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淮北——墨青【完结】
时间:2023-08-26 23:11:51

  苏淮南脸色苍白地在站一边儿听着,吓得手脚都凉了!就算郑扶苏背刺过她,可她是真不想他死啊,她也不忍心看他受这么大罪。
  好容易送走了刘大夫,苏淮南三言两语打发江森去买点儿新鲜水果。
  清场完毕!酝酿足够了情绪,苏董事长指着仇人破口大骂:“你又不是小孩子!吃药还要挑三拣四的?!保肝药很难吃吗?还不是一闭眼睛就吞下去了!吃药这种事怎么能吃一个停一个呢?你三岁啊?现在好了!病不好治了不说,你吐成这样自己不难受嘛?嘬死也不是这么个嘬法儿!”
  那天郑扶苏的脸色奇差,他晕晕乎乎靠在枕头上好一会儿,才说出句整话来:“保肝药……自费的……贵……”
  苏淮南都要气疯了:“你都学会从我家挪钱了!你还吃不起保肝药?”
  郑扶苏翻了苏淮南一眼,他已经吐到浑身脱力,所以这一眼分外无辜缠绵:“我的钱……都拿去赎你了啊……”
  苏淮南强迫自己忽略瞬间心动,她满脸不屑:“你这些年就那么干净吗?”
  郑扶苏垂眸抿嘴,委屈幽怨地不说话了。
  阳光底下,这个男人秀丽又脆弱,居然看着怪可怜的。
  苏淮南有点儿心软,她叹了口气:“你这人我真是不能理解。这些年就算工资低,可你也没花销啊。从吃到穿、开车住房、通讯工具,我这些日子看帐了,这些年郑总买什么公司不给你报销?你光买书就花了十来万,这次三层着火我才知道,那一面墙都是你的书!你把咱家当国立图书馆了是吧?你还是想再建个天一阁?”
  她不知道,她嘴里随便的“咱家”俩字,勾起了郑扶苏无限遐想。
  他低声埋怨:“谁让你平常不理我?你在三层弹琴画画写小说,我什么都不会,只好陪在你身边儿安安静静地看书了……”
  苏淮南顿时怒目:“你还挺委屈!仗着我想不起来,把什么都拍到我脑袋上!呸!这不是事情的重点!重点是,你怎么会连吃自费药的钱都不够了?自费药也没很贵啊!”
  小苏董事长今天气得不浅,都开始啐人了。她当林淮北的时候都不啐人。
  郑扶苏声音落寞地垂下头:“我不是……坐吃山空……不知道自己的病什么时候能好起来么?本来手底下就没几个钱了,又跟你家签过保密协议,五年内不能从事本专业工作。这些年我积攒的工作人脉都对你这个下堂夫避之唯恐不及。和你离了婚,我举目无亲,无处落脚,只好搬到当初和北北租的小公寓住……我本来想好歹找个工作养活自己……没想到又很快确诊了传染期肺结核……把我搬砖的路都堵死了……这个病啊……简直要人命……发烧,咳嗽,浑身没力气……偏偏还得吃很多有营养的东西,保证自己先能继续烧下去,才能慢慢把结核菌治好。没有进项,我怎么敢不省着点儿花?大夫说,肝功能好的人也可以不吃保肝药……”
  苏淮南现在已经学会了抓住重点:“我就不信了!你在我家一个月五千块,一年六万,五年三十万。结婚前我家也发你家庭教师工资的!我就算你自己有应酬有花销,打个折扣手里十五万二十万总要有吧?怎么会身无分文了?”
  郑扶苏无比气馁,脸都红了:“我不是贴补葳蕤了吗?!”
  葳蕤?叶葳蕤?
  苏淮南脸色大变,她眼前又浮上那个照片上清秀美人的样子!她那么好看!她精神可爱!哪儿像她?糯糯软软的!郑扶苏天天在外面杀伐决断,用脚趾头想,也必然不喜欢她这款娃娃型!
  苏淮南恨得眼都红了,她下意识地跺着脚哭了出来:“怪不得!我说没冤你吧?叶葳蕤呢?就这么没良心?你病成这样,她都不帮一把的么?”
