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面色一僵,听出了冉婉这是在暗指她强行登门一事。
“冉姨娘真是好大的架子,”孙氏自顾自坐在主位,看到冉婉露面动也未动,语气淡淡道,“先时在生辰宴后闹了些误会,我心生歉意,数次想请冉姨娘去喝茶聊天,解开误会。孰料一直不得冉姨娘回应,我这才不得已亲自登门。”
孙氏嘴上说着心生歉意,要同冉婉解开误会,实则语气做派都带着敷衍和不屑,着实没有一丁点说服力。
“您说笑了,”冉婉在另一侧主位落座,故作惊讶道,“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妾身早就忘记了,夫人竟还为那么一点小事挂心到现在?”
孙氏呼吸一窒,她何尝听不出来,冉婉这是在暗讽她斤斤计较?!
想她堂堂一介知府夫人,亲自登门来面见冉婉这个区区妾室,已是自降身份了。
冉婉一点都不懂待客之道,还数次给她难堪,委实不把她放在眼里!
孙氏深呼吸一口气,即将压制不住自己体内就快喷涌而出的怒火。
可惜还没等她来得及发泄出来,就被冉婉打断了施法。
如意端着茶水点心姗姗来迟,冉婉亲手把茶盏点心都摆放到孙氏面前,示意她请用。
“妾自知身份低下,在这府上也没甚说话的资格和地位。夫人该当知道,高门深宅的下人们,惯会看人下菜碟。我使唤不动其他人,只能让贴身婢女亲自去烧水灌茶,因此慢待了夫人,还请见谅。”
孙氏:“……”
刚刚涌到嘴边的冷嘲热讽,突然就哽在了喉中,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噎得孙氏差点翻白眼。
不等孙氏整理完思绪再度开口,冉婉就自顾自的开始了自嘲,一点也不拿孙氏当外人。
“夫人也该看到了,我这一身穿戴,已是特地挑出来能见客的装扮了。先前去夫人府上赴宴,是为了给将军府撑面子,才能有华服和贵重头面穿戴。实际上我在府中,日子着实难过啊。”
冉婉唉声叹气,面色愁苦,一副深宅怨妇的模样,把孙氏都惊住了。
孙氏回想起当初冉婉在知府府的生辰宴上,大杀四方怼退一众找茬女眷,甚至还让她吃瘪了的模样,恍然觉得和此时所见判若两人。
到底真如冉婉所说,她在将军府上就是这般不受重视没地位,还是说她在演戏骗她?
孙氏狐疑的视线在冉婉身上来回梭巡,似乎在揣度她话里的真实度。
冉婉不闪不避,坦然任由她打量。
孙氏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暂且作罢,不想继续听冉婉发牢骚诉苦,索性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听闻前几日将军府来了贵客,我便想着将军府几日能接见客人,冉姨娘应当不会再拒绝我入府,这才特地走了这一趟。先前那么多人下拜帖,都没能敲开将军府大门,不知这位贵客是什么来头,竟有这么大面子?”
冉婉心下一动,就知道孙氏强行登门来者不善,果真被她料着了,就是来打探消息的。
早知道郑礼一直在盯着将军府的一举一动,大皇子当日登门之时也没刻意遮掩。
孙氏能忍到现在才来打探,也不容易。
“哦,前些时日确实有位客人登门,”冉婉坦然道,“听说好像是世子的远房表兄,家道中落,赶来投奔的。不过我只是个妾室,没有见客的立场。至今我只知有客临门过,连对方面都没见着。”
孙氏却没被轻易敷衍过去,继续追问,语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可我怎么听说,有客人登门当日,你还恰好生病了,特意让人去边军大营请了世子回来?”
“没想到夫人竟连这点小事都了如指掌,”冉婉故作诧异的看着孙氏,似是疑惑不解道,“妾身前几日身子不适生了点小病,并未对外宣扬过,夫人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我也是听来的,”孙氏含糊应付道,“只是听闻一说你生病了,世子立刻就从边军大营匆匆归府,看来世子还是极为看重你的,你大可不必贬低自己。”
“让夫人看笑话了,”冉婉徐徐叹息,苦笑一声,“夫人既然都知晓我生病一事了,也该当知,当日我的丫鬟刻意夸大了病情,说我身染重病时日无多,世子才匆匆赶回来的。“
”我虽为妾室,到底是世子的人,若当真在将军府内病重去世,对世子名声有碍,是以他才急匆匆回来查看。夫人该当知晓,为人恶言如伤人猛虎这个理?”
第65章
冉婉这番话,说得委屈又心酸,似是道尽了身为一个小妾的无奈。
但这些话落在孙氏的耳朵里,总让她觉着好似被内涵了,但又指摘不出错处来。
孙氏许久没有吃过这种闷亏了,她瞪圆了眼睛看着冉婉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现在什么话都被冉婉说完了,让她还说什么啊摔!
