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楚川从地上站起来,还打了个嗝,带着一身泥哼哼唧唧朝着宫宴的方向跑。
钟离笙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身影。
他爹,不就是跟父亲交好的那位宰相吗?父亲要是知道她这般欺负友人之子,肯定免不了挨一顿吧。
唉——
钟离笙沉沉叹了口气。
可能怎么办呢?事情是她做的,也只能挨着了。
朝这个她不知叫什么的小院往回走,去找等在院外的陆章,也不知陆章等在门外时,有没有撞见那个小哭包。
已经看见适才经过的院门,钟离笙越走越近,却在还有十步左右距离的时候,听到外边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这些声音就像古玩行里,那些行家在围着一件珍宝叽叽喳喳争论的声音一样。
可走近了,她才听清楚,这些人可不是在围观一件珍宝,而是在辱骂一件垃圾。
而当看清那个被骂作“垃圾”的‘东西’后,钟离笙被惊得呆在原地。
红朱砂涂抹的宫墙前,那个灰白色的小人被一群穿着深蓝衣,扎着长长马尾辫的太监逼到角落,整个人抱着双臂,一双眼没有聚焦地看着铬砖地面,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双腿,似乎在微微发抖。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老鼠吗?怎么?不是出宫去了吗?难道是想我们这些宫里的老熟人了,所以回来看我们来了?嗯哈哈哈哈!”
“可不是嘛?你瞧瞧,这才离开了两月,都穿上这般贵气的衣服了,气色都红润了不少啊。看来在宫外过得铁定不错吧?还能回来,定是想咱们想得紧了喽?”
“诶,你们说,他该不会是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比方说去那些地方服侍人?啧啧啧,凭这姿色,赚的铁定不少。”
......
“嘿!臭老鼠,把银子都拿出来,孝敬孝敬你爹!”
其中的一个尖鼻子小眼睛得太监吼着,一双眼睛直逼陆章。
可陆章听到后,不知发了什么疯,前边任谁如何侮辱他都不为所动,却在听到这句话,猛地抬头,冲上去狠狠推了那个太监一把。
可他力气小,仅仅只是把人往后推了几步。
太监一个踉跄站稳后,一张本带着淡笑的脸,瞬间变得青面獠牙。他冲上去抓住陆章的领口,直接把陆章提了起来。
陆章也丝毫不服输的回瞪着。
眼看着那太监下一秒就要把陆章扔到墙上,钟离笙急忙边跑边吼道:“住手!”
她跑到那群太监跟前,他们转身,视线纷纷落在了钟离笙,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你们在做什么?!放开他!”
见那尖鼻头太监不为所动,钟离笙有些生气。
“我说什么你听不见吗?!我让你放他下来!”
“你谁啊?跟他啥关系啊你?”尖鼻头太监微眯眼问道。
“我。”
“我!”
“我是他长姐!”
几个太监闻言一顿毛愣,随后不约而同地笑了,“啊?哈哈哈哈。”
那尖鼻头太监道:“你是他长姐?不是同一个爹吧?”
钟离笙轻皱眉,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他笑得更大声了,“原来那浪蹄子在生这个小畜生之前,还跟其他男人有过啊。”他突然拉下脸,叹息道:“不过可惜了,那般姿色,若是可以.....”
尖鼻头太监嘴角慢慢勾起,眼中流出一抹浪荡之色。
这,还是太监吗?
游记中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钟离笙心里有些泛着恶心。
可下一刻,她都还没来得及平缓那股烦恶,听见陆章大叫了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硬生生挣脱了那太监的束缚。
他猛地扑上前双手紧紧拃住太监的长辫,巧士冠咕通一声落到了地面。
陆章瞪着眼前泛着黑,长满了鸡皮的脖子,上面,某处正在剧烈起伏着。
对他来说,现在时间就像逆流的河水般流逝得很慢。
而在在场所有人的眼中,从他挣脱开到他咬上人的大动脉,仅仅只是过了两秒不到而已。
没人反应得过来,甚至是被咬的那人都愣了片刻,直到疼痛把他飞出的思绪强行拽了回来。
“啊!!!”
“啊!!!!!!!!!!!”
尖鼻头太监吃痛大叫,硬生生把陆章扯开,狠狠地扔到墙上。
陆章咚的一声,然后滑落而下,整个人瘫软的靠着墙。他抬眼冷漠地看着此刻正被人用衣服布条紧缚的人,沾满鲜血的嘴角却噙着一抹笑。
——一块还在滴着血的生·肉,还挂在他的嘴边。
钟离笙有些被吓到了,她扭头看着太监脖子间不论如何都止不住流血的伤口。
她不懂医术,但却也知道,那是阴阳搏脉,医书曾言——搏脉,阴阳互搏,人之尤也。破之,须臾便可夺人性命。切忌!切忌!
