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太冷,先前打来的热水都凉了,奴婢这就去给姨娘重新打一盆,”喜巧拼命钳制住还想挣扎的如意,快速道,“姨娘若是身子骨还不爽利,继续歇着也成,奴婢先去厨下看看。”
喜巧说完,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硬生生把想挣脱钳制的如意拖出了卧房。
等冉婉终于平复了心情,若无其事的起床洗漱时,如意也被喜巧拉着恶补了些许闺房知识。
此刻如意正面色涨红的站在旁边,眼神一下一下的往冉婉身上瞟,那模样看起来竟是比冉婉本人还要羞怯窘迫。
冉婉都被她这副模样气乐了,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嗔怪道,“走开,你回去歇着吧,莫要在我面前晃荡,看着碍眼。”
如意同冉婉主仆多年,深知她脾性,知晓冉婉不是有意苛责自己,扭捏了片刻后,倒也放开了。
“对不住姑娘,也对不住姑爷,”如意红着脸,吞吞吐吐道,“是奴婢脑子蠢笨,惹姑娘笑话了,奴婢以后绝不会再犯此等没脑子的错误!”
如意一边说着,一边恨不能举手发誓,以正己心。
冉婉无奈扶额,深呼吸一口气,假装没听到如意的发言,生硬的转移话题询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喜巧也颇觉气氛尴尬,忙不迭顺着冉婉的话回应道,“回姨娘,现下已是巳时五刻了。”
冉婉颌首,“哦,巳时五刻……什么?已是巳时五刻了?!”
冉婉面露惊骇,差点没原地跳起来,脸唰的就白了。
周夫子先时同她定下的教学时间,是每日辰时起,此下竟已是巳时五刻,已超出约定时间一个时辰还多了!
“为何不把我唤醒?”冉婉顾不上用膳食,提起裙摆就要往外跑,急得满头是汗,“这下可好,误了时辰,怕是要惹夫子生气!”
“姨娘莫急,”喜巧见她着急忙慌的模样,忙伸手拦了一把,宽慰道,“世子已帮您同周夫子请过假了,是世子亲自过去的。”
冉婉闻言,提到喉咙口的心这才放下一半,孰料喜巧接下来的话,让她眼前一黑。
“周夫子说她等着,让您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过去,世子特地命人寻了府中藏书给周夫子送去,以防她等候无聊,”喜巧说着,还不禁感慨道,“周夫子果真不愧是边城顶有名的女夫子,当真敬业……”
“你说……夫子还在书房等我?”冉婉一开腔声音都在微微发颤,“她没走?”
“是呀,”喜巧不明所以道,“夫子说府内藏书是孤本,她不便擅自带离,以防有误不好交代,在府中翻阅就……”
冉婉登时急得再顾不得别的,提起裙摆就疾步往外走,“怎能让夫子等到现在,快快随我过去请罪!”
喜巧同不明所以的如意对视一眼,都不太明白为何冉婉会如此害怕着急。
不是都说了世子已亲自去见夫子,帮姨娘请过假了么?
冉婉忽视身体上的不适,一路紧赶慢赶,抵达书房门外时,已经急出了一身的汗。
她匆匆用帕子擦了擦额角溢出的汗水,整理了仪容,这才轻轻敲响书房的门,停顿片刻后,才推门而入。
周夫子正坐在书案之后,手捧一本古籍,听到动静抬眸扫来,眉眼间不见厉色,神情淡漠的模样却让冉婉心跳更快,不敢直视。
“弟子迟到,让夫子久等,还请夫子恕罪。”冉婉自知理亏,在周夫子面前把姿态摆得极低,福身行弟子礼,毫不马虎。
周夫子放下手中古籍,语气平平,却令冉婉瞬间提心,“冉姨娘有‘要事’要忙,读书不过小事,自然要以大局为重。读书习字本就枯燥,若是冉姨娘吃不了这个苦头,也该早做打算。”
冉婉知晓今日是自己之过,屏息听着周夫子的训斥,不敢为自己辩驳分毫。
偏偏看她这幅垂头不语的模样,却被周夫子误会成她是在消极抵抗,心底压抑着的火气登时上涌。
“若是姨娘历经昨日,觉着读书习字无趣,大可直言,不必劳动世子前来施压,”周夫子语气严厉,怒斥道,“若早知姨娘是如此心智不坚定之人,倒是也省得本夫子为教导你之事操心劳力!”