  郑扶苏满脸无奈,说话的力气更少了:“南南,你何苦气成这样?你也知道的,葳蕤身体不好……她的日子刚刚上了轨道……自己手里也不宽裕,我不想连累她……我就没告诉她……”
  苏淮南泪流满面:“你倒疼她!你就恨我!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你一病不起还不是来找我帮忙?你别跟我说你联络陈玘墨的时候,猜不到陈玘墨会找我兜底!这叶葳蕤也是贪得无厌!我还贴补过她五十万!她对你怎么一毛不拔的?”
  郑扶苏勉强抬头:“你不要这么说葳蕤!”喘息两口,他陡然蹙眉:“你贴补过她五十万?什么时候的事?”
  苏淮南脱口而出:“我出事之前啊!”
  郑扶苏一瞬间居然喜上眉梢:“南南!南南你想起来了?”他一下子拽住了她的手,他高兴得要掉眼泪了:“你想起来多少了?啊?跟扶苏哥哥说说啊!”
  苏淮南冷笑着挣脱:“我什么也没想起来,我查账查出来的!”她瞪他一眼:“这个时候想起来当扶苏哥哥了。给我喂维生素的时候在想什么?”
  郑扶苏颓然松手,他伏在枕头上急促喘息:“我不知道你给葳蕤汇款的事情。葳蕤……她没跟我说……”
  苏淮南尽量让自己语气不咸不淡,别醋味太浓:“她当然不跟你说。这要怎么说?大婆打发小三,小三还不走的?我以前怎么这么老实?她收钱不办事我也容了她!”
  郑扶苏一愣,因为太过荒唐,他甚至忘了咳嗽:“南南你说什么?!”
  苏淮南脸色难看:“我都不知道我当初怎么想的?还真玩儿这种富家女拿钱打发老公情人的把戏?我直接离婚不香吗?”
  郑扶苏满脸难以置信:“你在胡说什么啊……葳蕤跟你说她是小三?我不信!”
  苏淮南眼泪又涌上来了,她快委屈死了:“她怎么能说?是宋叔告诉我的,叶葳蕤是你包养多年的小情人!你这些年……没断了给她花钱……”
  郑扶苏目瞪口呆半晌,才渐渐明白过味儿来:“南南!你不会是为这个跟我离婚的吧?可葳蕤不是我情人啊……”
  苏淮南满腔怨愤:“你当我是傻子吗?我都看到照片了!好多照片!不是你情人她跟你勾肩搭背搂搂抱抱?不是你情人你每年定时给她汇款?对!她不是你情人!在你心里她才是老婆对不对?她不会还是你孩子的妈妈吧?你接下来还要怎么编?告诉我她是你亲妹妹?!”
  郑扶苏单手扶额,强忍晕眩:“可是……葳蕤就是我亲妹妹啊!”
  苏淮南要出离愤怒了:“那她姓叶?!”
  郑扶苏艰难开口:“因为我妈姓叶啊!”他强迫自己缓一口气:“南南,你想!扶苏,葳蕤,听着就……”
  苏淮南完全不信:“听着就不像兄妹!”
  郑扶苏疲惫赞同:“对!听着是不像兄妹。我爸妈就是不会起名字。你也觉得我妹妹其实应该叫荷华更好对不对?毕竟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我是扶苏的话……”
  苏淮南双手叉腰,怒目而视:“你是扶苏的话,她应该叫胡亥!”
  然后,她就听到了郑扶苏生病以来的头回放松笑骂:“你才是胡亥!你从小就是胡亥!你一个二世祖不是胡亥谁是胡亥?不许污蔑我们家葳蕤!”
  这人好像突然放松了许多,苏淮南不冷不热地笑了一下儿:“我怎么比得了胡亥啊?人家至多指鹿为马,哪儿像我啊,差点儿被人李代桃僵了!”
