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胡胖子满心的怒,这孩子顶多十四、五岁,同家里那个不良于行的妹妹一般大小,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当真是不当人子。
胡胖子小心的取下钉着女子双足的铁锥,却又细心的用白巾,把那取了铁锥后留下的大洞细细包扎,只当为妹妹裹上伤口。
而后想了想,还是自衣下取出个小包裹,打开来,里面是双很漂亮的绣鞋,是胡胖子为小妹特意挑选的礼物。只是,他把这礼物,送给了这可怜的孩子。
“穿好了,很漂亮,这样,小妹妹就可以开心点儿,去轮回吧!”
胡胖子为棺中女孩穿上鞋后,退步取樽,以酒三樽为敬,方才离开墓室,封坟后驾车离开。
胡胖子并没再合上棺盖,所以他走后,棺中人那双僵硬高举的手缓缓放下,那双阖着的双眸也忽地睁开,美丽脸上浮现出一个冰冷的笑,轻盈迈步走出棺木,樱唇轻启:
“哥哥?的确是个好哥哥!可是,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哥哥。”
胡胖子并不知道,他的善心之举到底造成怎样的因果,他这会儿正在磨三爷,想为棺中人讨一个好的结果。
胖嘟嘟的肥脸堆出谄媚来,极尽殷勤的为三爷打扇,也不管已将秋凉,只极力为棺中人卖惨,说得凄凉无比:
“三爷,您不知道,那女孩才十四岁,她家是外来落户这小镇的,父母双亲都是良医,日子也过得殷实。
因为不是镇上的原住民,所以他们并不知道,镇上的人有多排斥外来者,他们镇上原有的外来户,都被镇上居民联手害死。
而且,三爷您知道吗,他们把男人杀死,尸骨分拆烧入瓷器,让瓷器变得极白极有美感,再卖给过路的商贾。
女人们禁锢起来,糟蹋生子后,男孩接续血脉,女孩及母亲则杀死做肥料。
更有一种女孩,生日时辰极好,便会被全镇男子一起糟蹋后,活封入棺,以狗血及胎婴钉封印,埋入特定之穴,可保此镇百年繁华,且灾祸不侵。
此镇之民,世世代代便是依凭此法在这里生存,还生存得比别地更加好。也是为此,谋杀外来之户,已成为定例!”
三爷桃花明眸中水光潋滟,没有同情,没有悲悯,他的双眸虽比天宇星辉更加璀璨夺目,但那眸子深处,却是结为玄冰,永不解冻的冰雪寒天。
修长手指玉白莹润得象最好的美玉雕琢,轻轻扣在扶手那包浆莹亮的的木头上,却寂静无声,除了想听的人,无人听到。
这一声声的轻响,却在镇中原住之民心中回荡起,仿佛是丧钟的敲响,复仇的脚步,终于渐渐行来。
夕阳湮灭最后一缕光明,暮色沉沉,说得口干舌燥的胡胖子,一气灌了三大壶水后,才愕然惊问:
“三爷,您怎么一口水也没喝?”
“你不那多的话,也不会那么渴。何况,一个怨鬼如果要报复这整个镇子的人,首先要做的,便是,污染水源。”
三爷轻轻舒掌,如同冰谷水瀑之下那一株轻展花瓣的幽兰,一只羊脂白玉的茶盏出现手中,盏中茶色青翠,香气清远,浅啜一口,唇边扬起一抹浅笑,似棠梨若雪,飞花缤纷:
“齐家的茶,还真是好喝!”
姑苏,桃花坞中,八爷齐桓惊愕的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不由自主的脱口轻呼:
“三爷,至于吗?一杯茶也要抢我的,您是到了蛮荒野地,连茶也喝不上了吗?”
不提那远在姑苏的八爷是如何惊愕,反正,三爷觉得,这茶,还蛮对胃口的,不时还自虚空里续杯,也不管被抢了茶盏的八爷是如何的郁闷,反正他老人家挺惬意的。
郁闷的还有在门外梨树下吐个半死的胡胖子!他在三爷开口后,就猜到,他和镇上的居民及过往商户,喝的水中,有尸水。
苦逼的胖子这下要饿肚子了,不光水还有食物都已沾染尸气,吃了真的会变怪物,但为了不变怪物,就只能饿着。对于好吃成性的胖子,那真是这世间最大的恶意。
苦逼的胖子不知道,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因为他还打着主意从三爷手上讨来吃喝,却不想茶是可以讨来,这吃食~,三爷他不吃呀!
