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
“姑娘……”
窗外的天色渐沉,孟氏离去后,冉婉就双目放空坐在窗边看向窗外失神。
如意心疼的看着冉婉,小心翼翼的唤了她一声,语气都好似带上了一丝鼻音。
“要去边疆……可怎么办啊?”
“慌什么?”冉婉回神,看一眼如意通红的眼角,勉强勾了勾唇,“左右卖身契都带来了,不管是在镇国公府还是去边疆,都没什么差别。”
真的没什么差别吗?
如意看着冉婉死死攥着衣角的手指,泪眼朦胧。
哪怕表现的再乖巧懂事,冉婉也不过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罢了……
“三日后就要离开了,”冉婉深呼吸口气,不知是在宽慰如意,还是在宽慰自己,低声喃喃道,“听说边疆地处辽阔,也不知塞外是何等风光,应当会是很好看……”
“冉姨娘!”
冉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喜巧的疾呼声打断了。
冉婉噤声,不解的看向拎着裙摆疾步而来的喜巧,“发生什么事了?”
“来不及说那么多了,您得赶紧收拾东西,趁着城门还未关,赶紧出城!”喜巧说着,风风火火的拉着如意就去收拾东西,“稍后奴婢再同您详细解释,咱们得抓紧时间了!”
看喜巧这模样,活像是要去逃难似的。
冉婉站起身,不安地看着她忙前忙后收拾东西,几欲想询问都没来得及开口。
冉婉刚进镇国公府的门,带来的箱子都没来得及打开,就被直接抬上了马车。
而她自己,也被喜巧三催四请,带到了镇国公府的后门处。
此时后门处已经停了两辆马车,孟氏正同什么人说着话。
待到冉婉走近,背对着她的人蓦然回头,冷峻的眉眼映入眼帘,冉婉脚步一顿,双手捏紧了帕子,连呼吸都停住了。
这便是……她那素未蒙面的夫君么?
第7章
萧程晋只不过是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回头一看。
在昏黄的天色下,衬着冉婉那精致的眉眼勾魂摄魄,怯生生看向他的眼神,更是让人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子怜惜之意。
见冉婉双手死死捏着帕子,站在原地看着他不敢动弹,萧程晋知道自己吓到她了,便抿了抿唇,不自觉缓和了些许面色。
孟氏察觉到异样,转头看到冉婉,原本紧绷焦灼的面色一缓,挤出一抹歉意的笑来。
“事出突然,委屈你了,”孟氏冲身后招手,立刻有婆子捧上一个约莫两个巴掌大的木盒,“这个你拿着,去了边疆,照顾好珉儿和你自己,有什么事就尽管写信回来。”
孟氏不由分说把木盒塞到冉婉手里,就催促着她赶紧上马车。
“城门快要关了,不可耽误时间,”孟氏拍拍冉婉的手臂,目送她登上马车后,立刻转身叮嘱萧程晋,“是咱们国公府对不住婉儿,委屈了她不少。边疆苦寒,你也多体谅体谅她。”
萧程晋瞟了一眼马车,想到方才那惊鸿一瞥的精致容颜,抿着唇点了点头,冲孟氏恭敬行了个晚辈礼。
“儿子不孝,不能在您膝下尽孝,娘万望保重身体,”萧程晋留恋的看一眼孟氏身后的镇国公府,旋即翻身上马,“我们走了。”
孟氏的眼眶微红,嘴角却扬起一抹骄傲的弧度,目送着萧程晋一行人渐行渐远。
冉婉从冉家带进镇国公府的东西,又被原封不动的抬上了马车,即将跟着她前往边疆。
除了跟着她的人又多了个喜巧外,连手中捧着的匣子都同当初捧进镇国公府的一般无二。
似乎是为了照顾冉婉的心情,喜巧主动出了车厢,合紧马车门,给一主一仆留下足够的空间。
比起还算淡定的冉婉,如意颇有些坐立不安,忧容满面。
“这就要去边疆了,小姐,你不怕吗?”如意坐在冉婉的腿侧,紧紧挨着她的腿,忧心不已,“听说边疆不安稳,鞑子动不动就扣边,有打不完的仗……”
“你怕什么?”冉婉垂眸看向手中捧着的红木匣子,温声细语道,“只是去边疆,又不是让你上战场打仗,有何好惧?”
“可是老爷说……武将弑杀,有违天和,边疆还多是不开化的……”
“如意!”冉婉喝止了如意,难得厉声道,“这等子话日后莫要再说,镇国公府世代忠烈,武将守国门,战士们拿命拼杀,百姓才得以安稳。他们是英雄,不可胡乱编排诽谤。”
如意被突然严厉起来的冉婉吓了一跳,红着眼垂了头不敢作声。
“我不怎么识字,也没读过什么书,但有些道理我却懂得,”冉婉放柔了声音,轻轻摸了摸如意的发髻安抚,“若是没有战士们浴血拼杀,鞑子踏破边关,苦的还是百姓。咱们享了恩惠福气,纵使不感恩,也不可再说这种话。”
秦氏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不许冉婉识字看书,却给冉瑶请了女夫子悉心教导。
冉婉不懂什么诗词歌赋,也说不出什么长篇大论,但她却懂得做人最基本的道理。
冉元生是文官,自恃清高,看不惯只会打打杀杀的武将,视其为莽夫,时常会在府中说起类似的话语,府中上下的丫鬟小厮都知道。
孝道为先,冉婉不能说父亲说的不对,但她心里却自有一套评判的标准。
再者……冉婉抱紧了怀中的红木匣子,心下自嘲。
父亲看不惯武将,最终却不还是默许了嫡母送她入镇国公府,给他换了官进一级的未来?
