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喜巧说,你想知道边疆的事情?”萧程晋自顾自寻了个合适的地方坐下,“想知道哪方面的?”
冉婉刚刚放松了一些的情绪,因为萧程晋的突然靠近,再度紧绷了起来。
萧程晋就挨着她坐着,距离太近,冉婉甚至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热量。
“我……”冉婉的脑子里一片浆糊,像是发热了一般混混沌沌,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算了,我就随便说说,你随便听……”
萧程晋见冉婉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难得良心发现,没有继续打趣,反而认认真真的向她描述起了边疆风光。
萧程晋的语气干巴巴的,他说是随便说说,就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随便说说,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没有任何逻辑可言。
但渐渐的,冉婉就听入了神。
草原上的牧民,战场上的拼杀……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从未听说过的东西。
虽然萧程晋讲述的东西,并不如这段时日冉婉听的那些话本子里写的精彩。
但那种扑面而来的真实感,引人入胜,似乎比话本子还要更让人着迷。
“我曾经在边疆养过几只鹰,不过许久没有去看过了,”萧程晋陷入了回忆之中,嘴角微勾,“那是一窝鹰崽,被幼时的我捡到带了回去,耗费了不少心力,好不容易才养大的。这么久不见,也不知道它们还认不认识我……”
萧程晋虽然是在京城出生的,但打从他记事起,就被送到了边疆大营,跟着父亲和祖父,看他们练兵,看他们率军出征。
镇国公总说,他们萧家儿郎,生来就是要在战场上翱翔的雄鹰,不能只居于后宅,养成无担当的软弱性子。
否则,如何能担得起镇国公府大任,接受边军,抵抗敌人?
于是,哪怕孟氏再不舍,也还是听从了镇国公的意思,把幼时的萧程晋早早送到了边疆,让他在军营中长大。
对别人来说,把年幼的孩子丢在边疆军营里,耳濡目染全是各种血腥战事,并不利于成长。
但对萧程晋来说,大抵是骨子里的武将血脉,让他并不抵触更不害怕这一切。
甚至在边疆的日子,让他觉得更加快活自在。
边军大营,才是他真正该待的地方。
但这些幼时记忆,都停留在他十岁那年。
皇帝说体恤他年幼,下旨召他归京,进宫给皇子做伴读。
实际上,让他做伴读是假,把他从边疆召回京城是真。
皇帝一心想要收拢兵权打压武将,自然不愿意看着镇国公再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阻碍他的计划。
从那以后,萧程晋就像是被折断了翅膀的鹰,困居京城。
眼下,他终于有机会再度从京城那个吃人的囚笼中逃离了——
“你想学骑马吗?”萧程晋侧眸看向身侧的冉婉,眼神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和,“等到了边疆,我亲自教你好不好?”
“骑马?”冉婉被萧程晋的话说的一愣,磕磕绊绊道,“我,我真的可以学吗?可是我,我不会,嫡母说……”
“你进了镇国公府,就是镇国公府的人,”萧程晋微微蹙眉,打断了冉婉的话,“不要再管你那嫡母说过什么,我只问你自己,想不想学?”
第10章
想不想学?
“想……”冉婉捂着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咬着下唇小声却难得语气坚定的重复道,“想的。”
对于整日里被严格要求遵循女德,被围困在后宅偏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外人都不被允许轻易见的冉婉来说,她想读书习字,都算得上“离经叛道”了。
而学骑马这种事情,更是她从来没敢想过的疯狂事。
但想想这短短一个多月里发生的事情,她离开了冉家嫁入镇国公府,眼下又在前往边疆的路上……还能有什么比她现在正在经历的事情更疯狂的?
“只要你想,就能做,”萧程晋扬眉,笑得神采飞扬,“祖父说,年轻人就是要不怕挫折,只要想做就要去试,临到谷底,总有破解之法。”
比如现在,他不就成功离开了京城,踏上了前往边疆大营的路?
其实冉婉同他很像。
他被困顿在皇权的压迫之下喘不过气来,冉婉则被圈禁在后宅艰难求生。
想想被憋闷在京城的这些年,萧程晋吐出一口浊气,低敛了眉眼,眸底暗光闪烁。
自此一别,等他再度归京之时,怕是这天地都将被颠覆。
*
京城距离边疆很远,远到马车在路上足足颠簸了半个月,还未到达目的地。
已入寒冬,天上时不时就飘下一场雪花,地面结冰,更是拖慢了队伍前行的进度。
初初那几天,冉婉只觉外界的一切都很新奇。
但连着赶了半个月的路,整日待在憋闷的马车车厢之中,她浑身酸痛疲惫不堪,却强忍着不适没有诉诸于口。
临近年节,务必要尽快抵达目的地,否则天气越冷地面结冰越厚,会更加不利于前行。
“再坚持几日,”萧程晋看着冉婉面上难掩的憔悴,微微蹙眉,“务必要赶在月底前抵达,再忍忍。”
“我还好,”冉婉知晓兹事体大,不能因为她一个人拖累整个队伍,“按你们的计划行进就是,不必多虑我。”
冉婉面露不安,担心因为自己一人之过,而影响到整支队伍的前行,那她罪过可就大了。
“我能坚持的,”冉婉似是怕萧程晋不信,还特地加重了语气向他保证,就差举手发誓了,“真的!”
