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种种,已是本殿下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了,为何将军还要坚持让世子涉险?”
第63章
大皇子虽不是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憨厚无能,也并非什么坐以待毙的良善之辈。
但他比皇帝和二皇子都强的一点,就是他知政爱民,懂得正视群臣的一切功绩。
皇帝渐渐老去,伴随着年纪增长的,是越来越重的猜忌心。
这些年听多了群臣针对镇国公府“功高盖主”的指责,连皇帝自己都忘记了,镇国公府一刀一枪,拿命拿血去拼杀出来的坚实功绩。
镇国公府上下若真有反心,早在被数次打压和猜忌中反了,哪会忍让至今,固守国门不肯后退一步。
大皇子敬佩历任镇国公的功绩和报国为民的忠心,所以他想了完全之法。
哪怕事败,至少能为镇国公府争取到一线生机,也算他这个皇子没白当。
可惜大皇子殿下所谋划的完全之法,被萧雄和萧程晋双双否决了。
“这是殿下最后的机会,镇国公府也到了绝路。”萧雄摇摇头,语气坚定不曾有过任何动摇,“立下再大的功绩,也挡不住有心之人恶意揣测。与其盼着二皇子登基后论功行赏,不如倾尽镇国公府能力,放手一搏。”
萧雄虽不会给人看相算命,但他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在揣摩人性一事上也不是吃素的。
二皇子品行不端,仗着皇子身份欺压百姓强占田地宅子无恶不作。
若非有左相帮衬,他根本不够格争储君位子。
为了讨皇帝欢心,二皇子都能献计给功臣扣上“通敌卖国”的帽子,只为给自己做储君铺路。
这样的人,日后若当真坐上了皇位,将是国之不幸,百姓遭难。
大皇子虽也不是什么完人,但至少比起二皇子,他品行端正有勇有谋,会正视朝臣功绩,心存良善。
萧雄能看出来,大皇子是有做一个勤政爱民好皇帝的决心和潜力的。
与其把镇国公府的未来压在一个欲壑难填恶行累累的人身上,不如放手一搏,扶持一位明君。
哪怕输了,也是镇国公府押错了宝,怨不得旁人。
不过……
“殿下怎就知道,此行一定会输呢?”萧雄淡然一笑,“镇国公府这些年,被猜忌被攻击,时时处于风口浪尖之上,哪能真就坐以待毙,等着被掀翻,落得个身陷囹吾的境地?”
萧雄用着平淡的语气,说出的内容却让大皇子心下一惊。
他豁然抬眸,看着萧雄的眼神渐渐发生转变。
“既然已成盟友,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萧雄直言不讳,“陛下如何看待镇国公府,我等早已心知肚明。我镇国公府上下保国卫民,不曾做过任何对不起朝廷百姓之事。承接如此之多恶意,总得有点保命的手段。”
大皇子心跳渐渐加快,明白了萧雄的意思。
萧雄这是在暗示他,镇国公府并非是什么好欺压的病猫,而是藏起利爪假装温顺的老虎。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性,更何况为国为民,世代用血肉驻守边城,立下累累功绩的武将?
连大皇子自己,都一直觉着镇国公府未免“太好欺负”了些,对其恨铁不成钢。
朝堂之上的各种不实攻讦,乱扣帽子,皇帝三五不时的表面训斥,实则打压。
甚至连本该拨发的边军正常军饷物资,都有人刻意拖延克扣,以次充好。
被打压欺负至了如此境地,镇国公府上下还不曾有过任何反抗之举,老老实实镇守边关,对那一盆又一盆不断泼到身上的脏水,只默默承受却没有反抗。
孰料这一切都只是镇国公府想让外人看到的假象,实则暗中布置不少,隐忍不发,只等着被逼到最后一刻,绝地反击。
萧雄把这一切摊开来给大皇子看,实则也冒了极大风险。
毕竟大皇子现在势弱,需要寻求镇国公府相助,但若是事成之后坐上了那个位子,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样,所要考虑的方方面面也不一样了。
现在他对镇国公府是敬佩支持,甚至想要提携,为镇国公府正名清算功绩的。
如今知道了镇国公府这些年并非如表面上那般“逆来顺受”,大皇子会因此心生忌惮,在日后历史重演,欲除镇国公府而后快,也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
但显然,萧雄看人的眼光没有出错——至少目前没错。
大皇子除了最初的惊愕,很快就镇定下来,不但没有对镇国公府的想法和布置产生任何不满,反而还大加赞赏。
“这样的行径,才符合本殿下对镇国公府的期望,”萧雄都如此坦诚了,大皇子也没再遮掩,直言道,“老实说,对于镇国公府一贯‘逆来顺受’的表现,本殿下其实是有些失望的。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立下累累功绩的英雄,不该是这幅什么人都能踩一脚的软脚虾模样。”
比起从小到大都小肚鸡肠,不允许任何人盖过他风头的二皇子相比,大皇子就有远见的多了。
他不怕臣子有野心能力强,只要对方所行之事为国为民,就是良臣良将,可委以重任。
有能力的实干派,可比嘴上嚷的厉害,实际只知道为自己谋利益,为国为民为朝廷都没任何实绩的草包强太多了!
