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策如同寂寂暗夜,柏麟宛若暗夜中的那孤悬冰月,沉夜之君驾着他的小月亮在凡俗众生中行走,却不知有个小修罗也跻身人群,远远望着他们,眼中尽是惊艳。
罗睺计都转目不见那清冷天人,于这沉闷天界也就失了兴趣,便这般随意往人间一游,却远远望见一个傲然伟岸身影行于人海,纵身处人海却依旧耀目,纵不见颜容,却也可知不凡,更何况他肩上坐着的小童,娇而不骄,皎皎若月,让人平生喟叹。
有那么一刻,罗睺计都想上前看清那对父子,也或许是兄弟,是何样无双风华的人物,却又忽生却步,恐惊佳人。
患得患失之间,人潮如织之间,修罗再举目时,已不见其踪。
罗睺计都不觉心中动念,他想往天界去结识那天人,交之为友,便是不能,日日得见,也会心生欢喜。
天河有名,若水。
若水者,弱水也,鹅毛不浮,众生不渡,唯仙神可驾沙棠树皮无底小舟而行。
天河之畔有亭,白玉为筑,是为白玉亭,亭外若水遍植灵水芙蕖,幽兰生光,美不胜收,却是帝君柏麟为其师尊而种。
——灵水芙蕖夜生辉光,宛若繁星,甚得冥策欢心。
冥策好酒,柏麟便自青帝处习得酿酒之法,酿出美酒琼浆密藏之,就为师尊出关畅饮。
柏麟犹喜取灵水芙蕖叶上露水煎茶酿酒,故,修罗几番辛苦强渡若水之后,也曾远远见过天人行于芙蕖菏叶之间。
可也仅那一次,再后来所见,却是只出生未久的金赤鸟。
妖族公主鸿翎嫁予天帝,生子当为神族,可未知哪里出了岔子,生下的孩子却随了其母,真身为金赤鸟不说,还化不了形。
天界仙胎生来便是仙体人形,纵是种族血脉强大,也断乎没有化不得形的,顶多小儿顽皮喜以真身玩闹罢了,似天帝这位太子这般,还真的是没有。
因此,便是天帝也不免陷于流言之中。
而这位金赤鸟太子羲玄就更不用说,吃人白眼是常有之事,便是妖魔族中也多有讥笑之辈。
孩子再小也是有自己的心思,所以金赤鸟便成日流连忘返于天河畔,机缘巧合结识了小修罗。
修罗一族能聆鸟语,金赤鸟与之交流并不费力,二人相谈甚欢结之为友,羲玄不忍朋友时时强渡若水危险辛苦,便将渡水之法相告,二人更契结金印,以证其交。
罗睺计都虽能渡得若水,却还是不便行于天界,特别是中天神殿这等天地法则之最强处,对妖魔族的压制可是十分厉害的。
故,也只能与羲玄在若水之滨谈笑,并不知柏麟帝君已以修为有悟入定闭关,天界一应大小事务尽归天帝掌控。
许是因羲玄之事让天帝与鸿翎生了嫌隙,又或是仙妖本就不可相容,在羲玄近万岁也未曾化形后,鸿翎借修罗势起而天界式微之时,暗盗天界兵力分布图回返妖族,以妖族公主身份为魔族助威。
此举令天界颜面大失,又因兵图被盗,至节节失利,被妖魔一鼓作气杀到天门。
然,此时天帝却因颜面,避往昆仑,无视众仙之求,以道法无为做借口隐之不出。
第四章
天纪十三万五千四百四十一年,妖魔大军不知自何处知晓渡过天河若水之法,挥军渡河,且以落天钟轰破天门,一时天宫岌岌可危。
