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玄胤:“……”
话已经说出口的萧泠:……我刚刚说了什么?
元宝猛地一拍脑门:哎呦我的小祖宗呐,这可真是拦都拦不住啊!
他悄悄瞥了一眼神情逐渐有些阴沉的盛玄胤一眼,随即扭头看向萧泠,眼神中写满了四个大字:自求多福。
而一旁的系统,早已在萧泠脑海中笑得抽抽。
萧泠生无可恋,硬着头皮解释:……“陛下,草民不是那个意思……”
她还要说些什么,却被盛玄胤抬手制止:“够了,不必多言。”说着便兀自穿上了衣裳。
萧泠吓得跪在地上,丝毫不敢抬头。
他怎么把衣服穿上了?难不成是她方才表现得太明显冒犯了他,引起他的不适了?
萧泠还在自顾自恼火中,一旁的盛玄胤却已经穿好了衣裳,缓缓坐回榻上,悠然道:“弱神医也看见了,不过是些陈年的旧伤罢了,对朕而言并无大碍。”
萧泠连忙应和:“陛下说的是。”
“朕听闻宋上卿为了寻你可是废了不少功夫,还亲自跑到……长宁城,这才请来了弱神医。”
萧泠抬手抹了一把汗:“不存在的,草民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盛玄胤盯着萧泠的面容,细细打量着,突然道:“你是长宁人?”
长宁人,自商丘国灭后,皇城蛰京更名长宁,原商丘百姓也被世人称作长宁人。
萧泠面上神色不变,心里却早就慌得一批,否认道:“陛下,草民是个孤儿,被师傅收留后自幼学医,出山后四海为家,哪有什么籍贯。”
“哦?是吗,那可能是朕耳朵出问题了,朕听着……你有些长宁的口音。”
萧泠苦哈哈道:“那您耳朵可能的确有些问题。”
盛玄胤:“……”
元宝: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宋上卿送人进来前没说过这弱神医这么不上道啊!
可是毕竟拿人钱手短,元宝苦着一张脸凑近萧泠,压低了声音善意地提醒:“弱神医,你要是不会说话口音闭嘴,陛下不会怪罪的。”
被接连否认的萧泠一时有些不服,刚准备开口说话,却被靠在榻上的盛玄胤喊住:“弱神医。”
萧泠忙回应:“草民在。”
他拢了拢宽敞的衣袍,有些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澜。他嘴唇微微启合:“辛苦神医,你可以出去了。”
萧泠闻言怔在当场:“啊……啊?”
不是看病吗,这是什么操作?赏一幅乱刀砍背图、聊聊天就完了?
她刚想问出口,一抬头却正好对上盛玄胤冷冷投来的目光。
他的声音冷得如一条缠上脖颈的毒蛇,冰冷的触感挤压在喉间挤得萧泠无法呼吸:“回去就说朕大势已去,无力回天,知道了吗?”
萧泠慌乱点头,咬牙应下:“草民、草民遵命。”
该死,这漠北皇宫里果然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第64章 尔虞我诈(二)
萧泠在紫宸宫里待了整整半个时辰。
等到盛玄胤终于放她走,她捏着早已跪得麻木的双腿骂骂咧咧地走出宫门,一眼看见了守在门外的宋非晚。
后者抬着折扇朝她一招手:“上车。”
出皇宫的路上,宋非晚和萧泠说了很多,无非就是问她盛玄胤的情况。萧泠也不是傻的,拎得清孰轻孰重,于是原封不动将盛玄胤的话传递给了宋非晚。
“大势已去,回天乏力?”宋非晚皱着眉头摇扇:“他当真是个深情人。”
萧泠内心不不屑轻嗤:管他深情什么事?不过都是他玩弄权术中的一码罢了。说起来也是可笑,她萧泠曾经也算是他盛玄胤的半个白月光,如今居然成了他争权夺势的挡箭牌。
一气之下开口转换话题:“上卿可知,昨日在公主身边那位,身着一袭紫衣的女子是何人?”
宋非晚挑了挑眉,以扇掩面道:“她名叫云婳,曾是陛下身边人,后来因为犯了错险些丧命,被乐阳公主从陛下手中要回了一条命,现在养在公主府中,侍奉公主殿下。”
“侍奉?”直觉告诉她不只是简单的侍奉。
乐阳公主荒|淫无道,面首成群,相传只要是好看的东西她都要搜集回公主府,养在自己的府上,整日与面首歌舞笙箫,好不荒靡。
当年那事……云婳似乎也不知情,否则宋非晚为何偏偏从中获利,云婳却险些连命都丢了?这样想,当初还真的错恨了云婳。
当初漠北皇城谁人不知东宫太子两位侧妃美艳绝伦,如今一个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一个被迫委身,伴虎身侧。
果真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马车骨碌碌地行驶着,忽然车外传来什么声响,宋非晚命车夫停车。
他抬手掀起车帘朝外看去,萧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耳边是禀报事务的细密声音。
这一看,却一时移不开眼了。
出现在马车车窗外的人,赫然是早已死在七年前牢狱里的豆蔻!
