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扶苏感激地看了苏淮南一眼,他听话地吮着吸管里的液体,尽量让自己慢慢地咳。停了药就会咳得更凶一些,郑扶苏现在自己都怕呛到自己。如果呛到一定会咳得更凶,也许还会吐出什么有颜色的东西来,南南那么爱干净,她一定会嫌他脏。
苏淮南耐心帮郑扶苏揉着背,觉得手下这个人烧得更高了些。
她不禁有些担心:“你脸色好差。特别不舒服吗?要不要去住院?”
郑扶苏缓慢摇头,精神倦怠:“我……自从病了……就没人和我说过什么话……猛然说这么多……我有点儿累了……”
苏淮南“啊”了一声:“那你睡吧。”说着她扶他慢慢躺平,帮他拉好了被子。
明明都是暮春了,他还要盖着棉被取暖。
她也知道他刚才说的话都是故意要她心软,而她居然吃他这一套,也是实名犯贱。
躺好的郑扶苏仰面看着苏淮南,他依旧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看她脸色渐渐和缓,他的语气也轻松了些:“南南,我怎么觉得,听说葳蕤是我妹妹之后,你肯给我些好脸色了?”
苏淮南被说中心事,有点儿脸红:“你说是妹妹就是妹妹吗?”
郑扶苏难得理直气壮,声音都傲娇了:“本来就是亲生妹妹!你去查!咳咳……查户口本!谁都知道!玘墨也知道!你妈也知道!姓宋胡说八道冤枉我!”说到这里,他居然带了三分鼻音地跟她软磨:“你去查!我不管!这事儿你得还我和葳蕤个清白。你就是亨利八世也不许冤枉了安妮博林。”
漂亮!苏淮南心里给郑扶苏点一万个赞:真是能屈能伸之人!怪不得我妈说你是狐狸精!
我妈……唉……我妈……
垂头看看自己手上的伤口,苏淮南的脸色不由暗淡。有些事儿,她不能细想,细想了不止手疼、头疼,心口都跟着疼。无论当淮南还是淮北,她妈都挺吓人。
善于察言观色的郑扶苏有些许警觉,他试探着问:“南南?怎么了?陪着我累到了么?”
苏淮南敷衍一笑:“没有。想起来一些工作上的事。”
郑扶苏勉强自己要坐起来:“什么事……拿来我看……这些事儿我熟……我可以帮……”
苏淮南拍了拍他的胳膊,满脸认真:“不!没你的事儿。不要你帮忙!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休息、好好养病。”她甚至吓唬他:“你再瘦下去就不帅了,就更没有讨人喜欢的地方了。”
郑扶苏吓得连忙闭眼,他好像很怕自己变难看了。不过,只闭眼了一小会儿眼睛,郑扶苏又悄悄把眼睛睁开了。
他依依地拉着她的手,声音委屈极了:“南南,你不会真的为了葳蕤和我离婚的吧?我冤枉……我没有……”
苏淮南冷笑:“葳蕤说清楚了,还有茜芢呢?你身边花花草草还真多!”
郑扶苏蹙眉:“茜芢的事……咳咳咳……说来话长……你以前直到她的。这些我都能解释!”
苏淮南单手按住了郑扶苏的嘴唇:“现在!睡觉!”她甚至顺手抹上了他的眼睛:“闭上眼睛!你太虚弱了,需要休息。”
于是,郑扶苏就乖顺地让苏淮南安排着闭目假寐。
苏淮南有些惊诧:这个神仙似的男人啊,居然沦落到对她言听计从了。这是个好现象不是么?
那天,她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随口唱出了支一直沉在记忆深处的歌:“婴仔婴婴困,一暝大一寸;婴仔婴婴惜,一暝大一尺;摇子日落山,抱子金金看;子是我心肝,惊你受风寒……子是我心肝,惊你受风寒……”
郑扶苏默默地听了她唱了好久,忽然有泪横流,他的声音软得像梦呓:“你还记得这个啊?以前你睡不着,我总唱这个给你听。那时候你还小,不听这个睡不着……”说着,他居然低声哼了出来:“子是我心肝,一暝大一寸……”
苏淮南皱眉:“为什么听起来我是你养大的?”
