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并不乐观的情况,姜喑眼里冒火,咬牙切齿道:“姜炀该死!”
祁寒点点头,对姜喑的话深以为然。他性格阴郁内敛,心里火越大脸上越隐忍不发。抬头看了看姜喑生活的苟且之地,问:“姜喑姐,如果朱槐出庭作证,姜炀那个混蛋能受到应有的惩罚吗?”
姜喑闻言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当然可以!”但想到朱槐被姜炀导致的抑郁症,又不无担心地说:“可公开作证就等于将这件事昭告天下,她未必承受的住。”
“她愿意。”祁寒听完姜喑的忧虑,喜笑颜开,语气坚定。
“这是朱槐自己想出的办法。她说,流言蜚语不过是打倒懦弱者的利剑,在坚强者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她的抑郁症是姜炀导致,于公于私,她都应该勇敢站出来举报,多一份勇气,世界就少一个女孩受害。”
姜喑听完这话就没有再劝,片刻后,她又想到一只拦路虎:“可是只要姜甄没有下台,姜炀就不会受到应有的公正惩罚。”
在权力面前,是非总显得那么渺小。
祁寒说:“这你不用担心。”
“我有办法。”接着祁寒的话,一道熟悉的温和男声响起,如伯牙高山流水,缓缓潺潺,温润如玉。
林逢绪。
记忆中无所不能的底牌重新登场,姜喑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多日的防备彻底卸下,哭得泣不成声。
“当初离开时,我和景安之击掌为定,他护你一世安宁,而我助他一次人情。”林逢绪温文尔雅地登场,公子风度卓尔不凡,向祁寒点头致意,手触摸到厚重的玻璃隔板。
“一切有我,放心。”
在姜喑和景安之因为景川的警告发生分手后,姜喑曾带林逢绪去过祁寒家里一趟。那时她以为自己已经和景安之有缘无份,只希望临走前再看放心不下的朱槐与奶奶一眼。当时三个女性在屋里聊天,林逢绪和祁寒两人在院子里。林逢绪是应试教育下的顶尖学霸,资质异禀,而祁寒能考到不错的成绩纯粹是因为他努力刻苦。祁寒隐隐知道林逢绪是景安之的情敌身份,对他的态度自然也不冷不热,只是自己一个人拿着英语课本在那里全篇背诵,夏秋之交蚊虫叮咬,祁寒汗流浃背,记忆效果并不理想,但他不骄不燥,只是一遍一遍重复。
林逢绪偶尔侧着头打量这小子,一直等到他凭着记忆默背完全文,祁寒还在第三段的一个复句处磕磕绊绊。于是他善意地提醒了一句:“英语跟其他科目不一样,他是一门语言,语言需要理解和大声诵读才能事半功倍,你在这里困难地逐个单词背,效果很差的。”
学霸不愧是学霸,只言片语就能点出症结所在,祁寒停下背诵,望着林逢绪的眼睛亮了亮,清澈的眸子里透出一股学生时代纯粹的崇拜。
林逢绪拿出手机:“我们加个微信,以后学习上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直接问我就可以。”
他当时只是觉得这孩子努力上进,生了爱才之心,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微信日后会成为救他一命的关键。
祁寒被姜炀教训完,就在邻居的帮助下送奶奶去了手术室,等在外面抱紧了抖得厉害的朱槐,眼里的恨意近乎实质化,但这座冰冷的城市里他们一家三口举目无亲,单虹毕竟是身处高层,祁寒不自觉感到隔阂,所以他很自然地想到了景安之和姜喑二人。
但两人没有接电话,起初祁寒只是安慰朱槐他们比较忙。直到赵子潮直播的景安之视频横空出世,而沈涵实名举报姜喑的视频有紧随其后,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景仰崇拜的哥哥嫂子,可能出事了!
走投无路之际,他想起了林逢绪。
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无不证实了,祁寒灵机一动的决定有多么正确!
