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平喉中“嗬嗬”作声,眼中全是绝望与求饶,他是,真怕了!
血人似觉有趣,轻巧的绕着这对转了半圈,有些可爱的偏偏头,似乎在想什么时,孙平已没了动静,四肢下垂,一地遗溺。
无头美人松手退步,似也在厌这恶臭之气,任由那吐舌凸目之尸落地后,血人看着无头美人也倒了地,两具尸身中也各升起一道模糊的身影,正是孙平与那美人。
孙平浑身冒着黑气,很快身形凝实,咬牙切齿的尖啸着:
“贱妇,你好胆!”
转头盯着血人,阴冷如欲择人而噬,狞笑:
“小子,你也是来找孙爷报仇的吧?可惜,孙爷纵为厉鬼,也是鬼中之雄,你们俩,就再死一次吧!”
“好大的口气!不过是地上的蛆虫,连入忘川的资格也没有,还敢自称,鬼雄?”
仿佛一掬最温柔的月光照进屋内,一位身着月白长衣的男子走了进来,无视这一室血腥,只将一双潋滟若秋水的桃花眼看向血人,语声温柔得象恋人耳畔的轻语呢喃,却又冷冽得象清水流泉中的寒冰:
“我放你出血海,乃是让你得见,这世间是有报应的,可不是让你为这粪土中的腌臜物,脏了自己的轮回路。
他要想为鬼,也得,看爷,让不让!”
皓月凝腕,如玉如脂,修长美好得象世间最美的杰作,悠然抬指轻勾间,无数怨灵“扑”进宅中。那些面容,无一不是孙平所熟识,也无一不是由他的手送入的地狱。
天道好还,报应,从来不爽!
孙平想逃,想求饶,却拼尽全力也动之不得,如同被人用胶水黏住一般,只能站在那里难以闪避。
他的魂灵所凝的身躯,疼痛感丝毫不弱于人身肉躯,眼睁睁看着无数记得或不记得的魂灵,将他一口一口吞吃干净,终于相信,这红尘人世,还是有报应的。
只是,信得太晚,悟得太迟!
当群鬼的盛宴已毕时,孙平不仅是魂灵,连尸身血渍也没有半点,只有那无头美人身首两分血流遍地。
一众怨灵纷纷向男子施礼,而后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血人与男子相对。
那血人,此时才一点一点褪尽血色,现出少年清秀温雅的面容,清朗眉目间书卷气甚浓。
少年温雅斯文,向男子屈膝施以大礼,口中恭敬的道:
“李清宁,叩谢三爷大恩!谢三爷,为我姐弟,及那未出世小侄主持公道。”
“李清宁,处置那孙平,乃是本座觉得这世上虫子太多了,有些个碍眼。
放你出血海,也不过今夜月华正好,让你最后在这月华之下悠游一次,好无所挂碍的前往黄泉轮回而已。”
三爷似乎有些无聊的翻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白皙修长,骨肉皆匀,宛若上好羊脂白玉细细雕琢而出,确可称得“极美”!
李清宁眨眨眼,有些忍俊不禁,旁人于人有恩,纵不吵嚷得路人尽知,也会私下窃喜自家之德。唯这位三爷,似生恐旁人将他看得太好,怕旁人不知他血冷一般。
纵是如此,李清宁依旧行完了大礼,而后身形渐淡,终化微光四散而去,心愿已了,怨气已消,当归彼岸,重入红尘。
三爷那双桃花眼中波光潋滟,似温柔得能溢出水来,又似那其中玄冰冷结折出透骨入心的凛凛寒光,轻声低语似说与旁人,又似在自语:
“李清宁,孙平之妻弟,其姐于数九寒天,救下冻伏于家门的孙平,招为赘婿。然,其人狼子野心,入李家后先毒杀李氏二老,后夺取李氏之家业。
其妻懦弱,隐忍不言,只敢暗中照抚幼弟长大,痴念盼其回头。而孙平乃豺狼之性,行事刁毒,其妻孕子后,为子计相劝时,被其强灌毒药,一尸两命抛之乱葬岗。
李清宁告之官府,却不知孙平已用纹银二百两买其性命,陷害其为革命党,一刀两断,黄泉归阴!”
