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梨雪与江滔这俩只算是一对憨憨,落水里还想着这些有的没有的,也是让人服气。
可是很快,这俩就没心思想这些了,他们发现自己来到个神奇的地方。
那是个仿佛水晶琉璃般璀璨夺目却又光彩明亮的地方,四周全是清亮明净的水,可三人身上却未沾染半点湿痕。
四下有五彩游鱼来去,甚至伸手可触,更有水草如丝,随水势摇动,恍惚似少女如瀑乌发般动人美丽,诡异得厉害,却偏又让人怕不起来。
天光穿透水面照进来,照在身上温暖却又不觉灼烧,让人似身处梦境,不知今夕何时。
齐轩打量四周,回目却见不远处怪石之后有长索似横,才要举步,却让江滔与杨梨雪一边一个吊住了膀子,生似俩人形挂件儿,面对二人讨好似的笑脸,齐轩忽然觉得自家象带崽儿的母兽,气笑不得间也只能随这俩。
做为胆儿肥却没本事傍身的傻大胆,江滔和杨梨雪也算是运气齐天,否则碰到个本事稍差的,他们三个也就一起成了祭河的活牲了。
——所以,有时做事还是动下脑子,那种不知深浅的事,还是得少做,否则就不是玩,是玩自己的命。
那长索许是泡在水中时长,已然变成了乌黑之色,可齐轩却知晓,它原当是金色,是比朝阳更灿烂美丽的金色。
那长索很长,似垂天而坠,共有九根,分别噙于口巨棺四周所铸的神兽口中,那九只神兽分明就是传说中的龙之九子。
巨棺被九只神兽所护,齐轩便已知此是何处,他一把将两个傻乎乎还想往前凑的傻货按趴在地上,自己也撩衣整裳跪下,依世传之礼,行九跪九叩之礼。
江滔和杨梨雪都不是傻成狍子的货,自然是齐轩怎么做,他们也依样画葫芦,别管像不像,可那意思到了,便也是心意到。
齐轩可不象寻常人,会因好奇再往前凑,别看这九只神兽似是金石所铸的死物,可你只要敢往前挪,保证让你知道什么叫“管杀不管埋”。
所以,礼毕后齐轩谨慎的半起身子,弯着腰示意杨梨雪与江滔随他慢慢向后退,江滔刚想掉转个身再挪,就让齐轩一把薅住后脖领给按住,眼中的警告让江滔吓得一缩脖子,老老实实面朝巨棺退步后爬。
杨梨雪比江滔可要聪明得多,她看到齐轩都是弯个腰面向巨棺而退,她也有样学样,到比江滔轻松。
直退到再也看不一丝巨棺长索的影,齐轩才松口气一下坐在沙地上,抹把额上冷汗长叹:
“我天,以后这越格的事,我是再不敢做了。这头一回就撞上炎祖他老人家,也是他老人家心怀宽广,否则连我带你们,全得喂了水里的王八。”
“不错,总算还没傻到家。”
清冷凉淡得象昆仑山顶那轻盈白雪似语声传来,月白长衣仿佛月华清光,更衬出颜色清雅宛若梨雪海棠似的绝伦之姿,只站在那里,就象玉树琼华般悦目。
‘完了个蛋,这下非让小八给念叨死!’
齐轩心虚得直想掉头就溜,可这里,他却是溜不了,也不敢溜,只能苦哈哈的行礼陪笑:
“罪过、罪过,怎么劳动三爷大驾,我、我……”
“行了,不是八爷的托付,我也懒怠走这一趟。”
三爷的神色淡淡的,象是风拂过竹叶般无声却又似有声。
窝在他怀里的胖虎崽儿球球,金琉璃似的大眼看着齐轩,肥肥短短的小爪爪轻探出,勾了身边游过的尾红色大鱼,揉揉后,又放开去,举起毛爪爪满眼迷惑,似在奇怪为何摸了大鱼玩了水,爪爪却没沾湿水?
胡九团在三爷脚边装毛团子,可长长狐尾却在杨梨雪与齐轩未发觉时在二人头顶轻点,一缕原是不甚明显的红线陡现,又很快消失。
而胡九毛尾轻甩,假装自家就是真正的毛团儿,刚才什么也没做过。
三爷不是个喜欢多言的,他只轻扬手间,三人便已不在原处。
——等那三个憨货回神时,他们已在黄河岸边上,且离黄河祭已时过半月之久,可于他们而言,却过去不到半个时辰。
三爷把那三个傻货丢出去后,方才举目望向前方,此刻那巨棺却然直立于他面前,九只噙索神兽退立棺后,似列队随主迎宾。
“天地共分九轮,我兄弟三人执掌幽冥三轮,我九弟于忘川守渡,八弟黄泉掌罚,本尊永守血河,似乎与你们神魔两界并无牵扯才是,魔神又为何强邀我一见?”