在林逢绪已经动用林家的资源,并且联系了景川和单虹,商议好一套对付姜炀的组合拳时。路惟炫也在莓城的另一头奔波。
他按照陈向午查到的地址,越过市中心停车在城乡结合部一家廉价奶茶店,戴上遮住半边脸的黑色口罩,走到柜台前点了一杯玛丽莲冰露。
很奇怪,为他做奶茶的小妹也戴着口罩,迅速完成递给顾客,他轻薄地握紧她的手没松开。
她像受惊的小鹿一样,加重力道往后缩手,但他哪能挣脱路惟炫一个正值少年的男生掌心。
慌乱地抬起头,却看到一双似曾相识的眉眼。那双戏谑朝她扬了扬,懒洋洋道:“玛丽莲冰露,姜喑最喜欢喝这款果茶。”
戴着口罩的小妹用尽全身力气开始挣扎,她彷佛畏惧病毒一样畏惧这个名字,眼眶瞬间充得通红,而那双生的很漂亮却能看出是男性的眼睛里也多了认真。
他摘下口罩,她见到了那张无法忘却的脸。
她曾在高朋满座中瞥到他侧脸,顶着一头璀璨如烈日的耀眼金发,笑得妖孽又浪荡;她曾在深陷绝望与众目睽睽之下,看到他毅然站出,脱下外套遮住她脸上伤痕,带她逃离深渊;她也曾精心告白却被委婉拒绝,由此心生嫉妒将恨意转嫁他人,在仇敌的怂恿下却高举杀刀,屠龙者堕为恶龙。
再次看到路惟炫时,沈涵不敢面对她,她只想着逃离,让他放过自己,像两年前出声替她发言一样。
可这次路惟炫并没有如她的心愿,他不动声色地握紧沈涵的手,胸中有不解、有愤怒、还有可怜。
“背叛别人的滋味好受吗?晚上睡眠安稳吗?现在肯定不再吃安眠药了吧!”
沈涵毁容后,一度有轻生的念头,那段时光路惟炫总是守在她身边,知道她晚上睡不着会吃安眠药。就打开一起听功能陪她睡着。
曾经在深夜无话不谈的挚友,现在却落到反目成仇的地步,令人唏嘘。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有个朋友安眠药吃得比厉害,一年睡不了一个好觉,现在他不用吃安眠药了,能不能醒过来都两说呢!他有个女朋友,陪他度过了最难熬的日子,本来两人约定好一起考大学,去更远的地方见更亮的光,现在她在拘留所,还蒙受着网上铺天盖地的谩骂。”
路惟炫最初还能控制情绪,到后期完全绷不住了,佘同、赵子潮、姜炀……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和景安之姜喑对立的理由,但他想不出沈涵为什么要为虎作伥,明明她心里清楚,一切悲剧的起源都是佘同,她毁容完全是他一手促成,可她却选择蒙着眼帮助自己的仇敌。
沈涵低着头,全身颤抖,泪珠大滴大滴往下落,却强撑着毫无悔改之心。
路惟炫气得破口大骂:“沈涵,你是不是好了脸上的伤就忘了疼了!宁愿帮着佘同做坏事也要拉姜喑下水!”他说罢便要去摘沈涵的口罩,想把她这腥暗腐朽的伤疤放在太阳底下晒一晒,蒸发出几两良知。
神经紧绷的沈涵见路惟炫要摘她口罩,彻底崩溃,歇斯底里地嚎叫着打开路惟炫的手,却不曾想带下了口罩,丑陋的疤痕暴露在干净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惊心触目。
路惟炫眼疾手快打开摄像头一连闪拍,当沈涵扭曲地匍匐在地上把口罩捡起重新带好后,看到路惟炫拿着手机的冷漠脸庞不敢置信,上前就要抢夺却被他单手制住。小声凑到她耳边:“你知道的,我原本不想做这恶人。”
沈涵的眼泪一瞬间迸发,她自暴自弃地扔掉口罩,拿修长的指甲狠狠嵌进脸部的伤疤中,凄厉的喊叫中夹带怨毒的恨意:“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偏向姜喑?就因为她长的漂亮是吗?一切都是因为她,她就是罪魁祸首,要不是因为她太漂亮就不会有那么多男人围着她转,明明在她之前,一中公认的校花是我!在佘同那群混混眼前,永远享有特权的也是我!可是她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她夺走了属于我的一切!”
