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哽咽几声。
“你这次过去,帮妈妈仔细看看他过得怎么样,行吗?如果不好你马上跟妈妈讲,后面我来想办法……好不好?”
周女士眼里的泪光,薄翼不敢多看,她闭了闭眼,说:
“好……我知道了,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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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荆条)(顶着锅盖)滑跪
第38章 38.跪
当天下午,薄翼落地增城。
薄永锋助理来接,却没有第一时间带她去殡仪馆,反而在一家酒店办理入住,走前交给她一套剪裁合宜的素黑衣裙,尽职地提醒明早会有专人来为她打理妆容,请小姐注意务必以此着装。
很可笑,但她的心又钝又木,一丝荒谬也感觉不到了。
第二日清晨,薄翼在手机设下一个倒计时。
等到达殡仪馆,迈出车门,天上正在下雪,很小,与她想象中的北方大雪很不一样。
天阴,因此雪也仿佛是灰色的。
助理引她进入大厅,再穿过一条长长走廊,毫不意外地,她像一件精心包装过的商品,被展示到薄永锋的社交场,末了他拉她到一个角落里,脸上慈爱的笑容荡然无存,盯着她露在外面的红发,紧皱眉头,满脸嫌弃,冷声呵斥:“像什么样子?”说完对她摆摆手,似乎不愿再多看一眼,“去灵堂跪着吧。”
与待客厅不同,灵堂一片冷清。
除了正面的巨大遗像,两侧堆满的花圈以及前堂的灵柩祭台这些死物,就只剩一个人,一个薄冀,端端正正跪在灵前。
他们许久未见了,久到可以一眼辨认他身上产生了哪些区别。
薄翼站在门口,注视着这个人瘦削挺直的脊背,她的眼里似乎还残留着隔壁憧憧的人影,他们与他重叠,他们走动、聚拢、谈笑,而他一个人跪在他们中间,存在在世界里,又放逐于世界之外。
良久之后,她默然走上前去跪在他的身边。
看见她来,薄冀轻轻笑了笑:“小翼来了。”
她轻轻回:“嗯。”
对话到此就结束了,一切重归死寂。
无声中,时间一刻一刻在走,倒计时一点一点逼近。
膝盖已经麻木,她的心却好像有了知觉。
薄翼脑中闪过周女士流泪的样子,还有那根摇摇欲坠的细小皮筋,她侧头看他,但视线只落在他的左手上,那里被黑色的西服覆盖,看不到真实模样。
“……爷爷,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薄冀目视前方,平淡望着老人的黑白照片,“以前读书我一个人住,爷爷会经常来看我。”
她抬起目光去看他的脸:“哥。”
他回头过来,镜片后的眼睛在触碰到她视线的刹那垂下:“嗯?”
薄翼咬了咬嘴唇。
“妈妈、舅舅还有外婆,他们都很想你、担心你。”
薄冀又开始笑:“不用担心,我没事的。”他的笑容加深,像一朵开在雪原的花,“真的。”
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有新到的亲朋走进灵堂送上祭幡与花圈,接着上前告别遗体。
每有人来薄永锋都伴立在侧,而他们则跪着鞠躬答谢。
无论哪一位,见了这样的场面,无不称赞一句孝子贤孙。
只是孝子光站着,贤孙都跪着。
一直跪到深夜,亲朋已散尽,薄永锋也不知去向。
“去睡会吧,小翼,休息室里有沙发,你已经跪了很久了。”
薄翼右手攥紧包里的手机,紧抿嘴唇:“我只想在这呆一天,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离开,而且……”她回视他:“你不也一样吗?”
薄冀转过目光,还是清浅的笑:“灵堂总要有人跪着。”
“那就都跪着吧。”
这句话接得很快,显然不想继续多言。
薄冀不再试图开口,因为知道她有多讨厌他的安排。
大约又过去一个多小时,薄翼似乎终于支撑不住,栽倒下去。
他迅速接住她,将人抱起来往休息室走,他左手勉强,脚步也虚浮,薄永锋助理见了伸手过来接。
薄冀避开他的手,说:“去找点活血化瘀的药来,薄永锋那边你编个借口塘塞他,”他稳住身形,把人抱得更紧,“小姐醒了以后,马上送她回酒店,如果她想回去,就带她去机场。”
“是,小薄总。”
助理替他拉开休息室大门,然后快步离去。
他将人轻轻放到沙发,抬手去扶她的头,手臂却被一只手攀住,怀里的人抬起头来,眼神清明:“该睡觉的人是你。”说着自行站起,按着他的肩膀要他躺下去。
她的力气不大,但他抵抗不了。
“你的外套在哪?”她垂眸问他。
“门边的挂架上。”
薄翼走去门边取下他的大衣,又一步一步走回他的身前给他盖上,接着手指拎起他的眼镜横梁放到一边。
他紧紧望着她的脸,轻声开口:
“是妈妈拜托你的,对吗?”