萧程晋看着冉婉生怕他不信而急到微微泛红的眼眶,心下愕然,没忍住低声喃喃道,“怎么这么乖……”
“什么?”冉婉没听清他的低语,还以为是自己生出了错觉。
“没什么,”萧程晋正了神色,再度向冉婉保证了一遍,“委屈你再忍忍,等到了边疆,再好好补偿你。”
萧程晋说完这番话,不等冉婉有反应就急匆匆下了马车。
冉婉茫然目送他离去,怎么看都觉着他离去的背影带着一股子仓惶的味道。
“是错觉吧?”
冉婉不确定的低声念叨了一句,旋即把这古怪的念头抛之脑后,兀自寻了个舒适些的姿势躺下。
原本冉婉还不敢这般随性,一直都规规矩矩的端坐在马车里,仪态端正,没几日就被颠簸的腰酸背疼浑身难受,着实让她吃了不小的苦头。
后来实在撑不住了,在喜巧同如意的劝说下,冉婉不再为难自己,躺在铺就的厚厚褥子上,仪态虽不好看,却着实让她轻松舒服了不少。
左右白日里萧程晋都骑马前行,除了喜巧和如意,没人知晓马车车厢内的她是以什么姿态待着。
冉婉在心中如此宽慰了自己,躺的愈发心安理得了。
如此又颠簸了几日,冉婉乘坐的马车,终于赶在除夕前夕踏进了边城。
和冉婉想象的情况不同,或许是因为临近年节,边城内百姓来往走动,街边小摊叫卖,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你不是说,边疆正在打仗?”冉婉小心翼翼的顺着马车车窗的缝隙朝外看,不解的询问喜巧,“瞧这样,像是在打仗的样子么?”
喜巧也很是茫然迷惑,她先前确实听到有侍卫同世子禀报,说是鞑子扣边,路上不安全,建议萧程晋加快队伍行进速度,以免路上生变。
按理说,事关军情,应当不会有人胆敢谎报才是。
可是看到眼下这城内热热闹闹的,又不太像深受鞑子骚扰迫害的样子。
只除了城门紧闭,他们在进城之时受了一番严格的盘查外,整座边城看起来同普通城池一般无二。
直到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前。
一个穿戴似管家模样,外貌看起来已近天命之年的男性匆匆迎了上来,向萧程晋躬身拱手行礼,连声告罪。
“世子可算是到了,斥候来报,说是有鞑子的踪迹出现在附近的村子,将军率人赶过去查看,府中只余几人留守,没有前去迎接世子,还望世子恕罪。”
“荣伯,”萧程晋翻身下马,客气的虚扶了对方一把,“不必多礼,军事为重,理所应当。”
荣伯是守在边城将军府中的管事,在将军府做事几十年,德高望重。
幼时萧程晋来到边城,可没少受对方照料。
一别多年不见,荣伯的视线在萧程晋身上来回梭巡,感慨不已。
“世子长大了,”荣伯面带欣慰道,“镇国公府后继有人啊……”
简单的寒暄完,荣伯的视线落到了萧程晋身后的马车上。
萧程晋前来边城之前,孟氏就先递了一封信到将军府,告知了来人是谁,并安排一应事宜。
荣伯知晓,此刻马车里坐着的,应当就是那位刚进门的冉姨娘了。
“先进府,舟车劳顿,府中已命人备好了热水热食,先歇歇脚,”荣伯招呼众人入府,“稍后派人去寻一寻将军,告知他您已抵达一事,将军一定很高兴。”
身为镇边大将军,萧雄一年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边关,无召不得轻易归京。
萧程晋又被困顿在京城不得而出,父子二人这数年来见过面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纵使聚少离多,但父子之间的感情却从未淡过。
萧程晋本想拒绝,毕竟军情重要,但被荣伯抬手示意,阻止了他未出口的话。
“若不是事发突然,将军本想亲自去城门外接你的,”荣伯叹道,“好歹也让他能尽早知道你抵达的消息,将军很是挂念你们。”
萧程晋闻言想了想,便默认了荣伯的安排。
荣伯见状很是高兴,热情的邀请萧程晋等人入府。
萧程晋回头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马车,转头吩咐立在马车边的喜巧,“去请姨娘下马车。”
第11章
萧程晋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微微愣怔住了。
大渝国的妾室地位极低,多被约束在后宅,轻易不得外出见外人——尤其是刚入府,还有名无实的妾。
原本按照正常规矩,萧程晋走正门入府,稍后冉婉乘坐着马车,是应从后门入府,直接被送到给她安排的偏院的。