她不知医术所言是否为真,毕竟她也没有亲眼见到过。可是看那太监一脸狰狞怒视陆章的模样,相比那医术上所言也并非为实。
“混账!”
尖鼻头太监大力捂着脖子,深红色的鲜血不断从他指缝间流出,他压低声音,命令周围的太监道:“把他做了!”
钟离笙闻言,一晃神后,听明白了这个太监的意思。见他们都朝着陆章围去,她冲到了陆章面前,双手撑开,一副护崽子的模样。
答应了保护好陆章,她定不食言!
“你们想要干什么!”
“不管她是哪来的臭丫头,一起做了!”沉沉的低吼声从尖鼻头太监胸腔中涌出。
见人围上来,钟离笙根本不怕,这些人一看就不是什么练家子,就算没有红青就她自己一个人也绰绰有余了。
她下意识摸向后腰间,可除了光滑的面料与衣带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忘了宫宴不许带武器!
她的小枪!
被她置在了屋内的架子上!!
怎么办?!
钟离笙有些怂了,没有小枪,她可就打不过这些人了……
她一步步退后,四名太监一步步向前。
就在她逼得就快要踩到陆章的衣服时,几米外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
所有人的动作都被这个声音打断了,纷纷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
钟离笙越过四名太监围成的高墙缝隙,看见适才还无恙呆在那等着看他们如何被收拾的尖鼻头太监,此刻正瘫软的倒在地上,脸色发白。
他头下的那片地,鲜血裹着泥土一圈圈蔓延,越变越黑,越来越宽。
有一人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手猛的一抖!吓得坐到了地上,一脸惊恐的吞吞吐吐道:“死...死了!刘长,他,他他他他,他死了!”
!!!
死,死了?
钟离笙心口怦怦直跳,小口又频繁的呼气吐气。她慢慢转身,看着陆章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小手也在微微发抖。
“陆,陆章。”
“你——你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看到这里,感恩!
第22章 祁京往事(7)
还没从适才的惊吓中回神,钟离笙已经被人带到了宫宴。
太和殿是皇宫专门用来宴会的地方,位置是按照身份地位安排的,位置越靠前,离象征至尊的金色龙椅也越近,地位便越高。
整个宫殿几乎都是用黄金打造的,红色的布毯从高台上一路铺着往下,金色与红色强烈冲击着众人的眼睛。柱上、檐角数以上千的蜡烛被点燃,光晕一圈一圈将整个大殿照成了亮金色。
此时,离宴会开始还有半个时辰,除了些许极少数的人外,所有人都已经入座,十分得体的坐在位置上,生怕让人挑了错处。
祁元:“笙儿妹妹,可还好吗?”
钟离笙猛然回神,抬头望着祁元。
适才,多亏了他及时出现,在那群太监要把她与陆章二人抓去雷霆司受罚时,救下了他们,惩戒了那群人又命人将陆章送回将军府医治。
得亏了他,否则按照当时的情形,她与陆章真的被带去雷霆司,她倒还好,只是陆章恐怕小命便要丢在那了。
钟离笙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看着他的眼神也柔和了不少。
此人真是个难得的好人,她这么想。
钟离笙眼中满是感激,可这感激却别人误会成为了一种含情脉脉,看着他有些发白的娇俏面容,祁元倒是有些入迷了。
月前刚入京之时,许是北漠气候的缘故,她的脸嫩虽嫩但却是有些发黄。
如今许是祁京养人,将脸上的肉养多了,皮肤养白了,单看面容,若是张开了定会是一个让万千男人趋之若鹜的清雅美人。
钟离笙不知祁元心中所想,只是朝他笑了笑,倏然,鼻尖传来一阵烹煮过的鸡肉味。
换作往常,她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可是脑海中那个太监死前的模样实在挥之不去。
这一次是她第一次真正的看见,一个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下一刻在她眼前一点点丧失生命。
胃里传来一阵痉挛,情急之下,她捞过面前的金铂。
正午之时痴迷于游记,只喝了几口汤便草草了事。现下胃里空空她只吐出了一堆酸水。
胃里传来了火辣辣的疼!