周夫子严厉的语气之下,还满是对冉婉的失望和心灰意冷。
昨日信誓旦旦同她保证,想要认真读书习字的人是冉婉,不过就是她昨日教学严厉了些许,打了冉婉几下手板,她就负气拖延,还让国公世子出面请假,何尝不是有意对她敲打威慑?
若是当真吃不了这个苦头,一开始便不该生出想要念书识字的心思。
周夫子身为女子,辗转于后宅之中教导女眷读书认字,深知后宅生活的不易。
尤其是很多深宅妇人,被困于小小的一方天地之中,不见天日,连读书识字的机会都没有。
将军府大度,冉婉身为姨娘都允许她读书习字,冉婉自己却不知上进,不过是昨日打了她几下手板,就因此不满耍脾气,着实令她失望透顶!
眼看着勃然大怒的周夫子对冉婉厉声叱骂,如意心疼不已,下意识就上前一步想要为冉婉辩驳。
姑娘才没有如周夫子所说那般恃宠而骄,而是,而是……
然如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冉婉抬手拦住,不着痕迹的冲她摇首示意。
喜巧比如意聪明,见状也帮忙拉住了如意,不让她出声。
主仆三人束手而立,一言不发的听着周夫子的训斥。
直等到周夫子发完火,冉婉才亲自执壶为她斟了一本茶水,恭恭敬敬双手奉上。
“夫子明鉴,妾并非有意怠慢,”冉婉语气诚恳,哪怕刚遭了一番训斥,也没有急头白脸的为自己辩驳,而是温声细语的向周夫子解释,“实是因为有旁的缘故耽搁了,事出有因,却从不曾对夫子有任何怨念。”
周夫子不接,冉婉便自觉把茶盏放置于夫子手边,旋即冲身后的喜巧一抬手。
喜巧机灵,旋即双手捧着几张宣纸,恭敬呈上。
“夫子,这是姨娘昨日的课业,还请夫子检查。”
喜巧并没有着急护主,替冉婉辩驳分毫,只是呈上了冉婉精挑细选出来的几张大字。
周夫子微微一愣,下意识便接过那几张大字,垂眸翻阅起来。
喜巧松了口气,这才浅笑着打趣道,“姨娘昨儿个写了好些张大字,看哪张都不甚满意,好不容易才精挑细选出了这么几张她觉着还不错的,忐忑了半晌,生怕入不得夫子的眼。”
周夫子一言不发,仔细看过每一张大字。
冉婉是初学者,昨儿个才正儿八经摸到纸笔。
周夫子也没上来就教习什么深奥的知识,而是先教了她几个简单的字,让她循序渐进先学习记住,也为了能看一看冉婉的悟性,方便调整教学进度。
周夫子昨儿个结束教学临走前,只给冉婉布置下了三到五张的大字作业。
只因周夫子深知,女子身处后宅不易,难免会因为深宅琐事绊住手脚,课业要求才如此宽松,全看冉婉自己安排。
然此刻喜巧奉到她面前的,却是足足十张大字。
虽然通篇看下来字迹稚嫩,字体歪歪斜斜不甚工整,但想想冉婉可是昨儿个刚开始学的提笔写字,连握笔姿势都是她手把手现教的……
不管冉婉今日到底是为何迟到,至少这么多大字呈上,足以证明她确实是在用心去学习,并下了苦工却练字,不曾懈怠。
虽然仍不知具体原因,但这几篇大字摆在眼前,不得不让周夫子相信,冉婉确实是有其他事情耽搁了,并非她所想那般,是有意耍脾气。
意识到这一点的周夫子,再看向冉婉的视线带上了歉意。
知晓是自己误会了,周夫子并没有扭捏,也未给自己找借口,而是干脆利落的向冉婉致歉。