她对上他的视线,没有否认,没有回答。
覆盖在大衣下的左手缓缓探出,向她靠近。
薄翼盯着伸过来的这只手,它苍白透明,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她曾从这只手上褪下一根属于她的、单薄的小皮筋。
她几乎不敢吸气,退后半步坐在他前面,对他说:“睡觉吧,薄冀,”隔着衣物,她把他的手放回大衣,“我看着你睡。”
“好。”他浅浅一笑,闭上眼睛。
不知何时,助理找药回来,低低叩门。
薄翼轻声开门出去。
见是她,助理面露几分诧异,又很快收敛,恭敬道:“小姐,您的药。”
薄翼接过,温声说:“辛苦您大半夜还要为我奔波,非常感谢。”又问,“我哥哥他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这……我只负责处理薄总身边的一切事务,对小薄总的日常起居并不了解。”
薄翼点点头不再勉强,转身往灵堂方向走。
助理不解:“小姐您要去哪儿?这边还有新的休息室。”
“去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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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明天更,已经写好了,我再修一下。
第39章 39.死期
薄冀真的睡着了。
这么久以来难得的一次好眠。
但他似乎更疲惫了。
也不能说是疲惫,他并没有这么清晰的实感。
就像一个曾经有气的气球,在某一刻被刺穿,气体狂乱地散逸出去,反倒将残破的球皮推离更远。
他的身体就是那个破了洞的球皮,而他的灵魂是那些不知飞向何处的气体。
空气是透明的,透明混入透明,真的很难找,他也没有力气去找了,他不过是一只装进去什么都会漏出来的气球,连空的也不是,即便找回来,它们也会重新溜走,没有意义。
因此灵魂与肉体长期分割,日渐偏移,而在这个过程当中,感知被一点一点拉长变细,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它就会猝然崩裂。
或许那一刻便是他的死期。
休息室里一片漆黑,薄冀坐起来。
他在黑暗里行走,开门,门外也是黑的,不见助理踪影。
走到灵堂,灵堂也空无一人。
她应该已经走了,而助理遵照他的吩咐送她回去。
薄冀从包里摸出一支香烟,他靠在灵堂大门的阴影里,点燃了它。
走廊没有开灯,只有门扉缝隙里漏出了几缕光线到他身上,对面窗外天色暗淡,尚在黎明之前。
火花一闪即灭。
几乎不曾照亮他的脸。
他在寂静无声的长廊里吐出一口烟,静静观看眼前的烟雾如何在幽蓝的空气里弥散。
他忽而觉得成为一只破气球也不是没有好处。
比如心里明明掠过、盘桓着“她走了,她又走了”这样的念头,但他竟然没有太多感觉。
它在心头掠过、盘桓,但也只是掠过、盘桓,他就像方才那样,简单地、平静地,目睹一团烟雾升起,跟着慢慢消散。
他忽而又想起他的爷爷。
那位老人离去之前的日子,他一直守在他的床前。
他那时已经虚弱到不行,却仍要与上天抢夺自己生命的控制权,他发脾气,咒骂,扯掉身上的各种仪器,没有人拦得住他。
却又在某一天之后,他变得无比平和,甚至可以笑容满面地与他聊聊天。
为什么呢?
因为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明确了自己的死期,所以停止挣扎,静候死亡。
真好,他想。
通晓死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烟雾又在空中缓慢升起。
薄冀直直看着它们,嘴边若有似无地泛起笑意。
他的死期……应该不会来得太快。
即便有一天感知真的崩断,只要妈妈还在,他就没资格在她前面去死。
他已经没办法再给她一个正常的儿子了,所以起码,不要让她得到一个死掉的儿子。
他的妈妈很好,他不能这样伤害她。
外面的天渐渐亮起,他的烟也快燃尽,还剩最后一口。
抬手想放进嘴里的时候,下雪了。
灰灰的,很小。
薄冀看了一会儿,倏尔偏头朝着一个方向,做梦般地轻语:“小羽,宝贝儿,离我近一点好不好?”