萧泠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再三确认面前之人的确是豆蔻无疑,心头蓦地一顿。
霎那间,之前的很多事情都能够说得通了。
从最开始言语中诱导她去南风馆,再到后来和宋非晚的相知相遇,到最后发生的一系列无法挽回的事情……都与他宋非晚脱不了干系。
原来至始至终,她都是宋非晚的人。
心头猛地一颤,她默默地转过头去,默不作声。
萧泠暗自吐槽:“这个世界的人还真是喜欢诈死。”
系统:“你不也是入乡随俗嘛。”
萧泠:“……”
-
入夜,萧泠再次受召入宫。
她来到紫宸宫后院,竹林边传来一缕悠长的笛声,掠过层层竹影落入萧泠耳中。
身躯随之一怔,身影定在了远处,落下一身斑驳竹影。
她听出那是谁的笛声,知道那是什么曲子。
一曲《月华》,冷冷清清,缠绵悱恻。似有万千柔肠,婉转动听,曲声悠扬。
萧泠循声而去,在长廊的朱栏之外,隔着几树重影遥望着吹笛人。
他坐在院中那颗桃花树下,月末的桃花已然结了花苞,盛玄胤就坐在树下的石桌前,一身素衣。皎洁如练的月光落在他身上,仿佛将他整个人都洗涤得澄澈清明。
直到一曲毕,萧泠却还站在原处,似乎早已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盛玄胤放下手中的玉笛,抬眼对上她那双明澈的杏眸。
那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和记忆深处的重合了,他望向石桌上的棋盘,眸光微动。
“弱神医。”他朝他招招手,掌心里捏着一枚黑子:“过来陪朕下盘棋。”
萧泠回过神,礼貌回绝道:“陛下,草民一介粗人,不懂这些风雅的事物。”
“朕让你下你就下。”
语气中没有丝毫让人反驳的意思。
萧泠硬着头皮上前,在石桌前坐下,屏气凝神观察者眼前的棋局。
盛玄胤耐心解释:“这是一局残棋,弱神医可有看出什么名堂?”
萧泠:……我都说了我不会下棋……
而且都说了是残局了,还要我下什么?
连一向不做人的系统都为她打抱不平:“不愧是全书最大的反派,真让人捉摸不透。”
萧泠故作散漫地将那沁凉的棋子捏在手里,细细把玩着,却迟迟不肯落子。
夜色渐浓,白色的宫灯在檐角下随风晃荡着,散落一地惨白的微光。
盛玄胤突然开口:“听闻你多年来游荡四海,最后怎么却选择在长宁城定居?”
“不过是,比较喜欢当地的风土人情罢了。”
“哦?是喜欢当地前朝的旧事,还是喜欢留在城中的故人?”
“……”萧泠呼吸一顿:“陛下何出此言。”
盛玄胤不答反问:“你在长宁城住了多久了?”
“半年有余。”
“半年有余……”盛玄胤轻声重复了一遍,道:“当初商丘旧部的将士朝臣,死的死,散的散,最后还剩下些死心要跟着商丘皇帝的,朕便打发他们全部去了长宁城,剥夺了他们皇室贵族的身份,隐姓埋名做一个个普通人。”
此话一出,萧泠心里咯噔一下,原来萧珩他们一直以来都在长宁城?可她为什么居然一次都没有撞见过?
长宁公主,长宁城,如此明显的字眼,不知作为萧泠亲兄长的萧珩对此作何感想呢?
不过,此时此刻,她身为弱玉,盛玄胤为什么要跟她讲起商丘的旧事?她到底是在用什么样的身份在跟他对弈?
晚风温柔,二人身侧一片融冶,一切似乎都那么平静轻缓,在二人身后悄然流淌消逝。
盛玄胤看向萧泠的眼神中似乎有些光亮,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眸中盈满了纠缠纷乱的思绪和情感。
萧泠和他对视,心里蓦地漏了一拍,反应过来时腾然一惊,将头低垂下去。
他看着他,观察着她的神色:“你觉得,朕做得如何?”
萧泠闻言猛地起身,借势走到盛玄胤面前扑通一下跪下:“陛下宽厚仁慈,已经是仁至义尽,草民不敢妄议。”
“是不敢妄议,还是怕祸从口出,说多了露出马脚?”
萧泠低着头不敢抬起,也不知此刻的盛玄胤是什么表情,只觉得如芒在背:“陛下……何出此言。”
盛玄胤没有回答,只是自嘲地笑笑:“你知道朕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吗?”