见孙氏沉默不语,冉婉秉持着主家应由的待客之道和态度,在这种冷场的时候,招呼孙氏喝茶吃点心总不会出错的。
孙氏似是在想着什么心事分了神,听到冉婉的热情招呼,下意识端起茶盏戳饮了一口。
“噗——”
这茶水又苦又涩还带着一股霉味,喝一口一嘴茶叶沫子,怕是连普通百姓家也不会喝的劣质茶,冉婉竟然拿来待客?!
“哎呀,怎么了这是?”冉婉惊讶不已,手忙脚乱的招呼丫鬟擦拭收拾,心疼不已,“这么好的茶,怎么就吐了呢?真是太浪费了,可惜了。”
孙氏:“……”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孙氏不可置信的看着冉婉,见她面上的心疼之色不似作假,差点以为方才那艰涩发霉的口感,是自己的错觉了。
她不信邪的又抿了一小口茶水,这次感受到了更大的霉气冲击,当即呛咳起来。
“冉婉!”孙氏咳得脸都红了,气到直呼冉婉名字,怒瞪指责,“你给我喝的什么东西?你是想谋害我性命吗?!”
“夫人何出此言?”冉婉眼神无辜,满脸委屈的为自己辩解,“这茶水不止是夫人喝了,我也是喝了的。谋害性命这么大的罪名,妾身可不敢担。”
冉婉说完,似是还怕孙氏不信似的,端起自己的茶盏喝了一口。
孙氏见她面色不变从容咽下的模样,差点又要怀疑是自己味觉出问题了。
但方才的尝试带给她的冲击太大,孙氏已经丧失了再品尝一遍的勇气。
她黑着脸,气到浑身哆嗦,彻底没了同冉婉虚与委蛇的耐性,连道别的话都不想说,愤愤甩袖而去。
“知府夫人,您这就走了?”冉婉驻足在原地,扬声似是想要挽留,“您不再坐坐了?要不用过午膳您再走吧?”
听到冉婉的挽留,孙氏脚下一个踉跄,被身旁丫鬟搀扶着站稳后,拎起裙摆走的更快了。
喝口茶水都差点没毒死她,再留下用午膳,怕是她竖着进府,得横着出去了!
孙氏黑着脸头也不回急匆匆往外走,冉婉除了站在原地挽留了几句,压根没有出去一送的意思。
目送着孙氏离开,冉婉的面色瞬间就扭曲了:“水!”
如意手忙脚乱,给冉婉倒了杯白水灌下去。
口中古怪的味道被冲散了些许后,冉婉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喜巧察觉到不对,端起冉婉喂喝完的茶水一嗅,立时哭笑不得。
“姨娘这是何必?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也是没想到如意能把戏做的这般足,”冉婉哭笑不得,“原本我想着,随便找些碎茶叶沫子就是了,你这丫头是从哪里找出来的这等劣质品?”
“就是从库房角落里……”如意说着自己都心虚,尴尬低头不敢看冉婉的表情,“库房管事说,是打扫出来准备扔掉的,奴婢就给弄来的……”
如意一心只想着冉婉在知府府时曾受了“欺负”,现下人到了他们府上,怎么也得回敬一遭。
然而她却忽略了陪客的冉婉,使得冉婉也遭此劫难。
“罢了罢了,”冉婉好笑地摆摆手,并未生气,“不管东西如何,至少目的也差不多达到了。”
“姨娘是有意示弱?”喜巧也反应过来了,“但这么做会不会有点过头了,适得其反?”
“可是这一切,不正是她孙氏想看到的嘛?”冉婉想起曾经孙氏当着她面说的那些话,心头还郁气难消,“她臆想着我在将军府内受了苛待,那我就顺着她的意让她看看。也好让她看到,我身为一个妾室确实人微言轻,日后少往我身上打主意。”
“姑娘说的对!”如意捏紧了拳头,义愤填膺,“府上能做主的主子明明有大将军和世子顶着呢,没胆量去招惹他们,就三番两次找姑娘麻烦,合该吃瘪!”
冉婉轻轻吐出一口气,转头带着喜巧她们回了偏院,又开始了她闭门不出不见外客的封闭日子。
而那孙氏在将军府吃了苦头,怒气冲冲回到知府府,连用了几盏上好雨前龙井泡的茶水漱口,才好不容易压下口中那几欲令人作呕的霉味。
“夫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郑礼似是有些诧异,也没管孙氏这灌茶水的行为有多古怪,迫不及待追问道,“可曾打探到重要讯息了?”
“那丫头片子还真不简单,”孙氏重重放下手中空了的茶盏,气不打一处来,“先前当真是我小看了她,这么会打太极,我套了半天话,硬是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问出来。”
听到孙氏一无所获,郑礼面色一变似是不满,语气都冷淡了。
“所以你走这一趟,除了让人戏耍一番,并没用处?”
郑礼这般不给面子的冷言冷语,像是一根刺扎到了孙氏心尖处,疼得她面色都变了。
原来方才她的狼狈模样郑礼看得一清二楚,只不过是不关心,所以懒得过问罢了。
孙氏呼吸急促,努力了半晌才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
“我早就同夫君说过了,那冉婉不过是一介妾室,能懂什么?”孙氏语气冰冷,好似还带着一丝怨怼,“冉家毫无底蕴,嫡子嫡女都教养成了那般模样,一个庶女就算能进了镇国公府的门,也只是个身份卑贱的姨娘,能起什么作用?”