北天七皇借星辰之力也只能勉强护住天宫不失,众仙在全力抗敌时,所有文职仙臣日日跪于昆仑叩首,求天帝出来主持大局,力挽狂澜。
然,天帝依旧以“天道无为以治,一切随因果而生灭,随他去吧”应对众仙臣,眼睁睁见天界将失时,司命仙君愤而起身,往寰皓宫而去。
——寰皓宫,琅玕殿是柏麟帝君的寝殿,帝君此时正在殿中闭关。
罗睺计都身为魔煞星对于征战一事虽不热衷,却也不觉有什么可以反对的,反正天宫破了便破了,纵修罗打上天界,他也能护下心中惦记着的天人,以及知交好友羲玄。
故,身为前锋大将,他与左使无支祁、右使元朗,毫不手软的将天兵逼退至天宫之前,手中的魔刃钧天策海所到之处更是众者灰飞,不及灰飞的天兵遗蜕也尽为妖魔踩踏为泥血,染红玉阶。
“妖孽,尔等也放肆得够了。”
清冷似月夜流泉中冰与冰相击的清悦语声传来,天上有巨大的金色法相显现,法相剑指之上,白衣霜雪,乌发轻飞,姿容绝世宛似冰玉琼树般的天人正垂目冷瞥,浩浩清气直压而下,随清气而下的还有那属于天人的昊天法印。
法印古拙,仿佛凡间匠人随手铸的黄铜印玺一般并不起眼,可它却是太古之时不周山倾后,由半截不周山所炼成的法宝,上寄托着三界生灵对浩浩天地的祝福与祈祷。
纵是魔煞星为三界第一强者,也在乍见心中所念天人之下被一印打在后脖根处,直接砸个了跟头。
心虚的罗睺计都爬起来后,连头也没敢回,甚至忘了自己脸上有面具遮挡,天人根本看不见他的模样,就狼狈不堪的逃走了。
罗睺计都这一跑,无支祁与元朗自也撑不起来战局,妖魔大军又被杀退回天河彼岸。
正在天界众人要欢呼时,帝君的金身法相溃散开去,柏麟帝君象只折翼的白鸟自空而坠,生生让天族众将士的欢呼声噎在了咽喉。
原来,帝君闻听天界告急,不待功成,便强行出关退敌,如今却是伤损元神难以支撑。
帝君伤及元神自然不能主事,太子羲玄又被查出交好罗睺计都,还将渡天河之法相授,事到此处,便是天帝有再多借口也不得不出昆仑回返天界。
然后,在柏麟帝君闭门养伤期间,天界忽然出现位女战神,而与此同时魔煞星罗睺计都也消失了,传说是被战神所诛。
于是,妖魔大败,修罗王率部向天界投降缴械,天帝允其回返魔域不再追究,众仙心有不满却不敢言。
未料,转瞬便闻战神将军独往魔界尽灭修罗,一个也未留。
众仙尚不及心悦时,便闻听柏麟帝君因元神之伤,不得不入度厄道托身凡间重新修炼,不知何年方可重返。
随之又闻战神被煞气入体,冒犯天帝,幸太子羲玄求情,被贬入凡世历劫十世,太子羲玄也随之下界去了。
唯有司命仙君才知,下界的还不止这三位,还有天帝送往人间封印的由琉璃盏装着的魔煞星心魂。
寂夜冷秋,虞渊之畔,在这已然被废弃的,曾经众神浴渊而生之地,却见冥策与柏麟在对弈。
辗转千年,天帝搜遍了三界六道,却始终寻之不见的柏麟帝君,此刻正以幼时形貌同自家师尊在一起。
元神有伤?当然是真的,却非是强行出关所造成,所谓的受伤不过是为摆脱天帝所设困局的破局之法。
因此,踏入度厄道往人界为真,却不必要投为凡胎,修补元神有什么地方能比这罡风密布,却灵气十足的三界夹缝更好?