在这一刻,大皇子同萧雄相视一笑,在微妙的气氛中达成了共识。
*
萧程晋出发在即,冉婉闷头在偏院忙碌赶工。
等兵力物资都准备就绪,萧程晋即将领兵开拔之际,回了一趟将军府。
刚入府,他便直奔冉婉所在的偏院,想在临走之前再看看她。
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归,萧程晋不怕前路困难重重,只是一想到要许久见不到冉婉,还未离开边城,就已经开始想念了。
早年间京城流行过一类话本子,讲的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一类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萧程晋初从孟彰处听闻过其中一个故事时,还对此嗤之以鼻。
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过都是一群好色之徒,优柔寡断没有定力,自己给自己找的好听点的借口罢了。
但现在,萧程晋也成了曾经被他自己嫌弃的“好色之徒”。
等萧程晋匆匆赶到冉婉的偏院,还没来得及开口同她道别,就被冉婉迎面塞进怀里一个包裹。
“这是什么?”
萧程晋下意识捏了捏,这手感,好似是衣物?
“其实行李彭川已经给我都收拾好……”
作为萧程晋的亲卫和副手,彭川现在还顶了他的贴身小厮的位子。
萧程晋在营中点兵点物资忙到脚不沾地,彭川就给他打下手,为他传达命令,并一一核实,甚至连为萧程晋收拾行李这点小事,他都一手代劳了。
再说了,他这是去行军打仗的,不是回京城参加盛宴,带这么多衣物做甚……
“这里面是我给你做的衣服,”冉婉抿了抿唇,语气有些低落,“时间紧张,只来得及赶制这些。不知合不合身,也来不及改了,你先凑合着穿吧。若是有不合适的,也得等你回来再改了。”
一听这包裹里的衣物,都是冉婉亲手缝制的,萧程晋下意识抱紧了包裹,嘴角越咧越高。
先时他想让冉婉亲手给他做件衣服,都跟要了她命似的推三阻四,如今竟还主动为他赶制了衣物!
萧程晋越想越得意,就像是看到了大骨头的狗子一般,双眼闪闪发光。
冉婉原本因即将分别而担忧忐忑的心情,都瞬间被萧程晋这傻样冲淡了。
“还有这个,”冉婉复又掏出一个掌心大小的荷包交给萧程晋,叮嘱他一定要随身携带,“这里头装的,是我特地去平定寺求来的护身符,万望能保你平安归来。”
萧程晋闻言,接过那针脚略显粗糙,一看就像是赶制出来的荷包,珍而重之的收入怀中,放在最接近心口的位置。
“我会随身带着的,”萧程晋大掌覆在冉婉脸侧,用拇指在她唇畔轻抚,“纵使我不在,你也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养好自己的身体,等我回来。记住了吗?”
萧程晋温声叮嘱,说的话和往常没有区别,但不同的是这次却让冉婉瞬间红了眼眶。
“我记住了,”冉婉强忍着泪水,轻轻在萧程晋掌心蹭了蹭,“我会好好的,在府中等你回来。”
萧程晋在冉婉泛红的眼角轻轻摁了摁,随后带着装满她心意的包裹,头也不回的大跨步离去。
看着萧程晋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冉婉忍了许久的眼泪瞬间滑落。
“姨娘,别哭,”喜巧看着心疼,忙冲如意使了个眼色,上前扶着冉婉的胳膊,想带她回内室休息,“您这样,只会让世子为您挂心,放心不下。世子可是老国公和大将军一手调教出来的,厉害着呢,他一定能平安归来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喜巧刻意加重了语气,似是在宽慰冉婉,也像是在安抚自己。
如意嘴笨,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只能扶着冉婉的另一边胳膊,安静的陪在她身边,心里默默附和喜巧的话。
对,世子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
士兵和物资都整装待发,做完一切交接后,萧雄和大皇子以及萧程晋坐在帐子里,安静等着夜幕降临。
临到子时,天色漆黑一片,萧程晋率领着军队正式开拔,沉默的于黑夜中穿梭。
大军行走了一夜,边军的主将帐子,将军府的偏院,烛光都亮了一整夜。
直到天色大亮,没有任何不利的消息传来,燃了一夜的烛火才被熄灭。
萧程晋离开后的第五日,将军府迎来了以为不速之客。
第64章
萧程晋初离开的时候,冉婉还哭了一场。
但转头她缓过劲来,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在府中该吃吃该喝喝,平淡的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冉婉这强大的自我恢复能力,令喜巧欣慰之余也不免惊讶。
“说了要等他回来的,”冉婉对此解释道,“我得把自己照顾好,才能等到他。我若是过得不好,说不定还会令他分神挂怀。我把自己照顾好,才是对他最大的帮助。”
冉婉这话说的有理有据,连喜巧都挑不出错处来。
然而这恢复平静的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又起了波澜。
因为萧程晋是秘密带兵直奔京城,为了不让外人察觉到异常,冉婉还可先前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拒绝一切访客和请帖。
打从冉婉上次去赴了知府府的生辰宴,最终却不欢而散后,孙氏安分了几日后,又接连不断给冉婉下起了请帖。
然而不管孙氏以什么名义和借口相邀,送来的请帖无一例外,全被冉婉无视了。
到后来,冉婉嫌她烦,更是直接吩咐门房,连孙氏派人送来的帖子都不收了。
冉婉如此的不给面子,效果也确实显著,孙氏足足安分了好些天,没有再派人来给冉婉下帖子。
冉婉还以为孙氏放弃从自己身上动脑筋了,却不料她这口气还没来得及松,孙氏竟亲自登门了!
