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小龙脑袋刚一冒出水,那双水润乌亮的眼睛就对上蹲在池边,似笑非笑拎着戒尺的荼姚。
小龙脑袋缩了缩,用糯糯软软的小奶音怯怯的轻声道:
“娘亲,玉儿不是想溜出去和弟弟们玩,玉儿是想出来呆会儿,水里有些闷。”
荼姚丢开戒尺,轻嗔摇头,却也没有责怪之意,抬手将小龙抱出泉池后,小龙化成白白嫩嫩粉嘟嘟的小娃娃,乖乖伏在荼姚怀里。
荼姚抱着他缓步走出殿外,早有仙侍跟上来,递上小娃娃出门的厚衣由荼姚给他穿好。
奶娘在荼姚现身后,自动退在一旁当墙花,乖觉的不开口。
天界谁人不知,因天魔大战时太湖水君延误战机,至令天帝一方大好胜局由胜转败,天帝重伤,若非天后以六甲之身犹亲往驰援,怕是天界早已易主。
虽说此战大胜,魔界败北,可天帝亦重伤,幸得天后求药救下天帝,天帝无恙,但天后却因此难产,至令大殿下润玉生带心疾,得小心养育。
因大殿下润玉娇弱,天帝对其,并不如体健的二殿下旭凤与三殿下昭华上心,只天后荼姚待之如宝,非是征战在外,否则须臾不离,事事不假人手。
故,纵是润玉不得天帝欢心,也无人敢看轻,毕竟,这九天云殿之上掌实权的是天后荼姚,谁又敢对润玉不敬?
百花盛放,蝶舞蜂飞,玉柳枝头莺燕语,仙雾朦胧聚复散。
荼姚抱着小润玉缓步而来,此时的荼姚不似朝堂上那般华贵雍容威不可犯,只着素罗云裳,怀抱小儿,语轻言缓,与凡间寻常母亲并无不同。
远远虹桥另一边,旭凤与昭华正在玩闹,旭凤的红衣与昭华的蓝衫象两朵彩色云朵翻滚,看起来甚为有趣。
小润玉羡慕的看着俩弟弟玩闹,二子不时化为人形,不时又化做一红一蓝两只毛绒绒凤团子打闹在一起,偷偷看荼姚一眼,却乖巧的什么也没说。
荼姚一声悠长轻叹未曾出口,吞下咽喉,只在胸中翻滚。
纵是重来,旭凤也分化为二,可惜还是如此的不晓事,如此的唯己唯私不顾至亲。
罢了,许是真的她们母子兄弟的缘分不够,最终亦是空付真心一颗,只换无心半两!
荼姚侧过脸去轻蹭小润玉软软嫩嫩面颊,一行清泪悄然隐没在小润玉的鬓边。
小润玉乖乖的依在母亲怀里,不曾吵闹要和弟弟们玩,也不曾吵着自己下地去跑。
懂事的小润玉早自仙侍闲谈中知晓,因自家生来羸弱,所以不得父帝欢心,以至连累母神也不得宠于父帝。
父帝更纳了原当获罪的太湖水君之女,龙鱼族公主簌离为天妃来恶心自家母神。
可怜母神为父帝呕心沥血守天下,育子裔,依旧不得父帝半点真心一丝真情。
纵是母神继自己之后,又生下旭凤与昭华两个健壮的弟弟,且父帝亦极疼爱二位弟弟,自家也不得欢喜,母神亦不受父帝尊重。
唯幸者,天妃簌离血脉不高,虽得帝宠生下一子彦佑,却是条水蛇,不及自家应龙血脉尊贵,也不及旭凤、昭华的凤凰血脉位尊。
不然,纵是母神权柄在手,到底天界天帝才是主,母神纵有名位有功业,她却始终是妻,始终势弱,一个不好,随时会被父帝捏个罪打发了。
何况,旭凤与昭华乃受父帝亲自教养,母神纵付出千般疼爱,万种关怀,二位弟弟都不与自己母子二人亲近,反同天妃簌离之子彦佑交好。
每每母神见之都神伤良久,也让小润玉心疼母亲许久。
母子二人正各怀心事,对着满园芳菲发呆时,却被清朗语声给惊醒过来。
“姚姐姐,你那凤凰儿子就一白目,你又何必再多想?好好把玉儿养胖些便是,龙崽崽嘛,总要胖嘟嘟的才可爱。”
丹朱不知何时立在母子二人身后,随手掏出挂幽蓝光莹的鲛珠手串给润玉套在手臂上,珠串自动缩小得刚刚好,却让荼姚目光轻闪:
“水系至宝人鱼泪?怎会是你……”
“姚姐姐,不可说哟!”
