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你特意让仙侍们寻来的,说是近日喜欢酸食换口的吗?”
“我不这么整他一下,这孩子永远不长记性,什么东西都乱吃,关键是他都吃了三盘还没发现我在整他,实在是……”
璇玑轻叹摇头,她实在是将计都护得太好,以至这孩子如今竟长成了个憨憨,也亏得如今玄徽已除,否则真不知会如何。
“有我们在,总归会护上他的。”
柏麟伸手拈起块桃花酥递到璇玑唇边,一双似嗔似喜含情秋水眸中潋滟生辉,语声温软:
“吃一块吧,也尝尝你自己的手艺如何。”
璇玑张唇接下桃花酥,双眸不眨不离看着柏麟的脸,在他渐渐晕生双颊之时笑道:
“果然是,人间美味~”
柏麟轻咳一声别开头去,简直是浑身的不自在,他就不该和这皮厚的丫头多说话,纯粹多余理她。
天帝与帝君缔结鸳盟这可是天界的大事,忙得一众大仙小神全都四脚朝天,只恨生不出八爪来做事,其中司命拖着太白星君忙得最惨,不光要处置各方宾客之事,还得忙着八方应对。
其中司礼之事最为简单,天帝与帝君皆为天族之尊,到时只须杯酒敬天便可成礼,到比寻常婚俗简单得多,最烦的是各方仙境尊长的排座等,务使不能出错。
无巧不巧,璇玑与柏麟大婚之时,正是人间的七月初七,天垂霞锦,地涌金莲,鸾凤和鸣,麒麟献芝,各方仙者驾雾腾云而来,缕缕香风直透九霄。
众仙神注目之下九龙金辇远远而来,璇玑与柏麟并坐金辇之上,被诸天星君拱卫着来到云阶停下,一条由火凤金羽织成的长毯直直舒展延伸到二人足下,随着二人踏上红毯天花飞落,百鸟齐鸣,众兽献舞。
璇玑与柏麟双手交叠紧握着,他们每一步踏出都会由红毯生出的一朵赤色红莲承足,他们的身后红毯化为花海绵延,有无数小小花仙精灵在起舞吟唱着对二位神祇的祝福。
天幕化为七彩之色,七彩烟罗飘挂天边,柏麟与璇玑目不斜视直登天台之顶,由太白与司命为他二人送上敬天之酒,二人取酒敬天,天降金华万道将二人包裹其中,待得金华消散,司命手中玉盘中多了卷天命姻缘的金册,太白手中玉盘则是两方玉印。
此为天道承认二人的姻缘,赐下祝福与印玺金册,此等殊荣历代天帝亦是少有,可说是偏爱了。
天道之赐酸了不少人,其中计都便是醋得最厉害的个,他是真没想到,自家阿姊这段截糊自家的姻缘连天道也赞成,自己就这么不受待见?
于是,计都决定发奋,可谁来告诉他,他是不是发奋错了地方?怎么连要阿姊与柏麟决断的奏呈都跑到他这里来了?他们人呢?
人间四月莺飞柳长,柏麟与璇玑坐在舟中品茶点美食,看人间风物,柏麟面上少了许多在天界的冷肃,多了几许柔情,含笑看着璇玑,问:
“你带我来这里看什么?”
“别急啊,这不就来了吗?”
璇玑杏目带笑,樱唇轻勾,示意柏麟回首岸边,却见远远有青衫男子背着药篓叫卖:
“卖板蓝根,包治百病的板蓝根,快来买喽~”
随着男子叫卖声,无数女子妇人涌来,将其围在其中,说说笑笑间那篓药就卖了个干净,而柏麟此刻却险些一口茶呛着自己:
“他……修罗王?他、他成了板蓝根精了?”
“还是个喜欢摘自己身上叶藤给人治病的板蓝根精,此世他若能积下百万功德,就能修成地仙护佑一方,也算是造化了。”
璇玑轻笑着为柏麟抚背顺气,在他耳畔道:
“不过,我可不是带你来看他的,而是那边,那个小孩……”
小小的孩童生得粉白玉净,他正守在炉灶前,炉上正炖着补汤,是他为自己母亲备下养身之物。
柏麟看了许久也不得而解,只能回首问璇玑:
“他是我认识的谁吗?是青龙还是腾蛇?可是~”
“你自是不识他,他是同我与计都一起被扫落血海的廉贞,你认识的是他这会儿炖在锅里的那俩。”
柏麟微怔,凝目去看时,那锅中却是一蛇一鸟,柏麟脑中电转,轻叹出声:
“是腾蛇与……么?那,天帝呢?”
啪~,小孩抬手一砖拍下,砖下只硕鼠两脚抽抽眼见是不活了,柏麟似有所悟,回目璇玑,却见璇玑含笑点头,不觉轻叹:
“何至于此,他、他到底也曾是天帝呀~”
“世间因果,报应从来不爽,一喙一饮,皆是自择,何怨他人?”
第九章
璇玑语声悠然,却令柏麟心下觉出一丝明悟来,他抬眼望向璇玑,却未料唇中被塞上片盐渍蜜浸的杏脯,带着淡淡咸味的杏脯有种别样的香甜滋味,让他的心也象这杏脯般浸透了甜,轻笑开来似云散见月分别明朗,又有融霜化雪后那般虽有微凉却不觉寒之感,垂睫勾唇轻语如诉:
“璇玑,谢谢你。”
“谢我何来?这些原就是我自家小气,恼上了这些人,才不是因为你。”
璇玑笑意浅浅,口中否认。
可柏麟就是知道这一切皆源于自己,就凭昔日腾蛇在天界曾屡屡挑衅于她,可却毫发无损便可见一斑,璇玑恶了腾蛇根本不是为她自己,乃是因腾蛇伤了昊辰,才会如此。
“你呀!”
