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事by烟锁月眉
作品简介
三爷,无人知其姓氏,问之,笑曰:冥河无姓!因其自言家中行三,又是自洛水登岸,故,人称“洛冥河”,“洛三爷”,或直称,三爷!
在这群魔乱舞的时代,奇案一桩接一桩,唯有他冷眼看世、踏鬼而行!
第一章
不和亲,不称臣,不纳贡,不割土,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巍巍巨石上刻着这几行字,风霜的侵蚀已然让字迹有些模糊,却依旧耸立于此,直向苍穹。
此处原乃为煤山,后改为景山,是明帝崇祯自缢之地,那块巨石便立于此,何人所立,何人所书,已不可考。
不是没人想过毁去此石,但,此石甚怪,忽隐忽现,见之的人言之凿凿,未见之人疑神疑鬼,总之,此石甚奇。
景山之上草木葱郁,山势高耸峻拔,因其曾属皇家园林,故人迹罕至,唯山色鸟语,空灵幽深。
萧天沐一脸“新鞋踩了狗屎”的郁闷样子,和几名手下一起,坐在潮湿泥泽里,望着脑袋顶上那不大的“井口”,气闷咬牙:
“我眼瞎,你们也瞎呀?这下,真成这闷罐里的老鼠,来回‘坐井观天’了。哦,不对,老鼠还能打洞,我们五个,连耗子也赶不上,只能等死了。
就是不知道,日后有人发现,还认不认得出,爷这张英俊无敌动京华的帅脸。”
四名护卫暗自憋笑,不是他们不知死活,明知身处困境还在傻乐,而是自家这位主子,骚包耍帅一流,这运气,也是一流。
别看他们此时全摔进了这个直上直下,犹如窄井,四壁光滑如镜的地洞里,明面这是死地,他们身处险地,无人相救,死路一条。
可,这已不是第一次了,这位爷是三天两头就会闹这么一场,又爱探险猎奇,却又老是被困,只是每次都有救,他们,习惯了。
萧天沐,京城萧家少主,其父萧独峰,脚踏黑白两道,又是前朝遗族,老姓是“乌拉那拉氐”,故在京城地界上,没人敢不敬三分。
萧天沐,是萧家嫡子也是独子,难免受宠太过,这性儿养得有些个野,又有点儿任性,却绝对是个好孩子,所以,每逢劫难终有贵人,这次,也一样。
一条长索直垂而下,一个空灵悠远,象是幽谷兰绽的清浅语声淡淡传来,温柔如耳语轻喃,让闻者平白听得半身酥麻发软,直想掏掏耳朵:
“还不上来,等我请你么!这都是这月第三次了,要我走了,你就只能烂在这里,喂虫子了。”
“别呀!三爷,您别走,我这就爬上来!”
萧天沐猴儿似的,抓着长索几下就爬了上去,没办法,上头那位,连他老爷子在这位面前也得跟只小猫似的乖顺,他是哪个牌名上的,敢让这位等?
空山新雨,初晴微胧,水雾氤氲之中,长身玉立着宛若玉树峻傲的男子。
桃花为眸,水光潋滟,顾盼生辉间风情万种,温情脉脉掩映之下却是万载玄冰的冷寒。
眉若远山,挺秀浓长,似用上好笔墨描画而成,衬着那双桃花眼,一句“眉目如画”端是恰宜。
鼻若悬胆,唇似涂朱,肤光似玉,一身风华飘逸而肃杀,若说是仙人临凡,怕也当得。
月白长衣暗纹织锦,在透过树叶罅隙的微光下,浑身似镀上朦胧的淡淡金光,一双玉白修长的手掌中,正把玩着块顽石。
见萧天沐爬了上来,顽石轻抛,丢入萧天沐怀中,潇洒转身,语声凉淡,若这山间泠泠竹风,悦耳而寂寥:
“走吧!挑在‘百鬼夜行’之时入山,你家老子,怎么不打断你的腿,还来求我救你。”
“嘿嘿~,有劳三爷!”