丹朱轻笑挑眉,转身而去,一缕神识传音注入荼姚耳中:
‘姐姐若悔,待得日后玉儿得登天帝位后,丹朱自有法子成全姐姐与大兄便是,不过目下,玉儿要紧。
至于姐姐那孽子,丹朱还是容不得他祸害玉儿,所以姐姐,若其再生祸心,丹朱还是要得罪了。’
丹朱,原来……,呵~,狐狸就是狐狸,若有人当你这狐狸是傻的,那他才真是疯了。
荼姚低头对上小润玉担忧的水润乌眸,轻笑着亲亲小润玉白嫩小脸,笑道:
“玉儿真乖,走,母神带玉儿去看你的岳父岳母!去催问他们,什么时候让玉儿的小媳妇儿出世。走喽~!”
荼姚潇洒转身,她脸上带笑,眼中却划落清泪滴落入尘,世间从来多有忤逆子,少有不慈母,自家身上落下的肉,不亲不近自己这生母,心中又怎会不恸?
只是,恸又如何?不亲不重你的,就是掏心挖肝喂给他,也不过是白喂,惜取当珍惜的才是正理!
日月更迭,花繁花谢。
花神梓芬终于在荼姚日常一催之下怀上孩儿,且一举得女锦觅,把润玉乖宝宝的小媳妇儿生了出来。
锦觅生时,天地霞光瑞气,忘川之上忽生莲华,大地众生神魂得安,那久不现世的冥界阎君们,也忽地跟地里的土拨鼠似的冒出了脑袋,并且往洛湘府与紫方云宫里都送了重礼,那谄媚讨好意味十足。
荼姚收到礼物时,几乎没把送礼的人给拎起来挂南天门去。
往她宫里送冥帝的冕袍帝印,你们是要干嘛?!
她荼姚的宝贝玉儿要是做天帝没错,想一统六界也不假,可是你们也不能太懒了,玉儿才三百岁还是个三头身的小娃娃,你们就想让他当冥帝担重任,是不是也太胡闹了?
丹朱到是另有想法,他与荼姚一番长谈后,确定九天上只有来使与荼姚同他知晓所送之礼为何后,便将冕袍帝印带走。
荼姚目光沉郁的看着丹朱远去背影,从心底发出声长叹,原来,她们全是二傻子,就没一个看破这贼狐狸的真面目。
真是,肝疼。
凡人常说:青梅竹马,乃是稚子阳光,少年时光,总是年少轻狂。
可对润玉来说,他的稚子阳光却非青梅竹马,而是初一相见,就抄起天地缚魂索将他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准妻子,锦觅。
锦觅比润玉足小三百岁,可把润玉却管得服服帖帖,洛霖俩口子看得都心塞,便索性不看,直接把二人婚期定下,把锦觅打包丢给荼姚。
故,荼姚是把儿子带媳妇儿一起养在紫方云宫中。
时光水逝,年华悄然。
润玉五千岁时,他与锦觅的婚期已近,也是在这天里,天界的二殿下旭凤忽地灵力暴走,与天妃簌离之子彦佑打了起来。
彦佑虽是庶出,却为太微所宠爱,手中掌着天界水军,与掌天界禁军的旭凤从来相互看不上。
旭凤脾气暴躁,动辄伤人,连他的手足亲弟昭华也常伤他手下,自然更看不上彦佑。
可今次这一架,却当真不是旭凤的错。
原来,旭凤八百年难得一次的起了“兄友弟恭”的心思,想着润玉到底是自家亲哥,这婚期已近,当弟弟的得有所表示,因此往极西之渊采来了寒冰之莲以为贺礼。
那寒冰之莲是极西之渊中近万年才蕴一朵的仙品奇花,对修水法的人最是有益,旭凤是火凤而畏冰,能亲备此物,已然是极有心。
可这份心意,却因旭凤一时大意,放在栖梧宫中,被来寻昭华(旭凤与昭华同住栖梧宫)的彦佑发现。
因极受宠,此生的彦佑与前尘的旭凤仿佛,都是极自负极只知有己,不晓有人的德行。
彦佑因得宠,又抢兄弟的东西习惯了,他乃水系修水法,寒冰之莲又对水系之人大有裨益,便将之收入囊中吸收受用了。
冰莲乃旭凤辛苦得来,想为贺礼送予自家兄长,却让这区区不良之辈夺去,旭凤如何心甘?
