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不管他在做什么,应当都是军中机密,”冉婉眉头微蹙,一脸正色的教育喜巧,“此事还是莫要多打听为好,万一消息泄漏出岔子,可就解释不清了。”
在冉家后宅生活的年月,让冉婉早早就明白了“多说多错、谨慎行事”的道理。
被教育了的喜巧哭笑不得,毕竟她的本意并不在此,但冉婉能有如此觉悟,是好事。
“对外人自是不能说的,但自家人,左右也传不出这个院子去,”喜巧顶着冉婉不甚赞同的视线,浅笑着压低声音道,“世子初来乍到,为了能迅速在边军中站稳脚跟,主动请缨去做了斥候。”
冉婉:“斥候?”
身处边关,己身还是将军府中人士,对军职构成不说如数家珍,至少也该有个基本的了解。
先前在察觉到冉婉这方面的知识匮乏后,周夫子便主动在教学时,给她讲解教导了一番。
边军中的斥候,是在草原上侦察敌情的存在。
斥候要做的事情很复杂,他们的主要任务便是经常要深入草原探查敌情,摸清草原上鞑子的动向和迁移,危险重重。
萧程晋先前曾无意间说起过,他初来乍到,想要在军中站稳脚跟,就得从底层做起,做出政绩来让士兵们信服,日后才能压得住他们。
但冉婉所以为的“底层”,是从普通士兵做起,却万万没想到,萧程晋竟是直接做了斥候!
偌大的草原,若没有熟悉之人带路,怕是片刻间便要迷失其中,找不到回转的路。
要是再不慎被鞑子发现行踪……
冉婉身子一抖,心跳瞬间加快,忧虑不安。
眼看着冉婉小脸瞬间煞白,喜巧隐隐有些后悔——她是不是把人给吓着了?
但话已经说出口,就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喜巧硬了心肠,再接再厉道:“这寒冬腊月天,在草原上探察敌情更为不易。奴婢听闻,草原上没甚遮蔽物,为了遮掩行踪,斥候经常在躲在雪窝里,多冷啊。”
喜巧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冉婉的反应。
果不其然,听到这番话,冉婉愈发坐立不安起来,手指紧紧捏着帕子,面露心疼。
喜巧悄悄松了口气,在心中给自己比了根大拇指——为了促进世子和姨娘之间的感情,她这个丫鬟真是付出了太多。
冉婉自己就是个怕冷的,在冉家时,每年的冬季都很难熬。
现下身处将军府,府中从不曾苛待她,上好的银霜炭更是早早就送进偏院,几乎堆满了库房。
有了足够的炭火燃烧,房间里温暖如春,这个冬日对冉婉来说总算没那么难熬了。
但转念一想到此时此刻,萧程晋可能正不知道在草原上的哪处雪窝中趴着呢,冉婉就忍不住提心。
那么冷的天,萧程晋的身体素质再好,万一给冻坏了……
“有没有什么保暖的法子??”冉婉踌躇了片刻,还是决定问问喜巧这个“专业人士”,“斥候为了行动方便,应当不会穿太过厚重的棉服。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法子能防风防寒些?”
往年冬日,纵使偏院没什么炭火,冉婉和秀姨娘多往身上裹几层袄子,也就这么扛着过了。
将军府向来不会缺什么炭火损耗,御寒的方法,想来也比她们那贫寒的经验多多了。
果不其然。
“为了行动方便,御敌时不会有妨碍,将军们的短袄向来不会特别厚实,”喜巧果真十分有经验,建议道,“往年来都是夫人负责操持,给将军们的袄子内里缝上厚实的毛皮料子。”
往年这些事情,都是由国公夫人在京中操办,再命人把准备好的袄子新衣送到边城来的。
今年却没有动作,想来打了把这些事情交给冉婉去准备的主意。
喜巧是这般猜测的,便这般同冉婉说了。
冉婉经过这段时日跟着荣伯学管家的经验,对此倒不怎么排斥,比起最初一遇事就慌张的态度,可坦然了太多。
“那便循着旧例,找绣工好些的绣娘,把缝制新衣一事安排下去吧,”冉婉说完顿了顿,不甚确定的询问,“按照他们往常的尺寸裁制衣物,问题应当不大吧?”
不怪她“偷懒”,实是萧程晋他们军务繁忙,都数日没能见到人影了,哪能不懂事的拿这点小事去打扰他们。
冉婉这边挂念着萧程晋,另一边的军营中,萧雄也提起了冉婉。
“临近年关,人家一个小姑娘跟着你从京城千里迢迢来到边城,举目无亲,日子难免难过,”萧雄坐在中军大帐主位上,怒瞪自家不开窍的儿子,“你这趟入营,都约莫有近十日不曾回府了。再过两日便是除夕,你总该回去看看。”
萧程晋眉头紧蹙,想起冉婉那怯怯软糯的模样,眼底闪过一抹暖意,但意志却十分清醒的摇头拒绝了亲爹的提议。
“赫查尔部近日来突然举部迁徙,不知他们目的为何,属下得去盯着,”萧程晋冷声道,“在如今这天气迁徙,不是明智之举,太过反常。他们是骚扰边城百姓的主力之一,务必要全权掌握他们的全部动向才行。”
“边军中的斥候小队不少,不差你这一个人!”萧雄一拍桌子,差点没原地暴起给这不争气的玩意儿一巴掌,“为了保存体力,斥候小队都是轮番深入草原的,你这一趟走了这么多时日,是该休息一下,不会有任何人有二话!”