萧天沐涎皮赖脸的笑着,也不理身后几个护卫跟没跟上,只顾连跑带颠的跟了上去,要知道,冥河洛三爷亲自相救,可是无上荣幸。
三爷,无人知其姓氏,问之,笑曰:冥河无姓!因其自言家中行三,又是自洛水登岸,故,人称“洛冥河”,“洛三爷”,或直称,三爷!
这位是个奇人,萧天沐曾听父亲说过,四十年前萧独峰幼时山中逢难,便是三爷相救,容颜于今时一般无二,从无增减。
故,萧天沐敢在任何人面前放肆,却独不会去违逆三爷任何吩咐,即使是,让他装乖扮小。
山中暮色渐浓,山光尽敛,四野只闻鸟语枭声,却不见月色星光,虫鸣之声渐起,寒意大增,让人无端心中发慌。
萧天沐从来都是个胆儿肥的,否则也不会仅带四个护卫,便在山中来探险猎奇。可不知怎地,此刻,连他心中也暗生怯意,有些汗毛倒竖的感觉。
三爷走在前面,月白身影似透幽光,象雪夜里那轮清冷凉薄的月色般,虽冷,可看着,却又那么让人心安。
这一路行来,三爷不开口,这后头几个心中再惧,也不敢出声,可这会儿,再不敢,也忍不住了。
不知何时,他们左右两侧,出现了许许多多身形飘忽,身影面容模糊带着幽幽绿光的人影,个个行止呆滞,衣发怪异,明显不是今人的人形来。
萧天沐胆儿再肥,也是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少年人,那四个护卫对付十个八个大汉不成问题,可这飘飘忽忽的一大群,又应当如何?
“嗷”一嗓子,萧天沐直蹦起来,尖声大叫犹如个被群赖汉困调戏的小姑娘,声音尖细且慌张:
“三爷,救命呀!”
“你不是专挑这个‘百鬼夜行’的日子,入的山吗?怎么,怕了!”
三爷清冷凉薄的语声,象是雪夜冰潭之中轻轻落下的一朵白梅,幽淡暗馨盈鼻不去,却又无比的空灵冷寂,有种无情无绪的通透:
“放心,这些,不是怨灵,只是时辰已到,赶去忘川黄泉,投胎时辰已到的灵魄,只要你跟在爷身后,就不会有事。”
“可是,三爷,您也说过,今儿,有‘百鬼夜行’呀!”
萧天沐被护卫挟在中间走,犹自腿软,要哭不哭的脸上,苍白如薄纸,语声挟着泣音:
“三爷,看我爹面儿上,别让我被鬼啃!我不想刚出了虫子嘴,又填进鬼肚子里。
以后,以后,我一定乖,一定听我老爹的话,三爷,求您了……”
“看来,你爹以后可以省心了。”
三爷语声轻柔得象如雪梨树上飘落的缤纷雪瓣,带着一丝不可觉查的笑。如玉如瓷的润白手掌轻挥,那诸多幽光骤聚一处,而后迅速消失在天宇间,象流星的光华一闪而灭。
萧天沐嘴张得能塞下只鹅蛋,惊诧之余却心神一松,方觉出后背冰凉,心才要放下,却听三爷悠然凉淡轻语传来:
“这景山算什么,百鬼夜行,总要在京城里才有看头。毕竟,京城乃是皇城所在,鬼多,很平常!”
不是吧?三爷,您成心呀!
第二章
萧天沐有胆子于神鬼出没之日出行,仗的是他无法无天的胆儿肥,可见过了这空山之中游离的魂灵后,他只想回家。
家里有爱用打雷似嗓子吼他,却极疼他的父亲,慈爱温柔的母亲,在那个家里,他不用担心被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啃了,因为父亲会保护他,象雄伟山峰般护他于身后,母亲会陪伴他,疼惜呵护如掌中珍宝。
然,谁来告诉他,为什么家在皇城边儿上的他,要先看够“百鬼夜行”之后才能回去?天呀!