冉婉敛去眼底的复杂,轻轻抚摸着匣子上精雕细琢的海棠图,有些好奇孟氏塞给她的是什么东西。
她轻轻打开匣子,看到匣子里装着的东西后,愣住了。
“姑娘!这是……”
如意悄悄探头一看,也被惊住了。
满满一盒子的首饰珠宝,底下还有一沓面值百两的银票,粗略一看,至少有上万两。
冉婉被惊了一跳,瞬间觉得这不大的匣子重逾千斤。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钱,哪怕就是镇国公府送入冉家的那十万两银票,她也只是听闻,并没有亲眼见到。
“啪——”
冉婉猛地合上匣子,心脏怦怦直跳。
第一次抱着这么多钱财,她心下不安,都不知道往哪里藏了。
如意也被吓傻了,连方才的委屈惶恐都忘了干净,陪着冉婉在马车里到处找能藏匣子的地方。
车厢中的主仆俩被这大笔钱财冲昏了头脑,把方才的谈话全都抛之脑后。
而马车外的人,心绪却久久不能平静。
哪怕冉婉和如意交谈时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哪里能避得过打从幼时便开始习武,听力敏锐的萧程晋。
如意那番冒犯的话脱口而出时,萧程晋倒没什么反应。
比起冉元生对武将的评价,在朝堂之上的一众言官的跟前都是小巫见大巫。
更难听的评价都听过了,这种程度的偏见,萧程晋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却不曾想,冉婉后来的话,着实出乎他的预料。
萧程晋端坐在高头大马上,视线扫过紧闭的马车窗帘,若有所思。
*
赶在城门关闭前,萧程晋一行人顺利出了城。
冉婉全程就安安静静的坐在马车车厢里,连车帘都没掀开过一角。
萧程晋骑着马,就行在马车一侧,听着车厢里主仆俩窸窸窣窣的说话和翻藏东西的声音,眼底闪过一抹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如意打开车门,从马车车厢里探出一个脑袋,小声的请喜巧进去。
“姑娘说外头冷,让姐姐进来暖暖身子。”
喜巧笑着应了一声,大大方方的进了车厢,先向冉婉道了声谢,才自觉在角落落座。
身为镇国公府的丫鬟,还是打小就在孟氏身边被教导着伺候的,喜巧的见识比冉婉都广。
为了给冉婉解闷,也为了打消她的紧张,喜巧便主动同她讲起了镇国公守边疆的事迹。
只是一些不涉及军密,诸多大渝朝百姓都知晓的讯息,听得主仆二人都瞪圆了眼睛,惊呼连连。
二人如此捧场,喜巧愈发兴起,把镇边大将军吹成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猛人,连带着萧程晋都被她说成了天上下凡的将星,跟说书似的,冉婉和如意听得津津有味。
直到马车车厢外传来一声警告性的轻咳,说到兴起的喜巧像是瞬间被掐住了脖子的鹅,戛然而止。
如意正听得热血澎湃,根本没听到那声轻咳,见喜巧噤声,还没忍住拉着喜巧的袖子催促。
“然后呢?世子真的能徒手战大虫?喜巧姐姐接着说啊!”
冉婉矜持一些,虽然没开口催促,但那一双亮晶晶的杏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喜巧,亦像是在无声催促。
喜巧干笑两声,抹了把额头的冷汗,一不小心吹过头了,都引得世子不虞了,她哪还敢接着说。
“今天就先到这吧,”喜巧含糊着道,“姨娘也累了吧,先歇歇吧。奴婢给您斟茶,这还有夫人命人提前备下的糕点,您要不要尝尝……”
喜巧这话题岔开得略显生硬,也亏得冉婉和如意足够单纯乖顺,意犹未尽的被转移了注意力。
坐在马车车辕上赶车的车夫,是萧程晋的贴身侍卫,也把车厢内的谈话都听得清清楚楚,憋笑道表情都扭曲了,还不断偷瞄萧程晋的反应。
直到被萧程晋冷冷扫了一眼后,侍卫忙轻咳一声,正了神色,坐直身子认认真真驾驶马车,也因此错过了萧程晋微红的耳根。
马车咕噜噜的前行,冉婉安安静静坐在摇晃的马车里,随意的听着喜巧说话。
喜巧不敢再乱说镇国公府的事情,便同冉婉讲起了无伤大雅的市井八卦解闷。
冉婉整日里被圈在冉家那不大的偏院里,十数年的人生里,踏出府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外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充满了吸引力。
直到马车车门被敲响,才拯救了说到口干舌燥的喜巧。
喜巧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打开车门探出头去,同外头的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后,便回身向冉婉禀报。
“现下已经出了城,附近没有适合留宿的村庄和驿站,怕是只能委屈姨娘今夜歇在马车中了。”
镇国公府准备的马车虽没有特别华丽,但内里铺着软垫和毯子,宽敞的能并排躺下三个冉婉,她并不排斥休憩在马车中。
“那……世子他们呢?”冉婉轻咬着下唇,小声询问道,“我能休息在马车里,他们怎么办?”