三爷语声清远,听在耳中似清泉般清冽而润甜,轻轻回荡在宅中,其人却已悄然不见。
角落里,这时才传来衣物的轻轻摩擦声,一名下仆,两股颤颤哆嗦着爬出,一声凄嚎划破夜空:
“杀,杀人啦~,有鬼啊……”
第四章
红尘纷扰,生死寻常,那孙平,生时行得诸多恶事,死后也不过为京城百姓添上些酒后茶余的谈资罢了,如石投水,泛起几圈涟漪,终会归于平静,不静者,唯枉死者难安的灵魄。
三爷在晨曦微光中,一袭月白长衣,行止飘逸清华的独自出了城,这位在哪儿也呆不久,且十分怕麻烦,可没这份儿好性儿,会常帮萧独峰四下捞儿子玩。
黄河之源乃出昆仑,昆仑之雪最是灵气飘逸,三爷或与昆仑有缘,一年之中总要前往昆仑几次。
而三爷性子乖戾,往昆仑之地总是沿着黄河而行,直溯其源,从无改变,若有心之人相寻,也唯在此能碰碰运气罢了。
这黄河故道,乃是地龙伏脉的血水,滋养这华夏大地,养育这生灵万物。
然,凡人不肯惜福,不悯大地之辛劳,争斗厮杀,周而复始,令得大地饱受重创,也令得黄河故道无数次改道泛滥。
天不授之,当以自救,然,人心贪妄诡谲,以己之责问罪苍天,更心存怨恨迁怒于人,令得流民四起,天下大乱。
黄河之地因得人祸,常常大旱大涝,两岸之民,守得住本心的,虽会为难民出逃,也终归故里劳作,纵是辛苦,也算得太平。而人,也终是要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付出代价,又何怨天地?
而那不守本心,妄动贪妄者,便会成为流民,为祸四方!
流民,原也是安份守土之民,或也曾憨厚老实向天乞食,却在天灾人祸之下,本心尽失,把自身之怨报复于苍生,迁怒于他人。行至一地祸害一地,历朝历代,不仅为政者不容,连寻常平民良善,也容不得。
非是人心不善,乃是对流民善,乃是对己恶。你给寻常难民一口吃的,可以收获感激和善意。你若救济流民,他会抢尽你的食物,女干/杀妇人,更将孩童生生煮食啖肉食髓。
曾有一良善老医,出手救一流民,却引来流民涂毒全族三百余口,连婴孩也没放过,煮烤分食,族中妇人也尽在污辱后投入釜中煮食。
老医一生行善,如此却遭如此结果,悔不当初的他,也一头撞死当场,魂自难安,却愧对全族,无颜轮回,滞留人间终化无形。
姑苏齐氏,以天下之安为己责,巡守九州,补全地脉,行祭黄河,以安天下。
父子九人,除七子、八子不足弱冠未出,父子七人尽皆因黄河之患而出,却不想力抗黄患也未亡,却受辱于流民,更在受尽凌/辱后,被煎炒烹炸吃入腹中。
齐氏之子钟灵毓秀,无一不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人品,落在那些污秽之人手中,哪里有个好?
道法,灵术?抗黄患已用尽其全力,连起身上路也难,否则又怎会落入流民掌中?
世人尽言土匪凶恶,可比之没有下限的流民,那啸聚山林的土匪,到真可称得上“好人”二字,至少,他们还是有底限,能称得个“匪”字。
而流民,你救苍生又如何?救天下又与他何干?他们的底限,就是没有底限。
只是,齐氏之子,不仅有扶危济难的佛陀菩萨,却也有那杀人不眨眼的,“黄泉大帝”!
齐家历代,嫡传之子,排行第八者,皆是黄泉血脉之所钟,乃为,黄泉大帝!