三爷浅浅含笑,如玉温润的面上温柔平和,但深邃似深海星空的眸子深处,却是一遍寒凛,如同永不化冻的玄冰般冷,面上的温柔,实则是对众生的讽嘲。
身后萧天沐已然抖成一团儿,四个护卫也是身子僵硬,犹忠心耿耿护在萧天沐左右前后,不是他们胆儿小,实在是,这百鬼夜行,太过惊人了。
京城原本有些寂寥的街道,在此刻变得拥挤,春秋、秦、汉、唐、宋、元、明、清,甚至更古远的魂灵,全出现眼前。
悠悠忽忽有不对付的元、明二朝在捉对厮杀,各自脑袋砍下来满地乱滚,眼珠子滴溜间又自家摸着接上,有时接错“仇家”的头,端下来丢地上,再找。
也有唐人弯弓执刀,呼朋引友相约饮宴,大马金刀咏诗作对。也有宋人风流,露一身纹绣耀武扬威,歌之咏志,笑语温柔。
春秋之士,晋魏之风,两相请教,辩才无双,风流自赏,淡看纷乱若等闲,建安之风骨,今人犹羡。
明人妇者,挽发持刀,纵足下金莲小小,素手中执刃亦是菜刀,也不忘砍杀后金之徒,其恨何深。
各朝风华,百味人生,宛若一幅布满各色颜料的画卷,看似杂乱无章,却各有其华。
跳开这些人乃是游离世间的魂灵,其实,它们并不可怕,至少,活在这红尘人世的人,他们的心,要比鬼怪更可怕。
或是看得久了,或是三爷经过处,如斩破洪流的利刃般,鬼灵们会自动分开两边不敢停留,萧天沐几人并不太觉恐惧,反而津津有味,如顽童于闹市观奇,还不时窃窃私语点评一二,全然把这当猎奇了。
萧府靠近皇城,自处于繁华富贵之地,建府极广,仆人已早早挑灯等候门前,待得远眺萧天沐归影,忙不迭迎上去各种奉承,而早无恐惧之心的萧天沐松口气时,才发现,三爷不见了!
月华正浓,银纱遍宇,冷落冰盘,遥悬中天,西市口上原是斩杀人犯之处,那处的石板,总有洗之不去的褐色深痕,那是血渍的沉淀。
更夫王二正在打更,他总是觉得身后有异,几次回首只见地上自家孤影投于石板上,四下漆黑寂静,连声虫鸣风声亦无。
吸吸鼻子,紧紧身上夹衣,家中老妻已病了多日,换了几位大夫,也只说是弱症,好好将养还是能好,可是,没钱啊!
昨日好不易,出嫁的女儿送来只母鸡,本说杀了给老妻补补,可老妻不舍,说是能下两个蛋给自己吃,怎么都不让杀,看着虚弱的妻子,王二在犹豫,他可是知道,孙家的高利贷,不好借呀!
王二见过许多向孙家借贷的人家,倾家荡产那是轻的,妻离子散那是寻常。
可是,不借?不借,妻子的病又能怎办?
愁上心头的王二,连这冷与怕也丢在了脑后,低着头,机械的打着梆子,愁呀!
不知不觉间,王二走过了西市那杀人之处,也全没注意到,那染着褐色痕迹的石板上渗出殷红血液来,象有生命一般汇聚起来,变成了一个血液组成的人形,轻灵迈步跟上了王二。
静夜之下,一人独行,身后跟着个血红人形,凡窥见者,无不惊魂悚然,而王二却全无所觉,心中只来回掂量着利弊,竟全然无视了前方之人的异样。
在经过孙家时,王二停了停步,几番犹疑之下,还是离开了。
纵然是人穷无智,他心里还是掂得清轻重的,那高利货比砒霜也不差什么。
王二私心想着,纵和穷哥们儿兑借些,也犯不上把一家子性命和安宁都搭在一时花费上,那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血人却停了下来,以一种灵狸的灵巧上了台阶,而后化为液体,全数“流”进了孙宅里。
孙平,京城里最大的人贩子,他若看上哪家的大闺女小媳妇儿,或是祖宅宝物什么的,便会千方百计借钱给哪家。
利滚利,驴打滚,借出十文收十两,那是小意思,旁人家破人亡也好,血流成河也罢,只要他的目地达成,旁人?管他!
