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羽——宁阿肆【完结】
时间:2023-08-26 23:14:43

  跟外表清冷的书卷气不同,卢斯每天都特别黏糊,巴巴地要薄翼时时和他呆在一起。
  薄翼根本不买他的账,托词自己学业繁忙,抽不出时间陪他。
  这样说也并非全部掺假,毕竟薄翼所在学院在云大的地位十分超然,它是为响应国家的“数学科学领航人才计划”而专门设立的,虽然位于学校之内,但实际超脱于学校之外,其整个人才培养体系具有高度的独立性和定制化,因此师资与下设课程均不与院外交叉,甚至配备有独属于自己的食堂和宿舍楼,所以只要薄翼愿意,她完全可以不出学院大门。
  但在通讯软件上,薄翼会天天不厌其烦地回卢斯消息,在社团活动的时候也乖乖跟在他身边,对他言听计从。
  真正能让薄翼抬头望向院外的大概只有方佳。
  大学的学习方式和高中有很大不同,专业课正式开始之后,方佳特别不适应,再加上周围厉害的同学比比皆是,她就更加的心灰自卑和无所适从,经常怀念以前和薄翼在一起的高中生活。
  其实就是单纯的自我认知和心态问题,薄翼晓得一味地宽慰,车轱辘话说多了也没有用,就密切观察着方佳的动向,一旦发现丧气的小苗头占上风,就打开院门把她打捞上来,从一滩泥再揉成一个人。
  好在这小姑娘被反复揉搓几次之后也就彻底悟了,重新生龙活虎起来。
  这天下午薄翼没课,被方佳软磨硬泡,薅出来陪她上选修。
  金融本来不需要学大物,但系里要求学生必须选修物理,说起来也真够惨的。
  方佳物理还不错,但这个还不错仅仅是因为成绩需要,并不是她自己喜欢,所以大学还要被折磨一年,她感到十分郁卒,一有机会就逮着薄翼一起。
  走着走着,薄翼发现今天去上课的路和之前不一样,问:“怎么大老远换到七教来上课了?”
  “哎,”方佳跟她解释:“我舍友的大物教授和我的不一样,听说很厉害,老爷子的课其实也上得挺好的,就是他讲话口音太重了,还含含糊糊的,我听着实在费劲,想去蹭下其他老师的课试试。”
  这么一听,这娃就显得更可怜了,薄翼拍拍她的小脑壳以示安慰。
  离上课还有段时间,阶梯教室里已经人满为患,幸好有方佳舍友帮忙占位,不过也在很靠后的位置,看来这位老师的教学质量的确很受大家认可。
  薄翼也学物理,但体系大不相同,听与不听没有什么区别,索性拿出自己分析代数物理的作业来做。
  拥有世界顶尖的教育资源配置,对应的,每个学生需要自己承担的学习任务也极其困难,即便是她,做起来一点也没有觉得容易。
  大一对她其实同样是一个打碎重组的阶段,比如最近在上的微分拓扑讨论班,课上所提到的“流形”这一数学对象就大大冲击了她以往对微积分和线性代数的认识,因此也使得她异常着迷于这个将自己重新拼接起来的过程。
  她沉溺在思考中,丝毫不去感知外界,直到右臂快被方佳摇脱了,她才侧过头去问她:“怎么了?”
  方佳手指向前:“那是不是你哥?”
  薄翼往下望,看见薄冀正在讲台上低头拿书,她收回目光,说:“对,是我哥。”
  “怎么一点也没听你提起过?”方佳有些震惊,还有些奇怪:“既然在一个学校,报道那天为什么没见他来接……”说到这她猛然意识到哪里不对,收了声音。
  薄翼倒是无所谓的样子:“你也知道我家那烂摊子,所以我和他其实不太熟。”
  听见她这样说,方佳心里莫名其妙很不是滋味,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哼哧哼哧半天,一个字也没憋出来。
  薄翼从她笔袋里掏出笔塞给她:“好好听课吧你。”随即自己也拿起笔继续演算。
  夏令时的下午大课,从两点半一直上到五点半,整整三个小时,几乎烧断了学生们的每一条脑回路,唯有食物才可以将它们快速修补。
  过道里排起了长队,薄翼和方佳挤在一侧的长条里,一点一点往外涌。
  快要涌出队伍的时候,听见一道清润的声音,不算大,但整个教室都听得清楚。
  “薄翼同学,请留一下。”
  学生们自然而然顺着薄冀的目光看过来,然后看见一张与老师几无二致的脸庞,可二者的气质大相径庭,一个像薄冰覆盖的一汪春水,一个像坚冰之下的爆裂岩浆。
  再稍稍联想一下二人相同的姓氏,照此情形,轻易就让人脑补出一段任性妄为妹妹和温和宽厚哥哥闹脾气的戏码。
  想八卦,又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八老师的卦,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开。
  方佳不太放心,可薄翼没有留她,正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地向外挪。
  “去楼下等我吧,”薄翼摇摇她的手:“待会儿咱们一起去吃晚饭。”
  如此她才迈开脚步下去。
  方佳一走,教室里彻底只剩他们两个人。
  薄冀一身黑衣,走到薄翼面前,脸上温柔如水:“小翼,我们谈谈好不好?”