水波涌动,凝化出青席案几,更有醇酒玉盏,三爷毫不在意飘然入席,斟酒入盏,举盏浅饮,那皓若霜雪的腕,因衣袖轻褪而露出来,仿佛雪玉霜华般诱人。
“冥河无情,吾知。然,吾却非无情辈,山河将覆,忘川、黄泉尚有济世心……”
巨棺之中有沉重而压抑语声传出,带着上古之族特有的浑厚鼻音,一位浑身缠着金索的高大伟岸金甲男子步出,与三爷对席而踞神色无奈。
“冥河无心,魔神不是早知?哼,本尊若有心,何容世间如此的乌烟瘴气,早将之尽归混沌,方才痛快!”
“……”
你狠!
第四十六章
棺中人无语,他还能说什么?天地生有九轮,九轮有灵分掌天地之律,其中一、四、五乃是天轮,二、六、七为凡轮又称命轮,三、八、九为冥轮。
冥河洛三爷、齐八爷与九渊便是冥轮,乃掌地事。
天轮因神魔生逆天之意,终弃此方生灵而去,成全了此方的神魔逆天之意,也让此方自此无“天意”。
命轮因凡人时言“我命由我不由天”,却又将自身所择因果之厄运归之于天,终是恶了命轮,乃弃,让其命由自掌。
若非是生死轮回终有序,只怕是那些生灵连冥轮也敢攻诘,纵未敢,也生出他念,诱了黄泉入凡世。
因此,三爷对其无好言,也在情理中。
——谁让那些神魔对着天道多出怨言,却从不自省己身因果,只把所有不如意归之于天道不公。
谁让凡间众生勾心斗角,自惹无边业力,红尘怨孽,却将之怨怪于命。
谁让仙凡心多,明知死生乃是大道之序,却不甘承受自择之因果,造出牵绊,引得黄泉入了凡尘。
凡此种种,若非是因有个入了凡世的弟弟,洛三爷又如何肯在红尘滞留?
只怕天地生灵在他眼中不过芥子微尘,生死覆灭于他只是云烟过眼,沧海桑田之后的又一番轮回罢了。
棺中人无语,他宁可舍弃一切自缚于棺中,便是放不下这大地众生,那些受他血脉滋养的山河江土,为了这些,尽管知晓自家并无劝诫的资格,也还是尽力为之:
“冥主,黄泉之尊能入世,便是因他不舍这大地生灵,忘川愿相助,乃因有怜悯意,冥主……”
“血海本就无情。何况,你们这些魔神仙凡们,不是动不动就说什么天道不公,事事都言命不由人,常常尽怨生死无常么?
怎的,长兄他们不以天道束尔等后,尔等之所承便公?二兄不以命数以定时,命可中由己?
生死?本尊记得,本尊仅有一次任尔辈生死自持,结果,哼,居然差点儿三界同灭。
这些原不是尔等所要的么?要了,如今又担承不起,想着要丢锅不成?”
素手凝华,腕似霜雪,一盏醇酒香且远,却已非是那凝碧似玉的佳酿,而是出自桃花坞中的桃花酿。
魔神仙妖乃至是凡人,总是在得到太多后还想更多,心中欲壑难填,却不知要得越多也就离毁灭越近。
世人总觉有太多规则束缚着自己,却不明白,如果世间离了规则才是最可怕的,那时人人都会放纵自己的私念,这世间再无一丝清明,便也无存在之必要。
棺中人轻叹,纵是规则之灵,也有权对这世态人心不满,何况这位三爷除了俩弟弟原也不在乎这世间。
——济世渡人?没了齐八爷在红尘行走,你试试!
罢了,他原口拙,是劝不动这位的,只看世人的机缘吧!
世人机缘?洛三爷很想爆粗口。
若非是齐八爷发动大阵,以黄泉之力唤归者重返世间,连上古旱魃、肥遗、穷奇、鬼俑都应/召相助,意图以天地之力扭转大劫,将十数年之劫于三年结束,只怕三爷又返昆仑安眠。
所以,当年人皇伏羲也委实厉害,居然让娲皇专为黄泉造出个红尘情缘,也就是为这些吧!
如此看,这二位对着那些凡人还真是尽心,纵使那些凡人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什么苍天负吾之类的,骨子里实在是极慕长生,极盼成仙,却也待之如子,为其谋算。
——只却不知,真正的仙神甚至是魔妖们其实更羡慕他们,有一世世的轮回,不用为了天地规则而永守空寂,可以有自己的喜怒悲欢,不似仙神们仅得一世空茫,而后还道于天,永湮天地。
休管如何,终是三爷入了泉台,身化红莲代了齐八爷,而胡九甚慕长生想入仙途,便也要应劫入世,助这红尘众生劫渡。
球球心思纯净却未识红尘,它只是依恋三爷,又怎会管尘世如何?
终究是世劫难渡归途几人,当天地承平后,洛三爷的传说也自世间隐去,只有那黄河故道上,总会有个带着只胖嘟嘟虎崽的白衣男子来去,依旧风华绝伦似琼树玉立。
“……球球,你说我那俩傻弟弟怎么想的,这红尘人世就真这么好?”
“嗷呜~”
“行、行、行,那姓张的一定让他生个够,让他八十还生,谁让他笑话我们球球胖的……,嗯,他活该……”
白衣凝月华,飘然昆仑去,只余浅浅轻笑,伴着古道斜阳碧草萋萋送那身影远去。
生者如逆旅,死者如归途。
吾归,生矣?死矣?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