黄泉大帝,掌众生之生死,渡灵魄于轮回,心地最慈,却也最冷。齐氐此代八爷齐桓,方才十四,道法通玄,有神鬼莫测之能,乃是历代之“八爷”中的翘楚。
八爷因其双生兄长七爷齐端犯了情劫,为解其厄,强封兄长于黄泉水寒之下,更立下封印使之不得出,才会慢了一步。
衣罗委地,骨玉染血,父兄为流民所辱所害,如何忍得?
少年凉淡如月华,清冷凤眸之中星光璀璨,宛若琼苑玉树,映照着冰雪清华,勾动恶者秽念贪婪,欲染指美玉清光。
只是,这一次,他们以为的披着月光的小白兔,却是收割这一条条污秽之魂的“农夫”,踏着轻巧灵动步伐,抿着清浅似月淡笑,象熟练的收割稻穗一般,收割这一地——不洁!
流民们都啸聚一外,敢伤生害命不惧惩处,凭的,便是人多与心狠凶残,不仅视他人性命于无物,也视己命于草芥。
纵是如此,一个两个死,不在意。三个四个死,还可以拼。五个六个,便有了犹疑。再见死几个便慌了,纵是做了禽兽不如之事,没把自己当人,却也不是不惜命的。
若不惜命,他们怎会煮食妻儿?若不惜命,他们又怎会犯下这如山之恶?说到底,这就是一群无胆鼠辈,却又妄动邪念,为自己招来不赦之劫。
八爷很冷静,他的法阵象个大大的玻璃罩,将这群流民困在其中,而后一只一只的挑出来,象宰杀鸡鸭一般砍掉,唇角轻勾,明眸光华,象在做什么好玩事情的孩子般,天真而纯净。
三爷到时,这孩子已然把这群“耗子”给剁光了,一身玉兰色暗纹精绣玉兰花的长衣已然染成血红,与那张干干净净,润玉莹白恍若月色华光的风华绝代的小脸相比对,真让人有毛骨悚然之感。
三爷何者?只目光轻转间,已是心下了然,他与齐氐也是有故,齐氐自有传承起,便多受三爷照拂,一见齐氐罹难,如何不怒?
翩然上前,三爷抬手将八爷揽入怀中,清凉微寒的透玉手指轻轻掩住八爷那双星光灿灿的眸子,桃花明眸潋滟生辉,语声温柔,似温泉水暖,沁心涕寒:
“阿桓,生死之事,你乃黄泉之主,当比三爷我懂,你父兄之难,爷也曾出言相警,然,尔父兄心系此方,终应此劫,也是自择。
你斩杀此等恶獠,于天道并不相违,可若想惩治此等之恶,却与尔之职责相背。
这等妄顾人心良善之辈,交与我吧!”
“三爷~!”
温润语声中带着小兽的低低呜咽,水泽湿意染上三爷那玉也似的微寒生光的手掌,再是坚强,也难忍这父死兄亡的伤痛,若是一人尚可独支,但有可依时,却只剩如潮之伤,满心苦涩。
三爷轻轻拍着八爷齐桓的后背,终是个,小小少年,却要背负父兄惨死之痛,这群流民或曾也是寻常百姓,却终弃人心,不配为人。
所以,三爷桃花明眸轻挑,勾唇浅笑,晕开这天地最美的光华,映着这血池尸海之地的红艳,别有动人心魄的风华:
“聆音,我的鬼将,给爷挑几个‘人’ 用用,不需什么高深技艺,只要能持刃的酷吏即可!”
第五章
鬼将聆音,乃是清末之时,身死于黄患的难民。
那时,黄河改道,饿殍遍野,身强力壮之男,为求活命,烹妻煮儿食父母,为的,便是一个理由:吾若死了,吾家绝矣!