二人在栖梧宫打架,自然惊动了还在偏殿里睡懒觉的昭华。
昭华是只冰凤,旭凤却是火凤,二人同为凤凰自然同样也都是脾气不好的,加之冰炭不同器,灵力相克,这对幼时极要好的兄弟,是越便越不亲近。
可再不亲,昭华同彦佑再要好,他俩毕竟是骨肉相连的兄弟,彦佑敢同旭凤动手,便犯了昭华的大忌,昭华自然上前相助旭凤。
彦佑天赋血脉不过是承继龙息的水生青蛇,他就是再努力提升修为,精纯血脉,也不过能修成为蛟龙。
蛟龙虽也有个龙字,但与他母族龙鱼族一样,就是前头挂上“龙”字旗,却依旧是鱼。
蛟龙也一样,怎么做,挂了个“龙”字,也还是蛟。
世人皆言:龙生九子不成龙。
这话里便道尽了空有龙之血脉,却成不得龙的辛酸。
而凤凰是与龙比肩的存在,彦佑一尾不成龙,只能成蛟,目前尚是水蛇的蛇儿,又怎敌得两只凤凰的双打?
只是,这世间事又岂是表面那么简单?
无论是对敌打架,还是布阵排兵,除了血勇蛮力,还有谋算,而彦佑此人,便是最精于谋者。
第十三章
“放肆!不过区区水生蛇属,居然敢觊觎天帝之位,彦佑,你当真以为投胎簌离,便可平步青云?”
丹朱冷冷轻语,拂袖之间玄光镜隐,栖梧宫中事已然心中有数。
纤长手指宛若净瓷莲白,轻绕之间,一圈圈红线套在腕上,犹若尾赤红朱蛇般,衬着皓白腕子更形肤白细腻,不愧“丹朱”之名。
丹朱随手执杖,缓步向栖梧宫而来。
丹朱走得不快,却也不慢,每一步都很稳亦很重,每一步踏下,都带着奇物韵律,都有一圈淡淡金纹似涟漪般扩散开去,圈圈成套形成结界。
所以,当丹朱来到栖梧宫时,三人混战已见分晓,旭凤正满脸惊惶将凤羽剑从昭华胸口抽出,而彦佑在他身后笑得得意又狷狂。
昭华瞪着茫然双眼不解的看着旭凤,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兄弟明明在联手双打彦佑那条水蛇,怎么下一刻旭凤的剑会刺在自家胸口?
好在,昭华的精元内丹没在胸口,否则还真会死透透。
旭凤保持着抽剑的姿势,他在发现刺中昭华那刻,脑子里出现了许多画面,每个画面里却又都有同一个人,他那病弱的兄长,应龙润玉。
丹朱眸中精光一闪,却又立马全无异状,喳喳呼呼的冲过去大叫:
“诶呦,我的凤娃,我的昭娃,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打起来,还受伤了?
彦佑,是不是你小子使坏?个黑心烂肝的东西,老夫打死你!”
丹朱跳着脚,一杖就敲在彦佑脊背之上,打得彦佑往前一扑,正正把旭凤给撞趴在地。
昭华一手捂伤口,一手去拎彦佑救旭凤起身,三人谁也没发现,丹朱盘在腕上朱蛇似的红线,此时象自家有生命一样,飞快游到三人身边,居然把三人的脚拴在一处,而后红光一闪,再无痕迹。
丹朱也大呼小叫的将彦佑又扫个跟头,而后一粒灵药喂给昭华。
只见清光一闪,那原还在淌血伤口便止血收口,在几息之间痊愈,若非昭华衣上犹有血渍,脸色泛白,全不似受过伤一样。
“诶呦,我宝贝昭娃哟,可受大苦了!