  薄翼站在墙边,这面墙上开了大片的窗户,窗外有成排挺拔的法国梧桐,柔软的辉光透过树叶间隙罩在她的周身,她在橘黄色的光里安然美好得像个天使。
  她的面目也如天使般平和,她说:“哥,我和你之间应该没有什么还需要谈的了。”
  不该这样的。
  他以为她会生气,因为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未经她的允许擅自叫住她,他们的关系暴露了,她当然应该生气。
  可她没有。
  他甚至有些下贱地想,哪怕冷淡一点也好,对他甩脸色,完全不理他,就像之前他每次惹到她那样。
  可她也没有。
  她说完了话,就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站着,礼貌地等待着他是否还有下一句。
  不该是这样的。
  他维持着唇边的笑容,握住她的手腕:“这里不怎么好说话,我们换个地方。”
  不敢等她回答,他拉起她向外走。
  将晚未晚的教学楼,走廊里还没有亮灯,狭长的过道布满阴影,唯有尽头的一扇窄窗框出一角微沉的天空,夕阳倾斜,倒影在暗色地板上流作一条疲惫的昏黄河流。
  人去已楼空,安静得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们。
  忽然,“吱”的一声尖锐响起,薄翼顿住,不再向前。
  她往外抽自己的手:“放开吧,到处都有监控,别拉拉扯扯的。”
  薄冀不肯放:“我们是兄妹……”
  “对,你也记得,我们是兄妹,”薄翼的目光从牵系的地方往上抬,直视他黑暗里的眼睛:“所以放手吧,薄冀。”
  她的脸是向着光的,还是安和平淡的模样。
  “小羽……”他只喊出这两个字,像是梦境里发出的呓语,手依然攥着,没有松开。
  薄翼轻轻叹一口气,她的视线扫过走廊里的摄像头,略微挪动几步,走进拍不到脸的死角里,人也离薄冀更近,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口说:
  “我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其实没有必要和我解释,你做的是对的,薄冀,我很感激你在一切还能挽回的时候选择结束,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她被他牵着,抬头望着他,说得很认真:
  “你也知道,我一开始的动机很不单纯,我主动接近你,只是想赢你,可是仔细想想在感情上赢过你又有什么意义?
  我要想赢你,应该从学术上,或者以其他正当的方式赢你,虽然目前我好像还没有做到,不过没关系,我输得起,也会继续努力。
  之前,我的想法的确非常偏激和幼稚,现在我已经不再害怕你分得妈妈的关注了,这本来就是你应得的。”
  她温柔地笑起来。
  “如果认真来算,你比我要惨得多,薄永锋把我当装饰,对你又何尝不是呢?我至少还有妈妈一直在身边陪着我、爱着我,可你即便回来了,也和妈妈隔了十四年的距离。
  我已经这么缺爱了,你缺的想必比我更多,所以我们无法控制需要很多爱,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爱。”
  他颤抖着打断她,想要把她拉进怀里:“不是的,不是的,我是爱你的,我真的很爱你。”
  薄翼摇头,挡开他的手。
  “你好好想想啊,薄冀,你真的爱我吗?你爱的真的是我吗?
  不是你一体两面,生命的另一种可能吗?
  或者是一次你永远只能选对的人生中最惊心动魄的错误?
  抑或着说是当初那个只有三岁的全心全意依赖你、需要你的小妹妹?”
  这一连串的问题并非掷地有声的质问,而像是在给一个迷惑的孩子讲题那般,又轻又软地引导着。
  “不、不是,”他在哭:“我爱的就是你。”
  薄翼略微垂下眼睛,似乎有些不忍,默了几秒之后,她还是抬起头,逼视他:
  “那如果我不是你的妹妹呢?或者如果你有一对双胞胎亲妹妹呢?你还会爱我吗?”