“方才是我误会你了,”周夫子语气缓和,语带歉意道,“我也是一时情急,说话重了些,我向你致歉。”
周夫子说着,还主动起身,冲冉婉微微躬身致歉,全然不见了方才刻意摆起的夫子架子。
“不敢,”冉婉慌忙侧身避过,冲周夫子垂首示意,“惹夫子不悦,本就是我之过,夫子教训的是,日后学生绝不会再犯。”
周夫子意识到是自己误解了冉婉,便干脆利落的为自己说过的重话致歉。
冉婉也并未咄咄逼人,反而还宽慰起周夫子来,把过失往自己身上揽。
二人你来我往客气了一番,四目相对,忽而忍俊不禁,双双笑出了声,原本凝滞的气氛瞬间松快了不少。
误会解开,周夫子便招呼着冉婉坐下,准备开始今日推迟了的教学。
然而冉婉刚走两步,就变了脸色。
“嘶……”
第17章
如意和喜巧被冉婉唬了一跳,连忙冲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冉婉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模样,活像是在对待一个随时有可能破裂的珍宝。
连周夫子都被她们的架势震住了,惊疑不定的看着冉婉,不明所以。
冉婉的耳朵尖瞬间红到仿若能滴血,都不该抬头看周夫子的表情了。
她身体上的疲累酸痛还没缓解,方才又为了摆出态度,板板正正的站在周夫子面前一动不敢动。
方才提心的时候还不觉,这会儿放缓了心神,身上的酸痛不但没有得到任何缓解反倒加重,让她的腿都有些迈不开了。
周夫子虽至今未曾成婚,但到底是在后宅辗转混迹的人,轻易就看出了什么。
冉婉被她恍然的视线一扫,羞窘到差点没从地上找条地缝钻进去。
好在知晓冉婉面皮薄,周夫子及时刹住眼神,假装若无其事的低头整理面前的古籍,做出一副忙碌的样子。
冉婉这才松了口气,在喜巧和如意的搀扶下坐到了书案之后。
椅子上早早就被知机的喜巧放上了软垫,果不其然收获了冉婉一个感激的眼神。
喜巧忍笑,给冉婉奉上一盏热茶后,并没有立刻离开书房,而是拉着如意不动声色的站到了冉婉身后不起眼的角落里。
许是顾念着冉婉身体上的不适,周夫子只是扫了她们一眼就作罢,并未同昨日那般直接赶人。
进入教学的周夫子,立刻又恢复了那副严谨刻板的模样。
冉婉也不敢有杂念,心无旁骛的投入了紧张的识字课程中。
*
深冬降临,天气愈发寒冷。
草原上的日子不好过,鞑子扰边动作频频,边关百姓苦不堪言。
萧雄身为镇边大将军,抗敌是他责无旁贷的第一要任,整日里几乎住在了军营里,四处防击鞑子扣边扰民。
萧程晋想尽办法逃离京城来到边关,自然不是为了来当个普通闲散的世家公子的。
萧雄忙着御敌防敌,萧程晋更是每日奔波在外,率领着斥候队伍四处查探鞑子动向。
边关的天气格外苦寒,进了腊月就几乎没停过雪,往院子里泼一瓢水都能立马结冰。
冉婉素来怕冷,每年冬日,在冉家后宅的日子都格外难熬。
为了能燃上一块暖身的炭火,甚至是为了吃上一口热饭喝一口热汤,秀姨娘都得想尽办法卑躬屈膝的去秦氏面前伏低做小,哪怕受到磋磨也不敢多言,只为能安稳度过凛冽寒冬,而不被冻死在冉家后宅中。
而现在。
将军府从不曾在冉婉的分例上苛待分毫,荣伯更是早早就吩咐人备了充足的银霜炭送至偏院。