这血脉低下,还是庶出也就罢了,居然如此的心狠手辣,用魔瞳蛇眼坑我家凤娃和昭娃,簌离那小妇养出的,果然下作。”
丹朱心疼的揽着昭华,口中喋喋咒骂竟似凡间撒泼妇人之态,引人侧目,却无人得见他指尖微动,又一缕金华没入昭华后心不见。
“叔父,你可好生偏心,彦佑也是父帝之子,我不过庶出,你便如此的捧高踩低,当真让人心寒。”
彦佑从地上爬起身上,脸上青白不定,狼狠瞪着丹朱,目中尽是怨毒之色。
丹朱那两记杖虽看似不重,实则不然,丹朱有天道功德在身,那木杖与红线同样附有功德加持,用以伤人时,其伤比寻常重之十倍不止。
丹朱轻揉昭华软软的发,并不理彦佑。
昭华生来有些口拙,因此万事能动手便不会动手,又是冰凤之身,不得父兄亲近,反是丹朱照应良多。
“彦佑,你放肆!且不言叔父乃是父帝亲弟你的叔父长辈,只凭你乃庶出亦无仙职,便不得对叔父无礼。”
旭凤教训起别人来到是很有一套,言词义正,肃声色厉:
“你私入栖梧宫不告而取我宫中宝物,若凭兄弟之情,撒娇放赖讨要去也就罢了。
却因行错不听兄训,甚至对二位兄长施以邪术,叔父赶来相救开导你一二亦并不为过,奈何你竟对叔父也心生怨怼,该当何罪!”
“该当何罪,也不是你火神二殿所定论得了,那寒冰之莲你说是我拿的可有实据?
若无实据,你便是污蔑于我,故意手足相残,铲除异己。
若有实据,你也尽可拿出,叫我口服心服。”
彦佑敢肆意夺取他人之物而不惧失主,乃因他有一旁人不知的天赋神通,能匿去所夺之物气息,且不惧神识查探,因此方有此言。
旭凤与昭华虽不知他天赋神通为何,但东西丢多了,也看出些门道,自然知晓他这般说的用意。
此事纵吵到天帝面前,因簌离得宠,这又查无实据,彦佑顶多挨通数落便罢,旭凤与昭华兄弟,甚至护着他俩的丹朱也会被训斥。
彦佑是在逼他们吞下这口气!
不过彦佑料错了件事,他高估了自家母子的地位,也高估了太微对他的情感。
“小水蛇,你可知,老夫这月下仙人,除了与人配姻缘,还会什么?”
丹朱笑得很开心,以他少年青葱模样,说话气这般老成,原当会引人发笑,不当其真。
可偏偏,却没人敢不认真!上个不认真的家伙,是前代魔尊身边的心腹爱将定城王。
结果,丹朱还在九天上日日嚷着无聊,那位的骨头,怕已沉在忘川河底被怨鬼啃得精光。
这些事,许是旁仙不知,但做为天帝之子的他们,却是深知牢记。
——月下仙人,并不是个只会耍嘴的弱鸡。
彦佑向来知晓该如何哄天帝欢心,自也晓丹朱一但动了真怒,父帝也保不住自己,他是蛇,自然能屈能伸,忙一躬到地,恭声道:
“侄儿年轻不懂事,口角冒犯叔父,望叔父海涵原谅小侄的无礼。”
“口蜜腹剑。”
昭华口拙,也不想同彦佑多纠缠,冷刺一句后,转向丹朱撒娇似一笑,道:
“叔父事忙,少有闲暇来栖梧宫,今日既来,昭华少不得要留叔父饮几杯才是。”
边说边拉着丹朱就走,还不忘给旭凤嘱咐一句:
“二哥,彦佑无状冒犯叔父,你我乃是兄长理当教导,念他也是无心,就开导十记天雷之刑吧,想来叔父也不会与侄儿计较,嫌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