郑扶苏含混地咕哝一声:“反正你不是你妈妈养大的……”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看来是被高热折磨得再也无法支持。
苏淮南虽然满肚子好奇,也不忍再让病人劳神。耐心地又拍了他一会儿,看郑扶苏终于沉沉睡去,她才慢慢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苏淮南突然想起来,她回来之后补了原来号码的手机卡,SIM通讯录里有个古怪的人名叫:小姑子。
离开郑扶苏的房间,她翻了翻微信,也有这个昵称。
苏淮南犹豫了一下儿,狠心拨了个视频请求过去。她没想到对方飞快接起,那个照片里的漂亮女孩儿,栩栩如生地出现在她手机屏幕上。
她目不转睛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眼泪汪汪的美人居然也同郑扶苏一样跟她撒开了娇:“嫂子!嫂子!你好了啊!嫂子!你回来了你都不理我了!我哥说你失忆了!不让我吵你!嫂子你终于想起来小姑子了?你什么时候来奈良看我?我想你了!嫂子!你干嘛不说话的?”
对方热情如火,让苏淮南非常不好意思,不过她现在果决了许多,该问清楚的一定要问清楚:“那个……葳蕤啊?所以你真是郑扶苏的妹妹么?”
屏幕那边儿的叶葳蕤一声尖叫:“你把我忘了?!你有没有良心!白瞎我哥把咱俩一起拉扯大!嫂子你可是把我们兄妹俩都睡了的人啊!当初是谁臭不要脸地搂着我唱: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咱俩说好了,哥当清河公主,我当慕容冲!苻坚!你这个大猪蹄子!小姑子恨你!”
苏淮南听得尴尬以极,面红耳赤地都要冲进屏幕去捂葳蕤的嘴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当初这么不是人的吗?
她没想到,葳蕤居然很快气哭了,她没完没了:“你休想忘记我!我有证据你是我嫂子!你别想甩了小姑子!我手机里还有咱俩的裸照呢!你要对我负责一辈子!”
好多照片飞快地传了过来,那是淮南和葳蕤嘻嘻哈哈地拥在一起泡温泉,青春的身体雪白交错!照片上乱七八糟的颜文字遮住了所有点:最美姑嫂淮南 & 葳蕤,笔芯!
看来她们真是从小认识,再想一想,苏淮南问:“葳蕤,你记得为什么我给你五十万么?”
葳蕤终于平静了下来,她细声细气地说:“你真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嫂子你的失忆症很严重么?嫂子你忘了?年初的时候,嫂子听说我经营的这个和服店房东想有意思卖房养老,但是价钱不低,是嫂子让我把门脸房盘下来,以后踏踏实实地自己做。买门脸的钱,嫂子给我出一些,然后让我跟哥哥也提一提,然后再用自己的积蓄补一补。这样哥哥才会安心,不会被我突然置业吓到。当时嫂子嘱咐我不要对哥哥说的。嫂子,你不会真忘记吧?哎呀!你救我这么多次,你能忘记我可不能忘记。你等着,我去给你找我们当时的聊天记录。”
苏淮南就呵呵了:“葳蕤,说老实话,我现在连你哥都忘了。”
葳蕤怔怔地看着淮南,眼圈一红又哭了出来:“嫂子没良心!哥对你多好!哥为你命都豁的出去。后来你得了抑郁症,哥把我扔在家里,天天陪着你。你怎么能忘了他呢?嫂子真坏!哇……这也太虐了吧……我哥好可怜!他一定会活活伤心到死的!”
苏淮南在葳蕤的嚎啕声中双手捂脸:继自己绿了自己三个月之后,她又跟小姑子吃醋那么久……她的人生怎么会这么狗血?