夜色深浓,原该是月半的日子,今夜却连半颗星子也看不到,镇子四周变得象死一样的寂静,伸出手去,连放在眼前的手指也看不清,天地昏暗而浓黑如墨。
有句话叫“无月无星杀人夜”,今晚,也的确是一个适合杀人讨债的夜晚,因果终将结束。
轻盈的脚步在这小镇街道上行走,象是一只可爱的小人鱼在轻盈的跳舞,舞动着这夜的冷寂,带来死亡的欢歌。
镇长的家是镇上最奢华最好的住宅,家丁无数,女婢成群,过着最奢靡的日子。
在这大宅的地下室里,有数个怀有身孕的女人,及无数目光呆滞的美丽女孩,她们,全是多年来迁来此镇的外来者,被拘禁于此,承受着本不该承受的一切,象本该在山间烂漫开放的花朵,却零落在尘埃里枯萎,等待着,腐败成泥。
轻灵的脚步,象小鹿一般蹦跳着穿过回廊,没有惊动任何人走向镇长的房间,很随意的走了进去,而后,房里的灯,灭了!
镇长王尊从来都把自己当做这镇上人的天,生杀予夺全控于他手,他不娶妻,因为有无数女人为他生儿肓女,他,也掌控全镇的生死。
王尊从来不相信报应,他的家族数十代以来,都是这么牢牢将镇上的一切掌控手中,所以,王尊从没想过,一个活祭入棺祭物会以这种方式归来。
美丽得象海棠花似的小脸上,有着诡异的小小笑容,甜美而惑人,在王尊的惊悚的目光中,那皮肉尽损露出森森白骨的手,按在王尊的脸上。
同时将他那伸向个乌木牌的手,轻轻一折,轻脆的骨裂之声中,王尊双眼瞪出,却无法惨嚎,他的舌头,被那只小手扯了出来,也止住了他的嚎叫。
无法挣扎,无法招唤,那些本该保护他的婴灵们,在女孩轻轻竖起食指于唇前示意噤声后,全都乖乖的聚在了一起,玩耍。
人的舌头能扯多长,能围住他自己的脖子吗?答案是,不能,差了半寸!这可不是胡说的,是女孩亲手扯出来量的。
象拆卸一个布娃娃,女孩把王尊拆成了一堆血肉零碎,杀人者最终也尝到了被杀是什么滋味。
夜漫长,账,要慢慢讨!
第九章
胡胖子从来不知道,夜,会如此的漫长,四下恍若旷野空林,别说人声犬吠,就是虫鸣夜鸦之音亦是全无。
胡胖子虽有心走出门去一探,可回首却见三爷正在灯下,一卷诗书一樽酒的闲淡时,却无端腿软,不敢多动一步。
胡胖子看似心粗,却实乃内秀,他的确算是个“好人”,却不是个蠢的。三爷,看似气宇清华,隽永温雅,可他眼底的寒冰冷凛从来都不是假的。
三爷待人好,那是他的随心而为,并不代表他是个绝善之人,会允你一切所求。
只看这镇中人口数万,走商过客无数,那棺中人经历凄惨,可他老人家眼眉也不动一下,只这般孤灯一豆,执卷品酒,便知,三爷并非常人可猜度。
胡胖子再善,也是个地底讨生活的,发丘也好,摸金也罢,魏武之传承下,就没几个滥好人。再说,自家要做好人,却拖了旁人去涉难行险,这种事,他胡胖子再不要脸,也做不出。
枯坐发呆,胡胖子的脸上全是苦色,越来越浓的血腥之气象无所不在的薄纱,把人层层包裹起来,连呼吸也无法自由,胸腔里,憋闷着死亡的气息。
三爷却似全无所觉,只是将樽中残酒泼去,一股清浅幽淡的兰花香气溢开来,房中血腥之气立散,胡胖子长呼口气,又能喘息了。
而三爷那宛若皓月脂凝的玉白手掌,轻举空樽,不知何处虚空露出一点儿青玉壶嘴,酒泉清泻入樽,荡起珍珠白沫与清甜梨花香气。