  他流着眼泪,彻底僵住。
  地面上的夕阳暖色黯淡得快要消失了。
  薄翼感到有些冷。
  她一根一根解开薄冀冰凉的手指:“好了,方佳已经在下面等了我好久,我要去和她一起吃饭了,”她退后几步,最后说:“哥哥,你其实很好的,值得所有人去爱,用不着一直把自己装进那个八岁小男孩的壳子里。
  只不过,我和你的确没什么亲人间的情感基础,所以以后做做表面就行了。
  但我们永远是兄妹,希望你能够记得。
  刻进骨子里。”
第34章 34.成年
  增城的九月非常神奇,气温像坐滑滑梯,月初还炽烈灼热,月底已然清爽适宜。
  头顶的梧桐叶片边沿开始泛黄,颜色明明温暖,代表的却是初秋凉意。
  方佳坐在七教门口的圆形石墩子上,等候薄翼。
  各地的夕阳的确不大一样,菁城的、运城的、这里的。
  但似乎从那个傍晚开始,夕阳成为了一个符号,只要看到,方佳就会不由自主想起青苗村外码头上的薄翼。
  当时她觉得夕光披到她身上有些冷,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大概有些知道了。
  以前“普通”在她心里并不是一个好词,她就很普通,出生在普通的家庭,普通地成长,高中不得不去竞赛班借读,这样不普通的经历却让她沦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她消极难过,惶惶不可终日。
  直到被薄翼打捞起来,她总算可以好好呼吸。
  她的小天使,即便到现在也在不停打捞她。
  让人总下意识地觉得——她是不需要被打捞的。
  人就是如此,习惯于从自身出发,她对于自己的感受如数家珍,可对于薄翼心中所想,她其实很少去深究,即便想了,也就浅浅在心里掠过,因为归根结底她觉得小翼是可以自己解决的。
  对,她可以解决的,她总是自己解决。
  不表达,不诉苦,不抱怨。
  如果不是那一次比惨式的安慰,她也许永远无法知道小翼原来长在这样的家庭里。
  如果不是小翼妈妈主动找她,她大概永远不了解小翼是怎么把学校的时间全部留给她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是不是小翼的第一个朋友,不知道她的小学和初中是怎么过来的。
  就连童彧那件事,她内心也并不认同——
  全心全意、永不消退的爱怎么会存在?小翼要得太满,太钻牛角尖了。
  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这一切难道不该怪老天么?
  已经这么乖的小孩,为什么还要把她扔到水里?
  任凭她挣扎、呛水、窒息,最后自己湿淋淋爬上岸。
  她那么小,那么乖,又不是她可以选,为什么呀?凭什么呢?
  老天不会回答,但方佳自己有了答案。
  她的小翼,就配拥有这样的爱。
  全心全意,永不消退,亲人的,朋友的,爱人的,少一点点都不可以。
  “喂喂,发什么呆?不饿吗?吃饭了。”
  薄翼的手在方佳面前晃晃,方佳回过神,站起来顺势将她的手扯进怀里,紧紧抱住还一边摇:“嘿嘿,我的宝~”
  “你干嘛?”薄翼满脸嫌弃:“热死了快放开。”
  “才不要,”方佳把头拱进薄翼怀里,双手抱住她:“你身上明明凉冰冰的,”她抱她更紧,要给她传热:“我好爱你哦,宝。”
  薄翼被她抱得两手不能动弹,无语望天:“我也爱你行了吧?饿死了还吃不吃饭啊?”
  ~~~
  九月将尽,薄翼即将成年。
  黄金周的票不好抢,她俩八成回不去菁城了。
  方佳张罗着要给她就地庆祝生日,以往她都是在家里过的,薄翼打电话给周女士,周女士很赞成,说你们小姑娘自己去折腾,她今年总算乐个清闲。
  周女士嘛,惯会放狠话的,结果礼物还不是跟着冬装一起早早寄来。
  本来方佳还担心薄翼那个生理意义上的爹会来搅局,毕竟在成年这天出货对他来说是多么理所应当的事情,不过幸好他完全记错了自己女儿的年纪,以为薄翼已经十八岁,所以这次完全没声儿,估计以后还要另寻机会。
  日他仙人板板方佳都骂累了,对着空气狂舞一套军体拳。
  庆生相关事宜薄翼一点没沾上手,方佳不许,全程保持着神秘。
  薄翼完全由着她,反正她怎么说,她就跟着怎么做。
  值得一提的是,卢斯国庆特意要留下来,说要陪自己女朋友度过人生每一个特殊时刻。
  方佳只冷哼。
  九月三十号那天,薄翼被方佳拉着去染头发。
  方佳说,成年就意味着更广阔的自由,以前学校勒令不准做的事情,现在都可以做了,而且成年总该有个标志,一种仪式,告别少年的自己,从头到脚崭新出发。
  双重意义上的从头到脚,颜色她都给薄翼选好了。
  一进店,方佳就把薄翼推去洗头,自己跑去和理发师脑袋挤着脑袋,对着手机屏幕比比划划地沟通,说完了没想到她躺到薄翼旁边,也洗起头发来。
  “你也要染?”
  方佳从隔壁伸手过来掏啊掏,薄翼把自己的手递给她,两个小姑娘的手牵起来:“对呀对呀,跟你一起染,就像跟你同一天满十八岁了嘿嘿。”
  两颗头从中午一直折腾到晚上理发店关门,她俩的头发都很长,又都做了漂白和染色,薄翼的工序还要多出一道,烫成了慵懒的法式卷。
  晚间校园,清风几许,路灯一盏一盏从头顶飘过。
  她们在宿舍门前短暂道别。
  方佳十分郑重,小脸严肃得可爱:“薄女士,期盼后天的相见。”
  “当然,方女士,我已经万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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