  郑扶苏尴尬地敛了笑容,他艰涩地垂下头:“我知道,你怪我。前些日子……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说到这里,他突然有了无穷信心一样,紧紧地抓住了苏淮南的胳膊:“南南!可是我没有害你的心思啊!我给你用的药也不会伤害到你!你的失忆症本来就难治,大夫都说吃了那些药未必能好的……”
  看苏淮南满脸不屑,郑扶苏定了定神,他似乎恢复了勇气,这些日子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说话:“可我一直在照顾你不是吗?是我恢复了你的身份啊!南南,你相信我!这些年我在你家做小伏低的服侍你。你死而复生又你突然变成了那么依赖我的样子……我……我只是太想和你做心态平等的普通情侣了……是我一时糊涂!是我鬼迷心窍!我……现在也落了这么个凄惨下场……你就别怪我了,好不好?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好不好?”
  苏淮南别过眼睛看远方,对郑扶苏的话不置可否。
  她不点头,就是放不下!
  郑扶苏落寞地笑一笑,他的眼睛也看向极远处,再开口时声音不大,像在梦呓:“南南还记得吗?咱们以前去南京玩儿。玄武门外的道士大叔说我名字起得不好。他劝我多为自己打算,少操心顾着别人,免得将来让人害死还甘心情愿。我记得,你听见那道士的话特别不高兴,咳咳咳……你跟我闹了好久好久,逼着我当场赌咒不信那个死道士的一个字!搞得我还挨了道士一个好大白眼。谁知道……咳咳……想来我当初毁僧谤道,现在病了也是活该……”
  说到这里,郑扶苏陡然住口,他看出苏淮南脸色不豫。他从来没在苏淮南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她的意思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她不高兴了。南南以前不这样,南南以前发火是要哭要闹要他哄的。
  果然,苏淮南目视前方,语气平淡:“道士说的有道理?你的名字怎么不好了?你是扶苏,在你心里我是胡亥?你觉得是我抢了你的江山社稷是不是?在你心里我应该被关在家里当一辈子精神病人对吗?!”
  郑扶苏顿时慌了:“不!不是这样的!南南,我们不是竞争关系。咳咳……是我说错了话!我病昏了头!你别不高兴!”话一出口,郑扶苏愣住了,他也从来没和她这么说过话。即便是他们小时候,贫穷男孩儿做了富家女的家庭教师,他也口口声声要她听他的话,这叫尊师重道。更遑论他做她丈夫时是她的全权监护人,他那时能为她的生死做主。
  郑扶苏懊丧地攥了攥拳:她现在真的不一样了,我不应该再像以前那么待她……
  那天,苏淮南少有地俯视着郑扶苏。
  她很少以这个角度看他,他比她高很多,她记忆里的他都是仰角可见的。可是今天她在俯视他,她觉得这个人好像和记忆里不太一样了。她记得自己和他一起生活了三个多月,他一直是她的救世主。她又喜欢他,又害怕他,还有几分不由自主地讨好他。
  她一度觉得郑扶苏是无所不能的:多金能干会打架。
  她一度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贫穷懦弱被人当东西卖。
  如果他真是英俊慈悲、法力无边的米迦勒,那么她为什么不侍奉他?
  但是今天的郑扶苏不一样了:他苍白、孱弱、一无所有。幸好这人骨相精致,憔悴不掩秀丽。惟其如此,他就看起来更加脆弱和容易被伤害。
  啊!搞得她都想家暴他了!
  原来站在上位,俯视他人让人这么踏实!怪不得他想把她从原生世界里剥离开来!怪不得他要把她带到天涯海角与世隔绝!
  苏淮南才明白过来:这世上没人生来就是怯生生的!无论男女,当你拿走了一个人的所有,谁都会失去全部自信。神仙一样的郑扶苏也会跌落凡尘。
  那么……当初苏淮南的自信……是谁抽走的呢?
  妈妈说,他一直待她不好,他让她得了抑郁症。呵……妈妈……
  她忽然记起宋叔说叶葳蕤是郑扶苏的情人,妈妈就没有反驳。
  这事她当然会再查,亲生兄妹很难作假,她量他不敢这么胡说八道!
  微微蹙眉,久违的头痛隐隐回潮,苏淮南忽然心情烦躁,转头就走:“你好好休息吧。”
  她没想到郑扶苏一下拽住了自己的手指,他的声音很软很软:“南南……”
  苏淮南没好气儿地回头:“你又怎么了?”