萧程晋身为镇国公世子,哪怕出行匆忙,身边也安排了一队侍卫骑马护送。
但能乘坐的马车只有冉婉乘坐的这一辆,后一辆板车上装载着行李等物,根本没有能歇息的空处。
“姨娘不必担忧,队伍里带了帐子,”喜巧说到这顿了顿,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轻咳一声,“不过帐子哪有马车里舒适,届时怕是要委屈姨娘,同世子同歇息在马车里了。”
冉婉一愣,倏地瞪圆了眼睛,心都提到了喉咙口。
她倒也不是排斥萧程晋,毕竟她都嫁给他了……但冉婉想到先前只匆匆对视的那一眼,连话都没说过,突然就要躺一起了……
再想起临出阁的前一晚,秀姨娘塞给她看的那本书,和教给她的那些讨好夫君的……冉婉瞬间像是被烧着了一般面红耳赤,浑身发烫。
“姨娘怎么了?”喜巧看着瞬间像是烧着了一般模样的冉婉,被唬了一跳,下意识朝着她伸出了手,“怎么突然脸这么红?是发热了么?”
第8章
孟氏交代过喜巧,让她照顾好冉婉。这才刚出京城,若是冉婉生病了,她怕是没法跟主子们交代。
“我没事,”冉婉微微侧身避开了喜巧伸过来的手,面上愈发烫了,“我,我就是有点热。”
“热?”
为了能让冉婉乘坐更舒适,马车车厢一角固定了一个炭炉,烘烤得车厢里暖烘烘的,却并不燥热。
但此刻听冉婉说热,喜巧信以为真,便把马车车窗打开一条缝透气。
待到夜色渐浓,马车才缓缓停下。
冉婉的面色已经恢复正常,安安静静的坐在马车中,听着马车外的动静。
萧程晋吩咐侍卫去捡柴生火打猎,安排得井井有条。
冉婉侧耳听着他清朗的声音,眉眼弯弯。
她从未有过这种在野外过夜的经历,周围的一切都让她紧张又倍感新奇。
安排完众人,萧程晋原本也手持弓箭,准备进入林子里捕猎,却被喜巧拦住了。
“世子,”喜巧轻唤萧程晋留步,征求他的意见,“是否能让冉姨娘下马车透透气?”
萧程晋朝着马车瞟了一眼,不明所以:“她想下来就尽管下来,这点小事还用问我?”
喜巧面色一顿,眼神复杂的看着萧程晋,欲言又止。
冉婉刚进镇国公府,是个姨娘,且还未同萧程晋通房,有名无实,身份终归有些尴尬。
再者跟着队伍前行的,除了喜巧同如意外,都是一群男子。镇国公府虽没那么多规矩,也总要避讳一二。
但显然萧程晋并没有理解喜巧的暗示,还随口吩咐道,“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事事都来问我。”
话落,萧程晋就头也不回的带着弓箭进了漆黑一片的林子。
喜巧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却也只能转身登上马车,请冉婉下马车活动身体。
得到允许的冉婉,在如意和喜巧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走下了马车。
留守的侍卫们燃起火把驱逐了黑暗,照亮一番天地。
冉婉绕着马车走动几步,缓解了一下僵硬的肢体,随后被喜巧领着,在燃起的火堆旁落座。
喜巧取出了几张饼子,用干净的树枝穿着,靠近火堆慢慢炙烤,渐渐散发出诱人的麦香。
“咕噜……”
刚刚拎着处理干净的野物归来的萧程晋脚步一顿,垂眸看向坐在火堆边的冉婉。
冉婉捂着轰鸣的肚子面红耳赤,羞窘得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萧程晋什么都没说,淡定的在冉婉身侧落座,烤制起了他亲手打回来的野物。
感受着身侧传来的陌生气息,第一次同男子靠得这般近,冉婉不自在的身体都僵硬了。
就在她不知所措时,一块热腾腾的饼子递到了面前。
“吃吧。”萧程晋看了眼冉婉纤瘦白嫩的手指,想了想,掏出一张帕子垫着饼子,才塞到了冉婉手中。
冉婉捧着散发着热气的麦饼,没有抬头,小口小口的啃了起来,身体却渐渐放松了下来。
世子可真是个好人啊。
冉婉啃着麦饼这般想着,忽然觉得跟着萧程晋去边疆,对她来说或许并不是件坏事。
一块巴掌大的饼子,冉婉都啃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