那里站着他的小羽,他的宝贝儿,他的美好幻象,她们时常不可预计地出现,安静地守在一旁。
如果他祈求得够多,她们便会可怜可怜他。
看,她这就走到他身边来了。
“小羽,”他对她笑,是那种有了新发现的热切表情,手指向外:“这里的雪好像真的没有那边大耶。”
幻影没有转头去看,她静默片刻之后,走得离他更近,纤薄的眼皮向上抬,露出清泠黝黑的眼珠。
她看着他,很平静地说:“你果然在我比赛的时候去过那里。”
啪——
火星滑落地面,弹跳几下,熄灭了。
薄翼的视线随着烟头下落,她捡起那枚烟头,走到几步开外扔进垃圾桶,回转身时看见薄冀僵立在原处,连呼吸也没有了。
他的脸幽蓝泛白,宛若濒死。
她无声叹息,轻轻地走回去,重新走到他的面前,向他伸手。
“烟。”
他好像听不到,于是她耐心地重复一遍:
“烟呢?”
空茫的眼里慢慢有了焦距,他颤抖着摸出烟,放进她手里。
薄翼从里面抽出一根,平稳地递到他嘴边:“含着。”
他张嘴含着。
”打火机。“
他掏出打火机。
她拿起来,拨动棘轮,拨了好几次,却没有点燃,她努努嘴,继而抬起头,认真请教的模样,问他:
”怎么打不燃?“
他伸出手,冰冷的指尖轻轻擦过温暖的掌心,他将打火机握在手中,看着她,大拇指拨动棘轮。
“要转得快一点。“
扑——
火焰燃起,橘红色的火光扑了她满脸。
她的眼睛紧盯他的动作,似乎学会了,领悟般点点头,重新取回打火机。
合上盖子,火焰熄灭,他们之间又暗下去。
但是很快,盖子被掀开的声音响起,接着是拨动棘轮的声音,然后——
她点燃了火焰。
她举着那簇火苗,踮起脚向他靠近,他俯身去接。
滋——
橘红的火舌舔上雪白烟卷,他们的头挨得好近,在这一刻对视。
他在她的眼里看到炽热跳动的亮光,还有他自己那张糟糕到无以复加,却又终于找回暖色的脸。
血液开始流淌,心脏重新鼓动,疼痛铺天盖地。
这一切都迫使他必须开口,他声音嘶哑,近乎呢喃:
“我知道的…那些问题我知道答案了……”
叮!叮!叮!
急促刺耳的铃声突兀地响起在空旷冷寂的长廊里,一遍又一遍。
杀死了最后的火光。
她垂落眼睛,关掉倒计时。
窗外的雪还在下,它们怎么还不停?
她的声音也和这些不停飘落的雪一样轻。
“父慈女孝时间到,我该走了,”她把打火机还给他,“你要保重,哥哥。”
金属外壳残留她的余温,给他最后一丝温暖。
“小羽……”
他的目光追着远去的背影,她听见他在呼唤她吗?
不知道。
她走掉了。
第40章 40.味道
薄翼预感的这场雪到底没有下。
它变作了一场雨,在云层终究无法承担,不再等待之后倾注而下,以至于她的航班在空中盘旋将近半个小时才敢落地。
上了车,她没忍住干呕几下。
周女士看她面色苍白,脸上有汗,摸起来也是冷冰冰的,很担心。
薄翼在座位里摇摇头:“飞机上暖气开太足了,又热又闷,下来的时候还遇到了气流,一直在抖,没事的,我休息会儿就好了,”她深深吸进一口空气,胸腔里总算舒服一点,继续说,“你去看看他吧,他是不太好……初五那天人就下葬,你初六去吧。”
“我不太放心你……”
“有什么好担心的?”薄翼牵起一个笑容,“我就在舅舅家里,况且你不是还要再呆两天吗?两天总够你把我养好吧?到时候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回去。”
周女士在心里算了算,她的新春假期放到初十,这几天把女儿给顾好,初六到初十把儿子给顾好,孩子留哥哥家她也放心,这么安排的确是最合适的。
她爱怜地再摸摸了摸女儿的头:“那好嘛,先这么定。乖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等会儿我们去买。”
薄翼答非所问:“哎哟,当老妈子好辛苦哦,别个休息你上班,几千里几千里地跑,啧啧啧,我以后绝对不要结婚,也不得生孩子。”
看她白着一张脸打起精神耍贫,周女士心下酸胀,顺着贫回去:
“爱结不结,爱生不生,我还懒得给你准备嫁妆带孩子呢。”
“哼!”
“哼!”
初五,周女士确定薄翼没事才订了第二天去增城的机票。初六早上她自己一个人打车去的机场,没要周舅父和薄翼送。
该走的亲戚都走完了,初六周舅父就没再出门。
过年剩菜不能再要,薄翼上午跟着舅舅一起去菜市场买菜,下午睡一觉起来吃晚饭,饭后陪外婆出门到江边溜达一圈,晚上看看电视,随便做点什么就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