路惟炫不可察地摇摇头,嫉妒和自卑,已经让沈涵的三观完全扭曲,执迷于外貌的攀比,恶意无所遁形。
“我不过是轻轻扇了那小贱人一下,佘同就对我下如此狠手,为什么她们伤害了我还能那么逍遥法外?我不甘心,我一定要他们付出代价!”沈涵连发丝都在用着恨意,妒火中烧的样子,让路惟炫认不出这个女生。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哪怕是跟另一个伤害自己的合作?”
“只要把姜喑搞到身败名裂,没什么是不能做的。”
路惟炫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同为女生,沈涵对姜喑的偏见和恨意如此之重?他今天来是有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的,但他其实还是想和她谈一谈,如果是受到胁迫,他完全有能力解决。可如今的局面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沈涵可怜又可恨的根源,真的这是纯粹的恶意。
他好像赢了,却感觉不到一点云开日出的愉悦,低下头无力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所以其实你心里清楚,校园霸凌你的根本不是姜喑,而你只是报复,对吗?”
沈涵听到被自己扭曲向另一个方向的真相,神经质地由低声桀桀到放肆大笑,好似大仇得报,脸上的伤疤随着抽搐愈发狰狞开:“对,路惟炫,人们都会选择趋利避害的答案。不过……”
她停顿一霎,刚刚还畸形得像个疯子的女孩突然又小心翼翼起来,夹着一份胁迫,道:“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可以对姜喑的事既往不咎,你说什么我就照做什么。”
路惟炫听到这话先是震惊,而后肩膀就莫名翕动起来,低着头笑出了声:“拿爱做绑架的交换筹码,沈涵,我一辈子也不会喜欢上你,相反,我现在很讨厌你。”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沈涵并不接受。
而路惟炫卸下了全部的伪装,从口袋里抽出一根录音笔,上面播放着他和她交谈的全部内容,关于举报视频的所有实情。沈涵疯一样不顾形象地要抢夺她,但只是徒劳挣扎。
“沈涵,录音内容我会交到公安局,姜喑会得到属于她的补偿,而你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其实结果的导向从一开始就不在我手里,而在你这里。”
“路惟炫!”沈涵撕扯着头发,内心坍塌溃烂,在不甘与疯癫之间,她内心也突然生出一道疑问:“自己处心积虑,和姜喑攀比,和霸凌自己的人合作,被毁容毁掉人生,被喜欢的男生厌恶,即将面临法律的裁决,这注定一败涂地的青春,有什么意义?”
警车鸣笛声响起,那是沈涵不堪灵魂的最后归宿。
上车之前,路惟炫走过来,摇晃着手机,漫不经心的样子还是那个让她如醉如痴的明媚少年。他说:“可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在那天救下你,还是会给睡不着的你开一起听,还是愿意相信那个有些迷糊但也有些细腻的沈涵,才是你的本性。”
第65章 Jiang Yin
“姜喑,我很痛苦,我无法离开这个世界,我见不到你。”
景安之的意识一天比一天清醒,除肢体僵硬外,灵魂依旧闪烁,眼睛睁不开,心里却亮堂堂的。路惟炫和任蔚的照顾他记在心里,而景川和单虹的喧嚣也收入耳中。他仿佛跌进了一场未知终点的噩梦,身体不受控制地失去重力,想抓住一阵风立足,握到手中却只有发霉的空气。
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每当他想追究便头痛欲裂,有一个很重要的名字,等待他用尽生命去记起,神经的撕裂感刺得他鲜血淋漓,麻木的躯体开始外显躁动,医生打开眼睛观察,他的眼球充血高亢、目光涣散,强烈的躁动让两个成年男性都安抚不住,大夫推测他可能有苏醒的迹象,但此刻由于他举止异常,不得已打下一阵镇定剂。
景安之七窍已经开始崩出鲜血,咬碎后槽牙也减轻不了半分铺天盖地的痛感,一道模糊的女声隐隐约约响起,由远及近,飘到眼前。
记忆中他又回到了最压抑最黑暗的十五岁,那一年他的世界是得不到阳光施舍的,他的身上从未干净过,永远有青紫和淤血,永远是街头被指指点点的那一个……残酷的回忆燃烧殆尽,景安之只觉得马上要记起的名字再次褪去,汹涌的睡意袭来,该死,他不想放弃最接近答案的一次。
拼命甩着头,这次的画面里他套着新高的校服,旁边有情同手足的路惟炫和任蔚,对面是仇深似海的佘同和赵子潮。在他自己的梦境里,他只需要弹指就可以泯灭两人,但在动手那一霎,那道模糊的身影终于具象化,一点点修补上一张精致无暇的五官,最后,她蹲在暴怒的景安之身前,替他揩去血迹,轻声道:“景安之,我们都不要输在风华正茂的十七岁。”最后的画面再次变换,换到那家废弃的厂房,自己丧失理智地殴打着佘同,而姜炀抽出刀飞速向他左腰位置袭来,电光火石间,她出现!