何况虞渊只是废弃,又并非无用,在这里修炼无论速度与益处都不是别处所能及,所以一呆千年简直不算什么。
冥策在混沌之时便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修炼起来十万年不睁一下眼也是常有,否则也不会让曾经的天帝寻到机会摆布柏麟。
——怎么说有这么个凶神师尊镇着,三界也无人敢动歪脑筋。
如今冥策既知过往,当然不会心大的去闭关不出,以至这些年除了修炼之时,柏麟就顶着胖乎乎的小脸蛋,在天帝八方搜寻他时,被自家师尊带着到处吃喝玩乐,顺便,看大戏。
从前光听说羲玄被战神连杀九世的事,所知并不完全,待柏麟被冥策带着追戏千年后,方知是好大一盆狗血。
在柏麟看来,若无羲玄的乱入,只怕战神的戾气早消除。毕竟,求不得这种心绪最易生出戾气。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每一世羲玄的出现,都恰好断了战神的所悟,反令其生出心魔煞气来。
就如第一世,为家人报仇的揽月一样,若无羲玄的琴师插手,她原可从容而去,此后余生纵然清贫隐世,却会自在逍遥。
反而琴师寻去的一番告白,不仅耽误了时间徒生危险,让揽月险些被擒不说,更让她平白负上命债,余生心生悔意煎熬,郁郁而终。
可以说羲玄施下的不是恩,不是情,而是最难偿还的债,不仅不能助战神开悟,反生出心魔,滋长煞气。
接连九世,世世如此,看得冥策师徒二人直摇头。
这羲玄到底与战神多大仇多大恨?搅和人九世,若第十世再不得悟,平复煞气,战神将永堕魔道再无生机。
柏麟将棋子放下,小小的脸上尽是不解,有些纠结的问道:
“师尊,羲玄应当知道这般纠缠非是消除煞气,令戾气不生之法,为何还会九世皆如此,世世不改其衷?”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凡尘俗世如此,天界有俗心的又何尝不是如此。”
冥策将手中棋子投入棋盒之中,明眸淡漠如水,带着些许轻嘲,语声冷然的道:
“战神源自修罗而来,那力量虽然强大却始终难驯,天帝坐在至高宝座上要想再无后患,除了要除掉你以外,还得有名正言顺的理由除了战神,并得其神力。
而有什么是让羲玄得到这力量更好的?所以,假以虚情惑心,让战神甘愿把神力交给羲玄,再李代桃僵让战神从此消失,不是件大大的好事。”
冥策没说出口的是,前世的褚璇玑并非战神,战神九世历劫失败,意识被封于琉璃心中,罗睺计都送出的半颗琉璃心,才是真正的战神。
因此,其实战神以及她的力量是让前世的禹司凤吸收炼化了,才会令得后来羲玄提前飞升。
第五章
冥策没有说出心中猜测,毕竟前尘已尽,柏麟也不记得那些人与事,就让它过去,那些人将有如何的经历,如何的坎坷,也尽与他师徒无关。
小柏麟见自家师尊出神,偷偷将棋枰上的棋子换了几枚,自家师尊是个臭棋篓子,若是再输了,怕是又会生好大一场气,为了自己耳根清净,还是自己输了吧!
小柏麟的动作如何能瞒住冥策?只不过自家弟子这般讨好自己,又有什么不领情的?
于是,开心的冥策决定,带小柏麟往天外一游,顺便,告状。
天帝虽尊,却也不是乾纲独断,四方帝君的权柄不逊天帝,只不过各掌一方,互为臂膀罢了。
因此,天帝才会为独掌大权而放任域外天魔的壮大,借此将赤、玄、青三帝调出守域外,独留当时尚幼的柏麟受其控制。
只是,怕是天帝也没想到,昔日臣服于下的妖魔族会如此快的翻脸,而且还是借他迎娶的妖族公主回归之势攻上天界,并因兵图之失,损兵折将,以至柏麟破关出战夺了先声,他被迫回返落了下层。
更有者,此事镇守天外的三帝并不知晓,若有知者,定让天帝吃不了兜着走。
而今,冥策便是要带小柏麟去让三帝知晓,天帝不是曾口口声声大义相斥,说柏麟迫害妖魔族,令生灵涂炭么?