反正逃难嘛,过后,女人会有的,儿子会有的,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而这类人,也是最会成为流民的人,流民之中,无老弱,无妇孺,全是,精壮的汉子。
聆音亡时,方才十三,被生父活烹煮食,而后灵魄归于血海,怨气涛天化为“鬼将”,他亡时,最大的乞愿便是——谁来救救他,或是,让黄河别再改道泛滥。
故,齐氏父兄力扛黄患,救得百姓于难,却折损于流民,最怒的便是他。
后金入关,别的汉人“本领”没发扬光大,这酷吏刑术,却是比之前朝更甚,那就是听着名儿雅,受时,只恨不能早赴黄泉。
只是,这黄泉,也不是那么好赴的,至少,八爷这“黄泉大帝”可不会容这些污浊,再登轮回。
自天地有变,地脉受损,修行道法的人日少,似三爷这般的~,就更少,毕竟灵气不聚,机缘不到,你就吞下千八百支千年灵芝参茸,也升不得天,登不了道。
鬼灵?你真当为鬼是这么容易么?若容易,那些个血海之中的灵魄也不会拍着聆音这个,饿殍都没得做的“鬼将”了。
聆音也是个会挑的,挑出的酷吏与持刃者,个个都是身受饥荒苦,却宁死也守住为人底限,不啖食亲者血肉以求活命之辈,这般者,最恨的,也便是流民。
休言什么“衣食足,而知礼”,于天灾人祸之下,要守的是本心,不是礼仪,是天地间人与禽兽的分别。
人,被称之为人,就是因为,人与禽兽不同,不会同类而食,不会把饥饿当借口。
万千难者,不肯同类而食者,不在少数,因为,那是做人最后的,底限!
故,这群出自血海之鬼卒,下起刀子来,可是很“漂亮”的。
三爷没有去看结果,他与八爷齐桓一起,收敛了齐氏父子的残骨血衣,远送少年夕落血色中远去,语声幽淡若风中轻絮,飘忽而轻灵:
“傻孩子,自今方始,见过血,历过杀,看过生死后,你才真正成为那个执掌黄泉的主宰,我的……”
后面几字,却是无声,只见唇动,眉尖轻愁,似烟云笼春江,雾锁月明。
三爷心绪不太好,这一趟昆仑之行,生是来为他添堵的,先有齐氐之难,后逢一辆载着将生产孕妇的车坏在道上,正拦了他的路,这心情会好,才怪!
车中夫妻乃是北地之民,因行商之便送嫁妻妹,才会耽搁行程,以至妻子将于道畔生产,也是狼狈。
更糟的是,车辆坏了不说,这车上除了他夫妻二人,便是赶车的车夫赵二和小丫鬟杏儿了,偏夫人难产,这要怎么办?
三爷可没这本事给妇人接生,他那血海中也没合适的——灵魄们能给凡人接生吗?不怕身阴气把新生儿同化呀?所以,三爷躲了。
“夫人,夫人,撑住呀,小少爷就要出世了,您可别泄气,要用力,用力……”
杏儿慌乱的叫着,明艳得桃红柳绿的脸上全是关切与惊惶,语声也极是惊惧,可那双剪水双瞳深处,却是不动如山的冷漠。
她口中说着关切话语,手中丝帕却似有似无拂过孕妇的鼻端,让孕妇原本积蓄起来的力气,又尽散,生产起来更加困难。
车外的丈夫急得团团乱转,却无计可施,因得有“男子不入血房”之例,故他也不能探头看向车里。自不知,车中之婢,欲谋其主。
凡尘俗事,三爷素来不理,但这在他眼皮子底下谋害人命,却也容不得,潋滟桃花双眸轻扬,皓月玉白的手在草丛里一探,而后扬手。
一条草蛇正盘在草丛中睡着,却不想被人拎了尾巴丢出去,正正落入车厢之中。
草蛇被摔得发晕,回神后自是摇头摆尾呲牙发威,吓得杏儿尖叫一声,欲闪时,那草蛇飞快探头在她颊上印下蛇吻,而后飞快游走。
车中的妇人吃此一吓,惊得一用力,孩子脱出体外,一声洪亮婴啼如雷,惊得车外其父几乎失足,欢喜不尽握了车夫双臂欢叫:
“孩子,我的孩子,生出来了!”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听这声儿,这么洪亮有力,一定是个小少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