以及,苏淮南听葳蕤还管自己叫嫂子,看来她并不知道自己和郑扶苏离婚了。苏淮南想起起郑扶苏说过,葳蕤身体特别不好。看着屏幕那边儿美人纤细爱娇的样子,怎么也不像个茁壮的女孩儿。那么,她还是别告诉她这事儿算了。甚至郑扶苏生病的事情,苏淮南也没对叶葳蕤说。如果她该知道,也应该是她哥哥郑扶苏告诉她。
那天,苏淮南敷衍了葳蕤好久,保证自己一定会努力回忆过往,等到万事都尘埃落定了就去奈良看她。她一定给葳蕤带好吃的,一定会经常和葳蕤联络的,娇滴滴的叶葳蕤才恋恋不舍地挂断了视频通话。
唉?为什么和郑扶苏一起长大的女孩子都是娇滴滴的?深想一步,郑扶苏自己就是那款芝兰玉树的温柔男子,仿佛他生于晋美乌衣人家。可是听孟源说,郑扶苏当年家境贫寒到不能度日,才来给她做家庭教师。后来……他处心积虑,才做了她丈夫,“婊”得也是没谁了。
回想今天病榻上前夫的种种娇态,她不由信了三分:病成这样,还能蛊惑人心,演技颜值,缺一不可。郑扶苏不愧端庄秀美,纵然潘郎卧病,弱不胜衣,也有卫玠之风,资源好的人就是可以打明牌。
想通了这一点,苏淮南不由得挑了挑嘴角:这世上谁都能以色事人。这种事儿,只在姿色,不分雌雄。无外乎谁有资源,谁被取悦;谁在弱势,谁逞窈窕。
也难怪妈妈握着一切不撒手,也难怪她身边美男不断。
刚想到这里,她手中电话声乍然大响,这回打进来的是黎丽。
苏淮南谨慎地抱着电话回了自己房间,她不想让郑扶苏听到。
这回,妈妈的声音有点儿急:“南南!赵阿姨说你被装修的瓷砖砸到了,严重不严重?视频一下儿,给妈妈看看好不好?”
她还没点头,妈妈的视频请求已经播了过来。
苏淮南随手接了起来,把自己的手堵在摄像头前:“妈妈你看。不严重。”
她如今学会了不动声色,倒要看妈妈怎么说。
黎丽仔细看了女儿伤处很久,勃然大怒:“施工队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辞了他们没有?”
苏淮南心想:辞人?听着有点心虚啊,我的母亲。
她笑着摇摇头,仿佛很好说话:“他们也是不小心。”
黎丽看了看苏淮南的房间背景,忽然换了话题:“齐阿姨说你去南苑了。为什么不住家里了?你的东苑是乱糟糟的没错。但是你住妈妈那边不好吗?”
苏淮南淡定摇头:“西苑也能听得见装修的声音,很吵很闹的。住这里很好啊,上班近,还可以睡懒觉。”
黎丽不放心地“嗯”了一声,问:“南苑东西齐么?你住那里不害怕吗?干不干净啊?”
苏淮南乱七八糟地点点头:“还好吧。”
黎丽沉了沉,中气不足地问:“南南是不是生妈妈气了?”
苏淮南挑了挑眉,没有吭声。
黎丽的声音难得软和下来:“南南,不是妈妈要抢你生意。是华东锦华要评地区年度十大全优企业。华东业务规模不够,要几个大客户撑场面。妈妈就暂时把尹峰国籍拿过来了。反正肉烂在锅里,都是咱们自己的生意。这个事儿啊,妈妈的助理忘记向你和孟源打招呼了。这帮人干起活儿来吊儿郎当的!妈妈已经罚过他们了。南南别生气。”
苏淮南绕不过亲娘,所以干脆平铺直叙:“可是我这边儿就要开工不足了。”
“老板得少说话,把问题抛出来,让员工出解决方案,他们不能白拿你工钱。”这是袁羽琛教给苏淮南的坏门儿。美源家小太子回国之后,朝乾夕惕跟着他女王母亲学做买卖,现在功力小成,已经相当不是东西了。
黎丽果然赧然:“这样啊……那妈妈让他们把尹峰的订单内转给你们做代工。合同从妈妈这里走,好不好?”
苏淮南似乎特别好说话:“可以啊。周一我让孟源带着财务跟华东公司商量结算方式。一笔订单重复纳税就不好了。”
黎丽愣怔一下儿,脱口而出:“南南以前不跟妈妈斤斤计较的。”
苏淮南装傻充愣:“啊?这不是公事公办么?”