今晓于三帝,来日相斥于他时,到看天帝如何辩驳。
冥策带着柏麟只一拂袖之间已至天外之界,正逢域外天魔来犯,厮杀正酣,便见冥策轻哼一声,天宇夜沉,星海尽现,星光之下域外天魔似灰痕尘影被拂尽散去,只余少许劫灰被风吹散。
众天将天兵怔了怔,立时认出了少承白帝位的柏麟帝君,发出如山欢呼。
——他们出战域外时见过小娃娃的柏麟,虽时隔多年却还认得,至于为什么小帝君没长大,一时却是忘了想。
至于冥策,强大如斯的沉夜之君又有几人见过真颜?不认识,也是平常,反正认识帝君就够了。
三帝守彊域外已久,柏麟又是他们心疼的弟弟,被天帝这般欺负(冥策已将前事尽告之),安有不怒?
你说冥策的不出手?三帝自然知晓天地法则对冥策这类太古便存之大能的束缚。
——如冥策这般出手便可覆灭天地的存在,是不能在三界中轻易出手的,否则会被天地法则排斥出此方世界。
也因如此,天帝才不会惧怕冥策会对他出手,而冥策在域外能反掌尽灭天魔,于天界却无法随意处置个天帝。
此来域外,冥策说是让柏麟告状,实则却也是为彻底封印域外,让三帝可以回返九天而来。
有三帝的回返,便是罗睺计都重生,于天界也无大碍。先前罗睺计都能称强三界为第一强者,乃因天界无人可用,柏麟独木难支。
若当日三帝任一人在,都可助柏麟开启诸天诛魔星辰大阵,休说一个罗睺计都,便是十个,也一并了账。
今冥策未雨绸缪,封印域外荡平天魔,让三帝伺机而返,为的便是谋而后动,可一举荡平妖魔,也将私心杂念甚重的天帝给一并收拾掉。
冥策封印域外极是轻松,轻松到三帝满腹怨念,气恼为何自家没想起去惊动他老人家出关。
百万天兵天将与三帝在此域外之天与之缠斗近万年,结果这位一到,反手之间便平了战事,布下星辰大阵自动绞杀邪魔,且封印了域外通道,简直比喝水吃饭还简单,真让三帝平白觉得有些委屈。
所以,完事后柏麟是催着冥策离开的。
——再不走,变小的柏麟那胖脸蛋就被三帝捏肿了。
人间六月,正是芙蕖花盛时,少阳派的恒阳长老乐呵呵的回到门派,还带回对父子,称是自家的忘年之交。
少阳掌门褚磊一见那名唤昊辰的小孩子便心热,若不是师兄恒阳长老明说了要收昊辰为他唯一入室亲传弟子,褚磊怕是用抢的,也要将小昊辰抢在自己门下。
——至于说是做弟子,还是做儿子,那就难说了。
褚磊膝下有二女,褚玲珑与褚璇玑,褚玲珑天资聪颖却勤于修行,对除修练外的一切事都不感兴趣。褚璇玑却不然,她六识有缺,虽自小由褚玲珑照顾,却于修行并不上心,只喜偷懒睡觉。
褚玲珑因其母何丹萍为金赤鸟妖所害,故恨毒了一切妖魔,修行刻苦也只为报母仇,对褚璇玑极是疼爱,却也教之甚严,以至门中弟子亦对玲珑深惧之,小小之龄便有冷面之称。
按说这对姐妹应与昊辰无涉,可未想,褚玲珑在知晓自家父亲看新来的昊辰极眼热后,居然不仅鼓励父亲将昊辰当少阳下任掌门培养不说,还常带褚璇玑往旭阳峰去结识昊辰。
为的什么,只怕也只她自己清楚。
对于褚家姐妹的亲近,冥策果断的让昊辰闭关十年就避开了去,他自己因在少阳成了客卿长老,便时时同恒阳长老论道,让后者获益良多,也让少阳秘境的守护大阵加固了又加固,已非当初天帝让青龙所设那般会轻易被人破开了。
红尘岁短,转息十载便过。
恒阳长老与冥策陪同昊辰出外游历归来之时,正赶上四年一次的簪花大会。
此次大会是少阳承办,因此少阳此时极为热闹,几派弟子云集于此,待大比夺魁,扬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