“她跑来做什么?”冉婉不敢置信的看着前来报信的门房,“说什么来探望我?我无病无灾的,同她更没甚交情,她来探望我什么?”
门房无奈,苦笑道,“人现在就在将军府大门外站着呢,还放话今日不见到姨娘您,她是不会走的。”
冉婉:“……”
堂堂知府夫人,亲自守在镇边大将军府门外,只为见冉婉一面?
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冉婉多大架子,不过一个小小姨娘,连知府夫人的面子都不给。
孙氏如此行事,怕是也笃定了冉婉不管是为了自己的面子着想,还是为了将军府的名声着想,也不可能真就让孙氏一直在将军府门外杵着。
“这是来者不善啊,”冉婉深呼吸一口气,没忍住低声喃喃道,“她自己不要脸面就算了,将军府可还得要脸面呢。我就是一介地位底下的小妾,她干嘛非要同我过不去?”
冉婉百思不得其解,郁闷的安排喜巧随门房同去,把孙氏请到前厅稍坐。
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冉婉穿戴都很简朴,不施粉黛,怎么舒适怎么来,但这模样见客就有些失礼了。
是以先前接见大皇子的时候,冉婉还特地换上华服,快速梳妆打扮了一番。
但这次,冉婉垂眸看了看身上的装扮,拦住了想去为她取华服的如意。
“不用换衣服了,”冉婉掸掸衣角,准备就穿着这一身素色常服去见孙氏,“她不请自来,亦不算什么贵客。还特地换衣服梳妆,好像显得将军府有多欢迎她似的。”
如意想了想,深以为然,赞同点头。
“姑娘说得对,”如意还记着先前在知府府时结下的仇,郁愤不平道,“先前姑娘在她府上受了慢待,没报复回去都是姑娘性好了。要奴婢说,连茶水点心都不必上了,草草把她打发了事!”
“嘿,你这小丫头片子还挺抠门,”冉婉被如意这幼稚之语逗笑了,没忍住在她气到鼓起的脸颊上捏了一把,“她孙氏可以不在乎知府府的面子,我得在乎将军府的面子。茶水点心是待客之道,将军府倒也不至于穷的连这点都计较。”
如意气不过,人都蔫吧了。
孰料冉婉话落顿了顿,复而又若无其事道。
“不过知府夫人身份尊贵,吃喝用度想来都比咱们将军府高了不少档次。再者,她这次登门也不是为了来喝茶吃点心的。稍后你去吩咐一声,上些碎叶沫子泡的茶,和前几日剩下的点心就成。”
“哎!”
如意眼睛一亮,答应得格外响亮,瞬间又生龙活虎了起来。
冉婉看着如意这喜怒形于色的模样,无奈失笑摇头。
哪怕喜巧用心教导,如意行事看起来也比以前稳妥了不少,但单纯天真的心性还是一直没改变。
但想起此刻怕是已被迎进府中的孙氏,冉婉面上的笑意一收,神情微微凝重。
冉婉踏着沉重的步伐到了待客的前厅,孙氏已经坐得有些不耐烦了。
此刻听到厅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孙氏压着怒气,还没看到人就阴阳怪气了起来。
“哟,这将军府的待客之道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晾着客人,让客人久等不说,连个热茶都没人奉上。若是换作在知府府,这般不知事的下人,早该责骂一顿发卖了事。”
孙氏说着这番指桑骂槐的话,视线还状似无意的从微笑着立在一旁的喜巧身上扫过。
喜巧面色不变,心下却差点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主人家没有相邀,强行登门要入内做客,还在主人家府内挑三拣四找麻烦的客人,她这个下人也是头一次见!
“抱歉,不知知府夫人光临,有失远迎。”
冉婉不急不缓踏进了厅门,好似没听到孙氏的抱怨一般,冲她微微一笑。
“夫人来的太突然了些,妾身实在是没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