萧程晋初来乍到,想要快速在边军中站稳脚跟,心是没错。
他想要加入斥候的队伍,从一名斥候军做起,萧雄不但没有反对,反而很支持。
很多人吃不了斥候的苦,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萧程晋肯知难而上,萧雄自然举双手双脚支持。
当斥候,凶险与机遇并存,可比只当一个普通小兵成长的快多了。
但正如萧雄所说,斥候也是有“轮休”制的。没道理别人都有的待遇,偏偏压榨萧程晋一个——哪怕他自请也不成!
“事就这么定了,”萧雄懒得跟没开窍的蠢儿子废话,语气强硬的下了命令,“你刚从草原回来,先去休息一下,明日一早就回府看看。”
见萧程晋还是一副眉头紧锁不赞同的模样,萧雄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这是命令!”
身在营中,军令如山。
哪怕萧程晋再有意见,“命令”二字压下来,他也没有了反抗的余地。
“是!”
知道抗争无效,萧程晋拧着眉出了主帅的帐子,在帐子外停顿了片刻后,才脚步沉重的回了自己的帐子。
刚掀开帐子,嬉闹声就充斥在了耳畔。
“不就是一双靴子么,又不要你的,看看都不给,瞅你这小气吧啦的。”
“滚滚滚,你懂个屁,这是我婆娘刚给我做好,托人送来的!里头可是纳了狼皮的,你的手那么脏,给我碰坏了怎么办!”
“啧啧啧,知道你刚娶了婆娘,不用这么炫耀!不就是一双靴子么,看看俺婆娘给俺做的袄子,里头可是羊绒皮,这才叫厚实!”
“诶诶,够了啊,你们这一个个的,就知道在我们这群孤家寡人跟前炫耀有婆娘,再嘚瑟,小心半夜我们偷偷把你们扒光了,全丢雪窝去!”
“你们这是嫉妒——哟,世子回来了,听闻世子也刚娶了婆娘,你们敢连他一起扔?”
第20章
伴随着调侃的话落,哄笑声乍然响起。
萧程晋一怔,脑海里瞬间闪现冉婉的脸,心思不知不觉就飘远了。
从踏入军营的那一刻起,萧程晋说要从底层做起,萧雄身为亲爹也没给他任何便利。
入营后,萧程晋便和其他同队的斥候住在同一个营帐中。
他虽年纪轻,但知礼听劝,有不懂之事,还会主动向有经验之人求教。再加上他读过不少书,懂得东西多,偶尔也能提出点有效建议,在草原上帮其他斥候军躲过了几次危险。
他不刻意摆国公世子的架子,经过在草原上探查的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轻松和小队中的斥候军们打成一片。
以至于这会儿,边军们调侃起他来也毫无压力。
边军们都听闻过萧程晋娶亲一事,至于进门的是正妻还是姨娘,对他们来说区别都不甚大。
军汉能讨着个婆娘就不错了,在边关守城御敌直面鞑子,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在刀口下讨生,过着有今日没明日的日子,想说个亲实在太难。
萧程晋这年纪轻轻,就是个有婆娘的人了,着实让还没娶着媳妇儿的其他军汉羡慕不已。
萧程晋站在帐子口,感受着众人投到他身上的艳羡目光,轻咳一声,正了神色,一抹抑制不住的得意却从他的眼底倾泻出来。
他并没有去向在场的众人解释正妻和姨娘间的区别,毕竟对于这些军汉们来说,能抬进门一个媳妇都不易了,哪有什么三妻四妾的念头。
能进门的,就是他婆娘!
次日一早,萧程晋收拾了自己,还是决定回将军府看看。
正如萧雄所说,冉婉年纪还小,又千里迢迢跟着他从京城来到这边远之地,结果又被一个人撂在将军府中。
她纵使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多恐慌不安呢。
萧程晋觉得,自己有照顾好冉婉的责任,次日一早,便主动去寻了萧雄,说自己打算回府。
“这就对了,”萧雄面上带了几分笑意,蒲扇似的大手在萧程晋的肩膀上拍了拍,老怀甚慰,“你肯听劝就成,老子就怕你倔的跟头驴似的,回头把媳妇儿弄丢了,才有的你哭的时候!”
萧程晋微微蹙眉,显然对自家老爹这不着调的话很是不满。
把媳妇儿弄丢了?
就冉婉那还没鸡崽子大的胆子,就算真把她丢出去,她都不敢跑,怎么可能会弄丢?