想她孙氏,堂堂官家贵女,却为了帮郑礼,在他的指使下三番五次自降身段去联系试探冉婉。
现下只不过没达成郑礼想要的结果,就要遭受如此冷言冷语,她孙氏做错了什么?!
“一个姨娘,身份比丫鬟高不了多少,吃穿用度规格极低,想来就算能留在那萧世子的身边,也是个不得宠的。先前还特地来府上接人,怕就是故意想给知府府一个难堪,来做戏的。”
孙氏推己及人,想到自己身为嫡妻正室,郑礼都没如何尊重她,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还逼迫她去与不喜欢的人虚与委蛇,事情做的不好还要被训斥。
冉婉身为一个妾室,纵使真能得宠,但因为家世低微身份卑贱,也不可能在后宅翻出什么花来。
连她都不能影响郑礼的任何决策,还能指望冉婉一个被养废了的庶女妾室,能左右堂堂镇边大将军和镇国公世子的决断?
这一刻,也不知是因为对冉婉的鄙夷不屑,还是对郑礼的怨怼,使得孙氏此刻心中的郁气和憋屈冲上了顶峰。
“你们男人之间的正事权谋我不懂,也帮不上什么忙,”孙氏语气硬邦邦道,“日后这等查探情况的事情,夫君还是找靠谱的人去做吧。妾能力有限,帮不上夫君的忙,扛不起如此重任。”
孙氏如此不配合,使得郑礼面色愈发难看。
他若是还有旁的法子,至于只盯着冉婉那个妾室转悠吗?!
但孙氏明摆着要撂挑子不干了,郑礼也没法拿她怎么样,索性怒气冲冲甩袖而去,让孙氏自己去反省。
孙氏看着郑礼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气得眼眶泛红,手中的帕子差点被她绞碎。
*
从冉婉那里着手行不通,郑礼思来想去没有旁的法子使了,二皇子那边又催得急,他只得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你说谁要见我?”
正坐在中军大帐中,同手下一众将军副将议事的萧雄听到士兵来报,愣了一瞬,差点怀疑是自己耳朵出问题听错了。
郑礼?
跑来边军大营要见他?
是郑礼疯了自送上门任他宰割,还是觉得他萧雄疯了,会让郑礼进他大本营刺探情报?
“回大将军,您没听错,确实是郑知府,”前来禀报的士兵也有点牙酸,表情古怪道,“郑知府说了,他许久未见将军,今日是特地来此,想同将军您聊一聊,拉进一下关系的。”
萧雄:“……”
同他拉近关系?
看来郑礼不但是得了失心疯,还疯得不轻啊!
帐子里的其他人也面面相觑,脾气爆些的左将军曾琦率先耐不住性子,嚷嚷出声。
“他郑礼都打上门来站在营外了,摆明了就是来挑衅的!将军还犹豫什么?反正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直接让人把郑礼绑进来,先揍一顿出气再说!”
“休得胡言!”
萧雄没好气的瞪了大放厥词的曾琦一眼,虽然他听闻郑礼前来后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个,但有些话能在心里想想,却不适合宣之于口。
比曾琦稍稳重些的右将军,虽也觉着郑礼来此事出古怪,但他想得层面要更深一些。
“郑礼这个时候登门拜访,是不是察觉到异常了?”
众人面色一顿,都明白了右将军的意思。
萧程晋亲自领兵,随大皇子出发直奔京城。
兵贵神速,也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大军归京路线特意选的多山林小道,只为掩人耳目,争取用最快的速度赶至京城,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为最终的胜利再添一则筹码。
郑礼此刻登门,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讯号。
“大军连夜前行,此刻怕是都在千里之外了,”曾琦不屑道,“纵使郑礼发现了什么,现在也都来不及了。这军营重地,那能是什么人想来就能来的?干脆打发了事,将军若是不便出面,那就让属下去把他轰走!”
第66章
曾琦所言正中在场不少人下怀,纷纷帮言赞同。
郑礼先前作为皇帝心腹,致力于帮皇帝扳倒萧雄,针对边军,处处挑刺,动不动就上折子参一本。
萧雄作为掌兵主将最参的次数最多,他麾下一众心腹大将,更是一个都没被落下,全被郑礼挨个参过。
也就是萧雄脾气好,考虑到郑礼虽然动不动就爱在背地里上折子参他们是非,但表面上并未同他们起太大冲突,更是惜命的一次没敢闯过边军大营。
若是换个人来,说不定会比郑礼更惹人厌烦,萧雄才勉强按住底下的人,不许他们报复。
否则的话,光是曾琦怕是都得套郑礼几十次麻袋。
但这次和以前不同,是郑礼自己送上门来的,可不是他们主动去惹的事。
曾琦活动着拳头,指骨捏到咔吧作响,一脸的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