孙平一生猖狂,他视人命如草芥,连自家明媒正娶的妻子,在发达后也是一碗毒药送归西,只为,那妇人对他的规劝。
全不顾夫妻恩义,连那妇人腹中有他之子也视之寻常,反正乱葬岗上一抛,什么都了了。
那妇人平生最疼爱的兄弟,为了她,将孙平告上了公堂,一封白银二百两,一个乱党的罪名,西市口一刀为两段。
孙平不信命,不爱娇娥,贪的是财,爱的是钱,谋的,是利益。
身边的女人看上就夺过来,厌了便卖掉,他爱的,只有他孙平自己而已。
所以,孙宅虽大,但入夜之后,不光是下人,连女人也不会近孙平的身,因为,他怕,有人杀他。
血人极熟此地,轻巧的在宅中穿廊过堂,寻到孙平所在之地,灯火煌煌之中,孙平已酣饮半醉,身边桌下一具女尸,项上指痕分明。
血人翩若惊鸿轻灵入房,似公子翩然举止有方,立在孙平眼前,阴风入堂,风过烛灭,连案上供的关公并观音、佛陀等一众之像,也在风过之时化为土石泥尘木屑。
腥风阴冷,血气袭人,孙平忽地酒醒惊觉,直跳起身,警觉四望着缩向案边,却摸到一手泥尘木屑,嗅到了腥风血气。
到底是凶悍之辈,自腰间掏出把牛耳尖刀,孙平四下戒备,冷笑开声道:
“不知哪位光临,鄙人孙平,在此恭候!”
第三章
孙平自是凶人,但他的凶悍与残忍,乃是对着别人。就如那桌下的那具女尸,青春娇艳如初绽春花,却在年华最好,花开正艳时,却惨死于此。而孙平掐死她后,他还能悠然自若,守着尸首饮酒,其心何狠。
但,事涉自家性命时,孙平却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谨慎,也都细心,他可以狂妄的杀人弃尸,可以把旁人性命视之草芥,踩踏蹂躏也毫无半分怜悯。
然,当那“草芥”换成自己时,孙平却极惜命。残暴的人,只会对自己仁慈,滥杀者也只会呵护自身,孙平,也是,怕死的!
血人轻灵的走近孙平,近得孙平只觉满鼻尽是血腥与恶臭,孙平性如豺狼,从来不信这世间有“饶恕”、“仁慈”,他只认为,这世上之事,唯有你死我活,方是世间正径。
所以,手中牛耳尖刀用力挥出,取的,便是人身咽喉,力道既狠且刁,半分生机也没给面前的“人”留。
孙平却不知,眼前的“人”,却不是他能杀死的。雪亮冰冷刀锋划过血人的咽候,毫无阻碍的轻轻划开血液后,血液又自动合在一处,血人上前一步,俩人几乎贴在一处。
孙平阴狠的鼠目暴睁,狠狠发力向眼前的“人”胸腹要害处,连连捅杀不止,却愕然发现,如捅在黏稠的液体中。而后,孙平项上一凉,一双冰冷纤细的手,摸上了孙平的脸。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血人似乎笑了,纵使已仅是看不出五官的血色人形,却让人觉出一种温雅风流,仿佛站在那里的“人”,依旧是那个翩若惊鸿的少年郎。
孙平的眼睛已然习惯了黑暗,模模糊糊中惊悚的发现,摸到他脸上的那双冰冷纤细的手,却正是方才他掐死于地的那女人的手。
孙平不信鬼神,也不信报应,他只相信厉鬼怕恶人,而他,便是恶人中的恶人,又何惧鬼神?
牛耳尖刀在手,我能杀你一次,我就能杀你第二次,就算是鬼,我也能杀了你!
手起,刀落,血溅,美人飞头,可怨犹不息,玉手纤纤坚若铁石,狠狠的一收,孙平就被这双玉手举了起来,悬吊半空之中,双足狠蹬,用力掰扯那双曾经赞过的皓腕玉手,却挣之不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