“您别瞎说,”萧程晋没忍住反驳道,“天冷了,您腿上还有旧伤,注意腿部保暖,今年的冬装娘该派人送来了,我回府看看,给您捎来。”
常年征战沙场之人,谁人身上不带伤。
尤其是作为每次对敌,都亲身上阵冲至最前方的萧家众主帅,身上的伤更是数不胜数。
萧雄身上最重的一处伤,是他的右腿根部,曾经被敌军的骨刀刺中,伤没养好又再次出征对敌,导致伤腿落下病根,每逢阴天下雨就会阵痛不已。
每年冬季,边城寒风刺骨,更是难熬。
国公夫人远在京城,挂念萧雄的伤腿,每年都要亲自监督府中手艺最好的绣娘,给他用当年新弹得松软棉花做合身的棉服,内里缝上兔绒皮,防风又保暖。
算算时间,今年虽然因为各种事情耽搁推移了些许,但该送来的东西,也差不多到了……吧?
萧雄闻言,轻咳一声什么都没说,只是冲萧程晋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把人轰出了主帐。
萧程晋莫名其妙,但懒得跟“脾气古怪”的亲爹计较,翻身上马直奔城内。
*
萧程晋策马直到将军府门外,翻身下马,站在大门处犹豫踌躇了片刻。
先前在军营时还没察觉,眼下回了将军府,萧程晋再回想起亲爹点他的那些话,突然就有些心虚了,不知该如何面对冉婉。
这一走多日不归,甚至连个口信也没让人传回来过。
就冉婉那芝麻大的胆子,一个人留在这偌大的将军府中,身处陌生环境中,还不知得被吓成了什么样。
现在想想,他这个夫君,好像确实有点不负责……
门房看到萧程晋归来,忙跑上前来冲他行了礼唤了人,想把马牵去马厩让马夫照料,却发现萧程晋眉头紧锁像是在沉思着什么,手中还紧攥着缰绳不肯松。
门房不解的看着萧程晋,不知道世子在发什么呆,又不敢上手去抢,只得傻傻的站在萧程晋身边陪着,等世子回神。
荣伯接到门房回报,得知萧程晋回来了,匆匆放下手中事务赶去迎接,待看到在府门外发愣的萧程晋,不解的看向陪萧程晋傻站的门房,用眼神询问他怎么回事。
门房一脸苦相,摆手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并冲荣伯投去了求助的视线。
荣伯清了清嗓子,冲萧程晋拱手行礼,略微提高了点声音道,“恭迎世子回府!”
萧程晋终于被荣伯的一嗓子喊回了神,把手中的缰绳丢给等候多时了的门房,假装若无其事的冲荣伯点头,甩着马鞭踏进了府门。
“府中这几日可好?”萧程晋边说,边朝着某个方向走,“她还好吗?”
荣伯看了一眼萧程晋不自然紧攥的拳头,忙低垂了头,以防不小心泄露了眼底的笑意。
“府上都挺好的,”荣伯轻咳一声,压下喉间笑意,努力不漏出端倪,“冉姨娘也挺好的。”
萧程晋脚步一顿。
就这?
他想问的不止这些!
但想想自己一走这么多时日都没关心过冉婉的情况,这个时候多问,好像显得他心虚了似的……
明明平时荣伯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偏偏这种时候就不灵光了呢?!
萧程晋怀着自己都不明白的心思,闷头朝着前方走。
荣伯眯着眼睛看着萧程晋前进的方向,故作不解的询问,“世子这是要去寻姨娘?可这个时辰,姨娘不在她的偏院中啊。”
“不在?”萧程晋脚步一顿,转头看到荣伯带着调侃的视线,和仿佛洞悉了一切的表情,萧程晋浑身不自在,兀自嘴硬道,“谁,谁说我是要去找她了,我是要回自己院子!”
“哦,”荣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并好心提醒道,“可世子您的院子在另一边呢,您这是多日没回府,连自己的院子在哪边都忘记了?”
萧程晋:“……”
“我当然没忘!”萧程晋强撑着道,“我只是……只是想多走几步,锻炼身体!”
荣伯连忙低头憋气,生怕再多看萧程晋一眼,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般嘴硬的话落下,萧程晋差点没咬着自己的舌头,瞬间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这么烂的理由,真是连他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恼羞成怒的萧程晋头也不回的冲回了自己的院子,荣伯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想了想,在跟进院子前及时止步,转头朝着另一条道走去。
此时的冉婉还不知晓萧程晋已经回来了的消息,正在周夫子的监督下,默写昨日刚学过的文章。
周夫子并非什么刻板迂腐之人,教授冉婉的知识,也并非只有刻板印象的女德女戒,而多是由诗经学起,辅以各色游记和注解,以及数代文人墨客争相斗艳作出的争论文章。
周夫子的教学,并非一味的往学生脑子里灌输刻板知识,而是会借此引发冉婉的个人思考,让她拥有自主的想法和见解。
这种教学方式,使得冉婉在识字认字的过程中,渐渐也开阔了眼界,懂得了许多以前她根本不懂,甚至从未接触过的新鲜思想。
冉婉对周夫子敬重的同时,也十分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