柏麟忍不住抿唇摇头轻笑开去,他先时是心疼腾蛇的,毕竟自小养到大的,可也心中寒凉,到底还是枉用心思。
虽说当时身上有障目神印在,腾蛇未能认出,可自小养大的孩子半分认不出自己,还把尚是凡人的自己推向别人刀刃时,心中又怎会不痛?
何况,璇玑出手处置也是为他,便是再无心肝,他也不能说璇玑错,所以一切依天律便是,他也无须多理。
柏麟未想多理,所以并不知晓腾蛇与禹司凤已然这般纠缠不清有百世之久,二人许是真有前尘旧债未清,每一世都是以争争吵吵互为知己开头到因情成祸而相杀。
最可叹的是,百世为妖,他二人还是固执的认为,妖与人是可以和平相处的,却忘了妖与人所思所虑永远不会相通相同,又怎会如他们所想那般和平?
且在二人意识中,总将妖之利益凌驾于人族之上,认为人的生命本就短暂,便是为妖所伤所噬也没什么大不了,日子久了,也就忘了。
故,许是因此才会犯了天怒,每一世二人相争时都会天降紫雷将二人打回原形,而后被廉贞他们十二人中的某位捡到,做成入口美味。
记得上一世的度厄很是喜欢做麻辣口味的烤食,这俩当时的原形也是甚大,足足让度厄美美吃了半个月,余生亦多有想念。
璇玑并不愿柏麟知晓这些,也是为免他因腾蛇而神伤,便弹指驱动傀儡舟子划向别处观景,未想在湖的另一边却碰见了另一个“熟人”,元朗。
按说元朗乃是金翅鸟妖,又曾相助修罗攻打天界,百世为妖为怪为虫豸皆不为过,可这家伙却不知何处积下功德,不仅由妖转为人道,还修出一丝仙缘来。
只这一丝仙缘实在有些不靠谱,居然是助人渡情劫的仙缘。
于是,元朗第一世与龙女相识有情,却误将珍珠识鱼目,把兔妖当了于己有恩的凡女,反将龙女识为妖物,更为那兔妖讨去了龙女双目,待真相大白,龙女渡劫而返时,他也怀抱悔恨遁入了空门。
第二世,元朗与花仙缔结白首之约,而后花仙人间历劫,却阴差阳错误会了元朗背情叛爱,一怒之下立誓老死不见,待误会解除之时,元朗已然老死,果然二人老死不曾见。
第三世,元朗是名斩妖除魔的剑修,偶在林间救得一女,那女子乃是狐妖却纯良温婉,二人一见倾心结为夫妻。
未久狐妖因天雷劫而现原形,元朗方知自己的妻子是妖,而他曾因家人尽亡妖手,而立下过“不放过任何妖类”的重誓。不愿违誓,又不想伤害妻子的他横剑自戕,狐妖大悲之下大悟,得成仙道,济世渡人。
如果这三世还不算什么的话,元朗后来的数十世也就乏善可陈,这一世竟已是元朗为人的最后一世,因为,他快成仙了,缺的便是这最后一世的杀身劫。
此世的元朗是个玄门中人,专司缉拿为祸世间的妖魔,在捉妖之时有妖魔以凡人为胁,逼元朗自尽以救众人,元朗从容自尽,却在那妖以为功成时飞剑将妖灭杀,方才气绝。
璇玑他们所见正是最后这一幕,元朗最后的功德已满,神魂飞升归在武德星君座下为仙,乃为专司除魔斩妖的灭魔天将。
这到好,前尘为妖为魔之辈最后却修成正果,成了除魔斩妖的天将,也不得不说天地命数之玄奥。
柏麟亦觉很是玄妙,轻笑着问璇玑:
“我记得计都如今正是武德星君的顶头上司,岂非元朗又是计都手下?这到也不错。”
“何止是他,便是廉贞他们也是今世功成返回九天,南辰北斗终将尽归,此为天地之幸事。”
璇玑又递过一盏香茗在柏麟手中,茶香缭绕,入口生津,让柏麟惬意的轻呼出了口气,只觉身心舒爽,正要同璇玑说笑一番,却闻得远远石桥之上有女子痛泣之声。
抬目远望间,哟~,都是熟人。
柏麟忍不住失笑,对璇玑道:
“今日敢是得闲,专邀我来见故人的么?”
璇玑拈杯浅饮,杏目带笑:
“若是见故人,回少阳去见我那凡尘的爹爹与玲珑他们不就好了?原是想着让你下来散心,并不专为他们而来。
何况,这又有什么好看的?”
桥上泣者乃是转世为人的紫狐,她与无支祁到底是得了璇玑之允,结下百世夫妻。
只不过世之姻缘皆有定数,求之太过终非好事,且无支祁猴性难除,他虽对紫狐有情意,却还是喜欢花花世界,每一世都是直到紫狐心疲力竭时才悔悟,世世如此,却又世世不改。
无支祁就仿佛笃定以为紫狐永远都会等他,永远不会远离,只要回首便会找见,可是,他忘了一件事。
——人心会累,会倦,会意懒心灰,会,放下。
曾经有多么炽烈的爱,到放下时就有多痛,也就会有多果决。
紫狐在撕心裂肺的痛哭过后,不再因元支祁而动容,也不再追逐他的脚步,任他是风花雪月,还是眠花宿柳,她都再不曾回眸,终于修成仙道飞升,而这次,晚知晚觉的无支祁追在了她的后面……
璇玑与柏麟看着凡世山水,四时风物,品着美食美酒逍遥时,被迫接手他们一切政务的计都正哭唧唧的埋首奏呈。
阿姊、柏麟,你们快回来吧,我一个人扛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