屋子里燃着地龙,角落里摆着炭盆,整个房间内暖和的像是春日一般。
除了卧房,连书房里都燃着充足的炭盆,保证让她不受到一丝寒凉。
厨下更是时时备着甜品热汤,方便冉婉随时享用。
周夫子虽早知将军府对冉婉极为善待,也没想到冉婉身为姨娘,竟也能有如此待遇,连带着她都跟着享了不少福气。
换做别家,莫说是一个姨娘,就怕是正妻也不一定能被如此……呵护。
对,就是呵护。
周夫子思来想去,才终于找到这么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若是那国公世子有正妻,就将军府这架势,怕是颇有助世子宠妾灭妻之嫌。
若是换个性子不好的,怕是早就被宠得无法无天了。
偏偏冉婉的性子,就注定了她不会是个嚣张跋扈的人,反倒乖巧到令人心疼,这谁能忍得住不偏宠一二?
周夫子这般想着,看着冉婉在书房温暖舒适的温度下昏昏欲睡,只无奈摇头,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只有脑子一根筋的如意,见周夫子摇头,还以为她是对冉婉产生了什么不满,被吓得连忙伸手去推搡犯瞌睡的冉婉。
“嗯?”
冉婉疑惑的哼了一声,努力睁着睡意朦胧的双眼看向如意。
如意不敢出声,只能拼命的冲冉婉使眼色示意。
冉婉迷迷糊糊间顺着如意的暗示看过去,对上周夫子平静无波的视线,混沌的脑袋像是瞬间被一道闪电击中,人被劈清醒了,身体也僵住了。
“对不起,”冉婉羞愧地低下了脑袋,自责到眼圈都红了,根本不敢看周夫子的眼睛,生怕看到她责备的视线,“都是学生的错,夫子要打要罚,我……”
“昨日几时睡的?”出乎冉婉意料的是,周夫子并没有苛责她,反倒温声关心起她来,“瞧你这眼下青黑,最近没休息好?”
大抵是出过先前的乌龙,周夫子对冉婉宽待不少。
哪怕冉婉在她的教习课上打瞌睡,周夫子也没有直接出生责骂,反倒好声好气的询问起她的近日作息。
周夫子的态度如此友善,反倒把如意给震住了,心下愈发惴惴不安,生怕下一刻周夫子就直接翻脸训人。
实在是先前周夫子的严厉,给如意留下的阴影太大,让她顾不得旁的,忙不迭就要出声替冉婉辩解。
“夫子莫要误会,姑娘她不是有意的!”如意急得汗都快出来了,偏偏越急嘴越笨,“姑娘,姑娘她实在是这几日太忙了,每日都要很晚才睡,所以才……”
“如意。”
冉婉蹙眉,轻声喝止了如意的辩解。
不管原因,她在周夫子的教习课上打瞌睡是事实。
错了就要认罚,没什么好为自己狡辩……
“每日都很晚才睡?”周夫子眉头蹙起,语气不悦道,“世子怎能这般没有分寸?”
“啊?”冉婉茫然看向周夫子,没明白她的意思。
上课打瞌睡是她自己的问题,关萧程晋什么事?
“你年岁还小,不能这么任由他胡闹,”周夫子向冉婉抛过去一个不赞同的眼神,旋即好似想起了什么,立马改口道,“若是你因为身份缘故不好说,我便去替你说。”
冉婉茫然了片刻,才终于反应过来周夫子的意思。
周夫子竟然以为,她每日晚睡,是因为同萧程晋……
冉婉的脸瞬间像是被煮熟了一般红了个通透,磕磕绊绊想解释,却“我”了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