被馋得直吞唾沫的胡胖子,果断涎皮赖脸递上只自家自备的酒碗,一脸的讨好,象只馋肉的小狗狗,眨巴着黑豆似的眼晴,满是渴求。
三爷酒樽一倾,樽中酒全注入胡胖子的青花酒碗中,他自家手掌轻翻间,自有美酒琼浆入樽中。
胡胖子心性算得豁达大度,对于自己不知不解的事,从不轻下绝断与评定,更不会轻易以眼前事,论定一个人,一件事的对错是非。他知道,他胡胖子是人,不是圣贤,更非神,定断不得人间是非。
房中二人对饮浅酌,房外却已成了血池地狱,什么叫鸡犬不留,这便是了。
这个集镇此刻已然积起血河盈寸,处处有血肉尸块,染血之地不闻其悲,半夜过去,无论是王宅的仆妇下人或暗室所困之女,都已成棺中之女手下亡灵。
行商也罢,走贾也好,无辜也罢,枉死也好,连这客栈之中的人,也仅余那一家三口与胡胖子及三爷。
步行婀娜,身姿若烟柳,棺中女轻盈带笑而来,足上那双绣鞋依旧点尘不染,这盈寸血流也不曾污了它,看来,棺中女极珍视它。
那对夫妻带了小儿缩在床上,夫妻二人一边拥在一处发抖,一边小心护着怀中幼儿,还极力护持不让血腥恶臭袭扰小儿。
门,无风而自开,烛火吞吐幽绿之色,诡异而阴森,丈夫将妻儿掩于身后,纵心中恐惧犹直面棺中女,面色苍白却语声沉稳:
“姑娘,冤有头,债有主,我邓子棋自问无愧于人,若有得罪,可寻我一人,与我妻儿无涉。”
“无愧于人?”
浅笑轻语,宛若海棠映烛分外明艳,轻盈若烟云,轻轻移近床边,那芙蓉花醉的美颜几乎贴上那邓子棋的脸,轻呼出的喘息带着血腥的甜腻与中人欲醉的脂粉香气:
“十三年前,那夜,我逃到客栈的马棚里,乞求阁下带我出镇,可您却一语不发,自家走了。
也就是那晚,我被整个镇子的男人糟蹋,而后活活钉了双足封入棺中。阁下,‘大恩大德’,永志难忘呀!”
邓子棋唇齿轻动,却终是一语不发,只将妻儿护得更紧,脸上神色冷肃:
“姑娘,邓某当时势单力弱,姑娘何以为我能带姑娘出得此镇?虽我欺心,但弱妇孺子无辜,请高抬贵手,放过她们。”
“夫君,夫妻一体,不必如此!”
邓夫人虽面色凄白,却神色坚毅,她虽貌若傍水而居的水仙,纤弱而易折,却实则极坚强不屈,语声平静似冷水无波:
“姑娘,我夫君若有不是,我乃其妻,当伴而受之,只是幼子何辜,当请放过。
若姑娘不纳,也无妨,我们一家三口齐入黄泉,也免牵挂,来生再聚也就是了。”
“你也怜妻惜子!当日,若也怜我一分,又何有今日?”
棺中女冷笑狰狞,她那美若春花艳若桃李的脸色扭曲,尖尖十指弹出乌黑尖削的指甲,狠狠直戳而下。
艳红鲜血从床上流淌而下,伴着幼儿哭号在房中流动而过,邓子棋夫妻相倚一起,面色平静,双手相牵,只眉目间有忧色淡淡,似在心怜幼子。
夫妻二人胸间洞开着个血洞,心脏已失,但比之镇上其它亡者的尸骨无存,他们已是留得“全尸”了。
胡胖子听得房门一响,惊得口中的酒几乎喷了出来,回头望时,被呛得酒水从口鼻中直呛出来,咳了个惊天动地。
棺中女怀中抱着小儿,冷厉幽深的目光狠狠瞪着三爷,象饿狼盯着块大肥肉一般。
丫头,虽然你已然死得不能再死了,可这么看三爷,也会再死一回的呀!