  苏淮南就见郑扶苏看看天色,再看看自己,他的神色凄惶:“南南,你再陪我一会儿!你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他的手指很烫,大概又烧了上来。大夫说,这个病每到下午都会发烧盗汗,患者就特别难受不安。
  苏淮南心头一软,又坐在了郑扶苏身边:“你怎么了?是想和我说什么?还是想要什么?你好好说话。不要拉拉扯扯的。”
第四十三章 安娜柏林死得冤
  苏淮南没想到郑扶苏孩子似地拽住了自己的手,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眼泪都要掉下来:“南南,你陪陪我,陪陪我好不好?我害怕自己一个人呆着!我害怕天花板!”
  苏淮南下意识地看了看天花板:“天花板怎么了?”
  虽然南苑时常没人住,但她不相信这地方儿能闹鬼!
  她家有鬼不假,但是绝不会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飘着。
  然后苏淮南就觉得郑扶苏死死地握住了自己的手,他的手指变得越来越烫,他的眼神也开始慢慢变得迷离恍惚:“自从确诊肺结核之后,我好像忽然失去了所有体力,后来起床都费劲儿,我就只好在床上着。可越我难受就越睡不着,睁开眼睛视野里就是天花板。那些日子,我孤零零地躺在那儿,瞪着眼睛看天花板上的光一点点儿的没了,再一点点儿的冒出来!我才明白那就是一天一夜!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了不知多久,我有种错觉……我觉得自己被活埋在棺材里了……我特别害怕……吓得气都喘不上来!其实……咳咳……其实房东把我轰出来是对的!要不然我大概真的会悄无声息地死在屋里!咳咳……咳咳咳……所以!南南!你陪我一会儿!求求你,求求你陪我一会儿好不好?我再也不想一个人看天花板了!我也不想再一个人呆着了……咳咳咳……”
  郑扶苏一边儿说,一边儿咳,滚滚泪珠,断脸横颐。
  这人容貌端秀,哭得楚楚可怜。
  苏淮南有种感觉,自从郑扶苏分辩明白了叶葳蕤其实是他亲妹妹,他对自己的态度起了微妙的变化。她以为他会理直气壮怪她冤了他,但是他没有,他居然开始软绵绵地讨她的好!
  苏淮南怔了怔,顺水推舟地挨过去帮他慢慢捶背。她这次来南苑,本来就存了请他帮忙的心。不过这事儿不能办得太急,他们都是本事人,随便就能拿捏她。
  所以苏淮南的语气依旧淡淡的:“既然病成这样儿了,干嘛不早点儿去找我呢?”
  郑扶苏闭着眼睛用力摇头:“我不敢去!你不要我!这话我不能听第二遍!再听一遍我一定会死!咳咳……何况躺在那个屋子里,我烧糊涂了就有幻觉,我就还能再见到你。在梦里……你要是让我离开……我还能指望着自己再梦一遍……再梦一遍……直到你原谅我为止……可是如果我真的去见你,你对我爱答不理,我就只好去死了!咳咳咳……南南!我和你说实话!和玘墨联络是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我总不能死在大街上……咳咳咳……”也许是因为情绪激动,他陡然咳得惊天动地。
  苏淮南伸手给他拍背的时候,却被他推开了:“不要离我这么近,我在咳呢,飞沫传染……”
  苏淮南只好换个角度,坐在郑扶苏身后帮他顺气:“我问过大夫了,不和你一起吃饭就还好。你的卧室时常通风,护士阿姨也时常给这里消毒。我、玘墨、江森都打了卡介苗多糖核核酸,那个药能帮我们增强免疫力。你就别那么操心我们了。”
  一边儿拍着郑扶苏如今消瘦的脊背,苏淮南一边叹气:“大夫说了,要不是你感染的时候细菌直接进了伤口,又……又被关起来心情抑郁、极度疲劳,你的病也未必发展到这个地步。所以我们普通人即便接触也没那么吓人的。”说着,她递给他一杯有颜色的水,还体贴地把吸管送到他干裂的唇边:“维生素B族冲剂,对肝脏有好处。慢慢喝,润润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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