她用身体,为景安之那一刀,而后姜炀又连刺了许多刀,像一个带翅膀的天使,张开双手替他挨住了血雨腥风。
平行时空里,无法苏醒的不再是他,而是她,或许他也在之后殉情了,但那是属于另一个自己的故事。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也没有两段相同的爱情。
他张大嘴,记起了她的名字,他一边嘶吼一边向前跑,却追不上消散更快的她。而这时他惊异地发现,自己现在竟然无法发出声音,他只能静着音追逐,用口型高喊着姜喑的名字。
“景安之,去现实世界,和我重逢。”
姜喑最后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死板,却点燃了茫然不知归处的景安之勃勃求生欲望。他抬起头,看到纯白色的蛋壳分崩离析,滴下了晨露,也见到了白云。
他死死盯住远方的一隅白云,像坐井观天的那只青蛙,守着自己绝望的希望。
景安之手指一动,窗外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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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侦探,里面是你需要的东西。”
林逢绪和李侦探对坐,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心照不宣。路惟炫在旁焦急地等待结果,李侦探微微一笑,递了杯茶给他:“祁门红茶,是高老爷子夏季旅游送给我的,他转完徽州就去了山城,在那里跟景安之和姜喑萍水相逢了一段。”
这群老狐狸话都不挑明说,非要参悟什么禅意,换做平时路惟炫自然有时间跟他谈笑风生,但现在安之和姜喑都前程未卜,他没心思隐晦,开门见山道:“那高老对安之和姜喑什么看法?”
李侦探也不恼,五指张开请他看茶杯上印刷的古体字。
路惟炫和林逢绪目光同时移过,只见一个“玉”字。
林逢绪感叹:“盛赞!”
李侦探点点头,重新回忆起那天老友旅游归来,兴致勃勃地翻看景姜两个年轻人的档案,一边指引着他喝茶,正是印着“玉”字的这款,轻飘飘地道出一句:“碎至哭响,去点即王”。
年少璞玉,头角峥嵘,只欠一场浴火淬炼,便可脱骨重生。
李侦探其实颇为讶异,他没想到戎马一生的高老爷子会对自己这个便宜外孙有如此高的评价,试探性问了一句:“那此去莓城?”
高老爷子笑笑,军旅生涯的锐气与戾气都被岁月陈酿成了和气,合上档案,不动声色地说:“人的路是由选择决定的。我年纪大了,做不得强人所难的事,一切后果,让小辈自己去做选择吧。”
老爷子的话李侦探如实转达到位,同时也交代了两种选择最后的不同结局。如果选择第一种,姜喑会被放出,景安之会收到最好的康复苏醒,看起来两全其美,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坏人未必会得到应有的惩罚,或许无权无势的赵子潮会,但其他诸如佘家、姜甄和姜炀,他们在莓城利益纠葛盘根错节,高家毕竟是外人,不会尽力到这个地步;至于第二种选择,坏人会尽数得到应有的惩罚,而高家也会和霍家联手消除舆论影响,更加百害而无一利,唯一不同的是代价也较第一种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