胡胖子在心中惨嚎,狼狈的抹着呛出的酒水,还没开口,眼前一花间,怀里已多出只握拳嚎啕的小包子,而棺中女已欺近三爷半米以内。
棺中女只觉眼前这琼华玉树般的人对自己,有种极大的吸引力,仿佛将要饿死的人面前,放了一碗喷香的红烧大肘子。
想要将这芝兰玉树般人儿拆吃入腹,一星一点也不留与旁人,真的好想,好想吃!
一声鬼厉尖啸,棺中女被弹飞落在门外,翻滚哀嚎,身上点点星火若小小红莲花开,纵是来回翻滚,也压之不灭。
三爷桃花双眸水光潋滟,眼波流转之间似若有情,可那双璀璨夺目宛若星河光辉下掩映着玄冰的冷华,纵然光华璀璨,却冷得魂灵亦会冻结。轻勾唇角,语若冰河静流,碎冰相击声极优美冷冽:
“凡人生而有罪,自孕时便承天地之恩,自生后掠万物之机为己存,却不报天地之恩,只怜己之小怨,生世相复。
尔恨此镇之民夺汝性命,辱汝之身,却不曾思过,汝杀之行商邓某当日不过少年,有何能为求汝出困?况,其人出镇亦曾报之官府,官府尚且不敢出力,汝又何怨其未救?
且,汝之父母医行四方,明知此地有异亦要定居,汝也曾生疑此地之风,却亦未阻,因果自择,又何怨他人?
若言汝杀者与之有因,汝对本尊出手又乃何为?无非贪婪心恶,业报临头罢了!”
“我……不服,纵是因果……又如何?不过你强,我弱……”
棺中女狰狞抬头,脸上已失芙蓉之色,全是妖鬼的邪恶与狠毒,那双眸子中瞳仁缩小如淬了毒的针尖,只余眼白,瞪视三爷:
“若我能高……定……”
莲焰高焚,将棺中女化为飞灰不余点尘,此刻胡胖子方才发现,门外,早已血积成河。
第十章
胡胖子才要惊呼,却觉眼前一亮,似乎有什么从眼前拂开,再看时惊得几乎坐在地上,这哪里是客栈?
这就是个破败荒僻的废墟,哪里有什么血河流动?只有荒草朽木,低头看手中孩童,还好,不是枯骨,是个活的孩子!
“三爷,这……这是闹妖了吗?”
胡胖子有些跄踉的迈出门去,只见此处乃是四野荒废之处,而此刻已是日上中天,何来夜半血流?一股冷气从足下升起,直至头顶,脊背酥麻而冰凉,这~?
胡胖子回望三爷,却发现,这客栈废墟,三爷所在的上房,居然是空浮于断垣残壁的木架之上,依旧简洁而稳固,闹妖?闹妖,有三爷厉害么?
走出“客栈”大门,四下全是荒废已久的残破房舍,不远的“街口”处那对被“剜心”的夫妻,与仆人正惊吓的从地上爬起,见胡胖子怀抱婴孩,慌忙起身来接。
胡胖子也很开心,不用再抱着只软乎乎的握拳闭目大哭小包子,一把塞给其母,掉头就走,他要去镇外,看看,那座墓。
墓室依旧,棺中人却只余枯骨,只足上一双绣鞋精致美丽,一切犹若迷梦。
憋了一肚子不解的胖子重又封好坟,嘟着张苦瓜胖脸回到“客栈”,却见那一家三口与仆人赶了马车逃命似也离开。
而三爷却正手中抛玩着一枚明珠,一见胡胖子便长眉轻轩,语声带笑,似冰玉轻击,若流泉飞瀑,听入耳中有种清润的沁凉:
“如何?可找到什么了?”
“三爷,胖子我实在是想不透呀,请三爷为我解惑!”
实在是猜不透这闷子的胡胖子,果断谄媚的缠上三爷,若得不到个结果,他能把自家给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