这一阵响动引得周围的人频频张望,可有碍于祁元,他们都只敢偷看,悄悄议论。
祁元不知什么时候蹲到了钟离笙身边,帮忙轻轻地拍她的背。
见她吐完了,又把盛满了果水的金盏杯递给她。
钟离笙没有客气,接过就囫囵大吞起来。
果水很甜,顺着嗓子一路向下,冰凉的触感蔓延开来,让她的心镇定了些许。
“可否觉得好了些?我儿时做噩梦被吓到的时候,就是靠着这些果水,再怎么难过的记忆都能够过去。”
祁元低着头看她,眼里似水流波,嘴角带着笑,轻抚在她身后的手还在轻轻拍着安抚她。
钟离笙放下金盏杯,扭过头勉强扯开嘴角,僵硬笑道:“嗯,有好多了,多谢。”
“你我之间哪需言谢?”祁元笑问,看了看周围,思虑了几秒后,又笑道:“那笙儿妹妹且在此处等候,我先去寻个人,相比想父皇他们还得有一会呢。”
钟离笙轻点头,根本没有心思考虑父亲什么时候能来,她现在只关心一件事。
轻轻抬头,望着已经起身打算离开的祁元,问道:“太,太子?”
祁元侧身低头。
“祁京的规矩我不太清楚,我只知在北漠杀人要一命换一命......那,祁京呢?是否也是如此?”钟离笙的声音很低,从来没有的小心翼翼。
她害怕极了。
怕陆章会就此被砍头,怕自己会失信于父亲。
可哪知,听到她这话的祁元只是轻声一笑,满不在意笑道:“笙儿妹妹不必担心,死了一个奴才而已,无伤大雅。此事我已让人处理,都不必也惊动不到父皇那,放心吧。”
“当真?”
钟离笙有些不信。虽然她没亲眼见过,却也听说在父亲所治理的北漠,无论何人何等身份,只要蓄意杀人者,必须处死,且五首分离于四方抛尸,以示告诫。
这一手段极其残忍,却也让北漠常年平稳安定。
“当然。”
祁元本打算再说些体己话,可不知看到了什么,眼前一亮,随口甩了一句“本太子从不骗人”,便匆匆离开了。
钟离笙的视线跟着他,见祁元走到一个老头跟前,不知在说些什么,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才看了会,钟离笙就收回视线。
她盯着桌前的佳肴,沉沉叹息。一颗心就跟打了死结一样,憋闷难受。
若是从前,她若遇见杀人之事,定要为那死去之人讨一个公道。可如今这公道却要向她身边之人去讨要。
这样的情况她从未遇见过!
心中的正义责任在于邪恶自私不断在她脑中撕拉,非要争个你死我活,搅得她郁闷极了,难受极了!
也不知道这样烦闷得思绪叽叽喳喳扰了她多久。
充斥着议论声得大殿,忽然安静下来,一阵又长又尖的声音远远的就从殿外传了进来。
“陛下驾到——”
隔了一会,这声音又响起。
“杜监国,到——”
“楚相,到——”
“钟将军,到——”
三声长吼落下,身着明黄色盘纹龙袍的祁帝面带微笑的走了进来,身后分别跟着杜满颜、楚河与钟啸天三人。
杜满颜走在三人的最前头,是前朝唯一的宰相,也是如今辅助协理军机政务的监国。身份之尊贵,就连陛下见了都得礼让三分。
四个人,三个风光霁月,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均是礼教。
独独钟啸天,个子拔高,相貌英朗。几相对比下,像个被驯化却又训不成功的土匪头子一样,走在三人身后,极力控制着步伐。
一时险些撞到走在他前方的楚河,一时又落后一大截显得格格不入。
他一进来一眼就看见了自家宝贝女儿。
与陛下和其他两位权臣作揖拱手后,钟啸天扬起张扬的笑,迈着舒爽的步子,几个大步就走到了位置上。
他掀起衣袍席地而坐,见钟离笙杵着脸发呆,一脸愁相。他轻轻皱眉,关心道:“笙儿?怎的了?”
沉迷于烦乱思绪中,钟离笙根本没注意到身边已经坐了一人。
倏然听到,被吓了一跳。
“父…父亲?!”她抬头,看清来人后,猛的轻吼出声。
钟啸天越看越不对劲,一双剑眉紧紧聚在一起。
他问:“发生了何事?适才我不在之时,受人欺负了?!”
他又看了看周围:“章儿呢?他不是同你一起的吗?又去了何处?”
“我…他,他去了……”
钟离笙咬住下唇。
如何说,怎么说?如实相告吗?
没错!是该将来龙去脉说清楚,让父亲决断明辨是非才是!
可……
陆章又被人那样侮辱与耻笑,这让人如何忍受得了?
她又再次陷入分裂之中,两个小人又开始在她小脑袋瓜里咣咣咣的打了起来。
见她这幅模样,钟啸天没耐心了,急切低吼出声:“到底怎么回事?!”
钟离笙轻轻抬头,“我…我…”
她吞吞吐吐开口,双唇在颤抖着。
还没等她说什么,大殿之上,传来了一声雄浑的大笑声。
父女之间的谈话被打断。
钟离笙抬头望去,正好瞧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怀抱着一个娇滴滴正睡着的小孩,莲步款款走到祁帝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