?”
  苏淮南大摇其头:“我真不明白,我这么有钱,我干嘛抑郁?我从淮北变成淮南时,我面上不说心里都要乐疯了。我不用发愁采暖费、不用发愁养老金、不用赶在超市结业前去买打折菜,所有用钱能够解决的问题我都不用操心了。我仰望的男神居然跟我结婚五年多了,我还有什么可抑郁的?”
  郑扶苏破颜一笑:“男神?你那么喜欢我啊?嗯!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你是淮南的时候喜欢我,你当淮北的时候也喜欢我!你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他把她的双手拢在自己的手心:“算命的说得对,我命中注定就该和你在一起。”
  苏淮南猛地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说!我怎么得了抑郁症了?”
  郑扶苏垂头想了想,分明在遣词造句:“这事儿真是说来话长,前面大部分我也是听爷爷奶奶说的。立场相关,我只是转述,你要自己分辨。”
  苏淮南挺直了腰,慎重地点点头。
  郑扶苏边想边说:“奶奶说,你妈妈很年轻就和你爸爸结婚了,非常年轻,刚满结婚年龄就登记了。而她生下你的时候,也只有二十岁多一点点。你明白我意思吗?”
  苏淮南想了想:“也就是说我差点儿就是私生子?”
  郑扶苏笑着摇头:“你当然不是私生子。你是苏家嫡孙,千尊百贵。你爸爸年少英俊,据说婚后不久一次长途出差突发胰腺炎,当地医疗条件欠佳,病情发展凶猛,不过两天人就过世了。”
  苏淮南“嗯”了一句:“这事儿我听孟源哥说过。据说这个病到了今天,如果不在大城市没有好的医疗手段也很危险。”
  郑扶苏点点头:“万般悲痛之后,爷爷奶奶想了很久,真是家财万贯也救不了独生儿子,只能说是命该如此。你妈妈那时候刚刚生下你。丈夫过世,她悲痛太过,人也年轻,根本不知道怎么照顾婴儿。她就把你抱给爷爷奶奶养了。爷爷奶奶有你安慰丧子之痛,精神好歹也有了些寄托。你妈妈呢,本来也太年轻不会为人母,所以干脆回去继续学业,然后一心一意经营公司了。你小时候爷爷奶奶带你住在温哥华。也许是黎总太忙了吧,所以不常去看你。有的时候一年都见不到一次。所以你对她不亲近。她对你也很陌生。”
  看看苏淮南若有所思的样子,郑扶苏继续说:“你爸爸遗嘱规定当你年满十八岁时,就可以继承他的职务和权力。公司在国内,你也应该早点儿回来读书适应环境。所以在你十四岁的时候,爷爷奶奶把你带回国内,他们年纪渐渐大了,觉得应该让你试着跟妈妈生活。老两口儿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送到黎总面前,想着这么漂亮的琉璃娃娃,哪个妈妈能不喜欢?谁知道……黎总偏偏不喜欢……”
  说到这里,郑扶苏忍不住抚摸了一下儿苏淮南的精致面孔,他情真意切:“你可不止是个漂亮娃娃,你会画画、会乐器、你会写故事、你会下国际象棋,你读过很多艰涩生僻的书,你是那种聪明得让我经常倒吸一口凉气的女孩子。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死心塌地的爱上了我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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