黎丽定定看了女儿三十秒,忽而“噗嗤”一笑,言语温柔:“行啦。我让财务跟孟源谈细节。南南现在成小财迷了!也不知道你要那么多钱干嘛?”说着,黎丽慈母上线:“南南要住南苑可以。我让赵阿姨去给你做饭吧。南苑人少,妈妈不放心。华东华南最近事情多,妈妈要再过些日子才能回去。南南自己注意身体。有事儿勤和妈妈联系,咱们娘儿俩什么话不好说,你把孟源派出来跟妈妈支支吾吾的?不孝女!等妈妈回家给你带好吃的!妈还帮你订了身新衣服,保你一定喜欢。闲着没事儿,别老写你那没用的小说儿,也给妈妈打个电话聊聊天啊。好了,妈妈忙,回家说。”
苏淮南突然叫了一声:“妈!”
她对她关爱备至!以至于她不能相信她和让人恐怖的死亡有关!她们有相似的眉、相似的眼、她们有一样柔软芳香的身体。她不敢相信她会忍心用一摞砖头结果一条和自己那么相似的性命!她们没有基本冲突!她活到今天,妈妈还不是一样荣华富贵?何必冒鱼死网破的险?
黎丽笑着“哎”了一声:“怎么了?宝贝?”
苏淮南刚想说什么,忽然看见屏幕背景里宋岷的身影一闪而没,她把涌到嘴边儿的许多话又咽下去了。
她记得,郑扶苏说过:她要当心妈妈的男宠,而且是每一个……
苏淮南心中咆哮:郑扶苏你混蛋!我妈有几个面首?我怎么记得就这一个啊!
黎丽看女儿不说话,笑得越见温柔:“想妈妈了是不是?妈妈很快回去的。”
苏淮南福至心灵,很认真地嘱咐她:“妈妈,自己小心啊。”
难得女儿这么给她好脸色,黎丽挺高兴地挂断了电话。
第四十四章 金屋藏娇
回过头,黎丽蹙眉数落宋岷:“老宋!你找这什么施工队啊?把南南手都砸伤了!这是装修还是行刺啊?跟他们老板说,扣钱!跟他们没完!我们家金尊玉贵的大小姐,经得起他们这么迫害吗?”
宋岷一咧嘴:“南南给砸伤了手?”
黎丽满脸不悦:“可不是么!野蛮施工!把南南吓得都搬到南苑去了。”
宋岷脸色微变,有点儿沉吟:“南苑?那里安全吗?”
黎丽莫名回头:“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堂堂锦华实业的董事长怎么不安全?”
宋岷赶紧赔笑:“安全,安全。丽丽的女儿,福大命大造化大。到哪儿都安全。你看她大难不死,还不是平平安安回来了?这孩子……命硬着呢……”
黎丽“切”了一声,刚要挑理“命硬”俩字难听,无奈宋岷拿双灵活的手已经按上了她的肩头:“丽丽今天累了,我给你揉揉。南南不是没大事儿么?听说只是皮肉伤,还有孟源陪着她,你呀,就放心吧……”
宋岷给人按摩的确有把刷子,他不过三下两下,黎丽就卸掉了全身的力气:“唉,老宋,南南要是有你这么贴心,就好喽……”
宋岷微微一笑:“我疼你也是一样……”
次日,当赵阿姨深一脚浅一脚摸到南苑的时候,苏淮南领她去二楼看了看还在熟睡中的郑扶苏。
苏淮南对赵阿姨实话实说:“阿姨,他现在病得很重,受不起任何折腾了。所以我怎么受伤的事儿暂时不能告诉他。他得安安静静的休养才行。”
赵阿姨看着憔悴的郑扶苏眼圈儿发红,她叹口气:“自从你这些日子问我,他喜欢吃什么?我就隐约猜到了。我就是没想到,这个傻孩子啊……把自己弄成这样……”
苏淮南把赵阿姨拽了出来:“阿姨,别哭,他睡熟了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