但听萧程晋这意思,竟是要让冉婉下马车,随他一起入府。
妾室不得走正门,哪怕是走侧门,随着萧程晋一同入府,也是给了冉婉无形中提了不少地位。
虽说镇国公府治下严明,府中下人绝不敢做出欺主之事,但若是有眼下这一遭,恐怕日后府中所有人都要多敬重这位姨娘三分了。
荣伯人老成精,短暂的念头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后,就迅速被他压制脑后。
“瞧我,年纪大了,光顾着高兴去了,忘记招呼姨娘,”荣伯笑呵呵的打圆场,冲喜巧颌首,“请姨娘下马车,速速入府歇息。给姨娘安排的院子早已洒扫完毕,正好可以去看看有何处需要改动。”
喜巧此刻也回过味来了,忙不迭应了一声,欢欢喜喜转身请冉婉下马车。
虽说喜巧先前是在孟氏跟前伺候的,但眼下被安排到冉婉身边当值,冉婉好她才能好,她自然是希望冉婉在府中能顺顺利利的。
冉婉在喜巧和如意的搀扶下,小心翼翼下了马车。
她看了一眼站在面前头发花白的管事,有礼有节的冲对方浅施一礼,客气唤人,“荣伯。”
冉婉不是没脑子的蠢货,相反,在冉家后宅生存的那些岁月,更是让她清楚的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荣伯是在将军府任职数十年,深受主子们信任的管事,而她只是个刚进门的妾。
论身份地位,都不如对方稳固。
在他面前,冉婉可不敢端任何主子的架子,更别提对他颐气指使了。
荣伯表情和善的看着冉婉,微微点头。
不骄不躁,懂事知礼,这样的人放在将军府后宅,应当不会搅和出什么麻烦来。
人可以不聪明,但绝不能蠢笨不堪,惹是生非。尤其是在被无数双眼睛盯着,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拉下马的将军府,更不能任性妄为出一点岔子。
荣伯原本还想着,若是姨娘不懂规矩,少不了要多费心教导。
但如今看到冉婉的仪态,荣伯的心暂时放下了一半。
心头松快了的荣伯,笑呵呵的迎着一众人入府,偶尔瞥向冉婉的眼神也情真意切的不少。
冉婉悄悄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她大抵是已经过了。
府中管事虽不是主子,在把控后宅的某些小事上,却比主子还管用。
哪怕主子们的命令下达,只要他想,不用做别的,只需要拖延一二,就能给急需要的人带来不少麻烦。
这种事,冉婉在冉家后宅经历的多了,也看得多了。
想在后宅生存,光聪明不够,还得识时务。
冉婉在心下如此感慨着,被人径直引到了一处偏远的宅院。
“这便是给姨娘安排的院子了,”被指派来引路的人推开偏院的院门,向冉婉示意,“您看看是否满意。”
因着将在外,家眷不得离京的缘故,边城的将军府中,并没有女性家眷。
加之她还是个妾室,荣伯考量之下,就命人提前给她清扫安排了一处偏远些的院子。
不过有了方才将军府门前的那一遭,荣伯特地安排了一个小管事前来安置,同时思索着若是冉婉对这个安排有意见,他该如何处理……
“这院子很好,”冉婉语气温婉,客客气气的向小管事道谢,“荣伯费心了,劳您代我向他道谢。”
小管事没料到冉婉这般好说话,受宠若惊连道不敢。
“奴才叫丁卯,”小管事对懂事知礼的冉婉感官极好,便主动道,“日后若是姨娘有事,寻不到荣伯就尽管差遣奴才。”
冉婉客客气气的同他道了谢,喜巧立刻知机的上前,往丁卯手里塞了一个荷包。
“这……”
丁卯下意识就想拒绝,却被冉婉抬手阻止了。
“日后留在府中,少不得要麻烦你,一点心意,莫要客气。”
冉婉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丁卯也不再推拒,爽快的收下了荷包。
“成,那奴才就不客气了,多谢姨娘赏赐。奴才这就让人去送热水来,姨娘舟车劳顿,好生歇息。”
冉婉目送着丁卯离去,悄悄松了口气。
刚进将军府门的这一关,应当算过了……吧?
*
萧程晋在将军府中,有他独属的院子。
纵使他多年未到边城,将军府中也依旧留着他的院子,并由荣伯时刻督促着修缮打扫,只等着萧程晋前来,随时入住。
眼下等了这么多年,栖云阁终于再度迎来了它的主人。
时隔多年,萧程晋对栖云阁中的一草一木依旧十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