他说着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个用锦帛包好的条状物。他朝她招招手:“过来。”
萧泠深吸一口气凑上前去,只见包裹在外的锦帛剥开,里面赫然是一柄断刃,刀边因为年久破损严重,微微翘着边。
萧泠的目光在看清此物的瞬间滞住。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短刀般月。
她一口气卡在喉口,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第65章 作茧自缚(一)
包裹在外的玉白色锦帛剥开,断裂的刀刃历经时光的腐蚀,般月的刀边微微翘起,刀尖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风采,黯淡无光。
萧泠怔怔地看着盛玄胤手中的东西,哑然失笑:“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盛玄胤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淡淡道:“无碍,只不过是想起了些陈年旧事。弱神医觉得这把刀如何?”
什么如何,明明只是一把破旧的废铁。
萧泠垂下眼睫,抿了抿唇,试探道:“这柄断刃,似乎对陛下有什么特殊意义?”
“你说得不错。这把刀是萧皇后刺杀朕时用的那把。”他拇指摩挲着破损的刀边,神色黯然:“如今已经过去好多年。”
“陛下,萧皇后已经过世七年了。”
“……七年么,已经……这么久了么……”
他小心翼翼地用锦帛将般月包好,随即将布条塞入怀中,转身从石桌下取出两坛酒。
萧泠看得一愣:“陛下这是做什么?”
借着淡淡的月光,盛玄胤撑着酒坛看她:“左右闲来无事,弱神医不如陪朕痛饮一场。喝个彻夜,也好日后有心之人问起,弱神医谎报朕的病情好有个交代。”
“……”萧泠总觉得哪里不对,连忙求助系统:“他真的没有发觉什么?”
系统一脸无所屌谓:“他能看出什么?他又没有本系统这样的为他开金手指。”
萧泠:“……当我没说。”
-
幽深孤寂的皇宫,楼阁间飞檐相连,亭台中铜铃轻响,清脆悦耳。他们坐在紫宸宫的后院,石桌旁,桃树下,湖水边。
湖上是缥缈的薄雾,萧泠看着眼前醉得不省人事的盛玄胤,陷入了沉思。
她知道盛玄胤酒量一向很好,但亲眼看着他几乎独自喝光两坛白酒而感到不可置信。
月光透过婆娑的树影打在他身上,萧泠缓缓俯下身趴在石桌上,歪头看他。
她自己也喝了点酒,但因为她说自己身子不好不能喝酒,于是盛玄胤也并没有强求,只是独自捧着酒杯,一杯接着一杯,满腔热酒灌肠下,几乎将眼泪都要蒸出来。
目光扫过他微蹙的眉,笔挺的鼻,凉薄的唇,似一支无形的笔,描摹着他面容的轮廓,要将他刻进脑海里。
她正出神,系统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你不动手吗?”
萧泠猛地一眨眼:“着什么急。”
“……目标就在你眼前,而且他现在醉得不省人事,正是你下手的最好时机。”
“如果你现在杀了他,你不仅可以回到现实世界,还可以扭转整个故事的发展,所有因为你的插手而改变的剧情都将走向正轨,而盛玄胤这个人,也将会按照原文剧情,在全文发展到四分之三时被霍骁亲手杀死。”
萧泠眼睫一颤:“我都说了我已经不想再插手……”
她略一停顿,深吸一口气:“我真的累了,我只是想平平淡淡的做个npc不行吗?”
系统沉吟片刻:“可是你本来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啊。”
因为她的出现,导致整个故事偏离正轨,一错不复返。因为她的优柔寡断,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盛玄胤心软,才致使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唯一挽回的法子,千载难逢的时机。”系统的声音机械冰冷:“你自己也说他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今后都再也没有机会了。”
“够了,我自有打算。”
萧泠扭头看向倒在石桌上的盛玄胤,情不自禁地起身靠近。
她抬手推了推他的肩膀,试探着喊:“……陛下?”
见他没有反应,又接着推了推:“陛下,陛下。”
“……”
系统有些犹疑的声音传来:“他彻底醉了,这是下手的绝佳时机。你可要抓紧了,别等到错过了再后悔。”
“……”萧泠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眼前浮现起往日种种,漫天大雪,折断的刀锋,腰斩的士兵,百箭齐射,血流成河。
大片大片的血蠕动着流到萧泠脚边,宛如一条蜿蜒的毒蛇,就要沿着她的腿一路攀升,蚕食她的心脏。
心口骤然一抽,从内里疼到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她猛地睁开眼,抱过桌上的酒坛二话不说朝着自己口中灌去。坛中仅剩不多的烈酒骤然流入喉口,如一柄烧得滚烫的铁剑划过喉咙,烫得生疼。
饮尽烈酒,萧泠将酒坛高高举起,朝着一旁的石凳猛地砸下去。
“嘭!”一声剧烈的破碎声响。
沉重的酒坛重重撞在石凳上,坛身瞬间四分五裂,些许残余的琼液流在石凳上,在惨白的宫灯照射下显得格外明亮。
萧泠转头看他,盛玄胤依旧倒在桌上,纹丝不动。
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