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剩下的小厮仆妇们手里握着扫把剪刀等物,呈半圆形站位,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韩玉芝自己也有点慌,手指颤抖着摸到腰间的软剑,但等她反应过来,看到霍忍冬形单影只,她竟然是独自一人前来的!那种恐惧又如潮水退去。
就凭一人,如何对敌整个韩家!她分明是狂妄自大到自投罗网!
韩玉芝心绪起伏飞快,她眉梢一挑,又露出倨傲的表情,不自觉站直了脊背:“哼,没想要你会自己送上门来,倒省的我们出手去寻你了。你胆子倒大,就不怕我们来一出瓮中捉鳖?”
霍忍冬右手执着落日剑,此刻眉眼带笑:“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们韩家作恶多端,要怕的不该是我……是你。”
或许白玉京世家彼此纠缠日久,暗处又有不明势力虎视眈眈,她现在杀上韩家并不明智。
但有些事,做了会后悔一时,不做会后悔一世。
韩玉芝从小就是家里的千金贵女,被奉于众人之上,她看见从前自己鄙视的农家女摇身一变,竟满身光华站在面前,一身法宝珍品,自己连修为都望尘莫及。
她眼里的嫉恨遮都遮不住。
“大放厥词!看我划花你的脸!”
韩玉芝大喝一声,直接拔出腰间软剑冲过来,剑光一闪直朝霍忍冬面门而去。她想赶在家主来之前,趁着己方人多制服霍忍冬,率先立功。
但到底也只是想想而已……
像灵蛇一样的剑花在周身乍现,频繁的金属撞击声音接连不断。
但猛烈的攻击下,霍忍冬居高临下地站在台阶上,她手握落日剑,眼底一片漠然。韩玉芝的那些攻击,从某个角度去看,好似已经要触及她的衣角。
但却也只是某个角度而已。
在仆从们的眼中,韩玉芝的攻击密不透风。但实际上,就像隔着一道玻璃的烟花,中看不中用。
——连霍忍冬护身的八宝莲罩都攻不破。
似是终于厌烦了这样如蚊蝇般的纠缠,一股狂风忽然拔地而起,直接将韩玉芝整个人卷起,呈旋风状带到半空,然后再重重摔下。
众人只闻“碰——”的一声巨响,韩七小姐被扔在地上,把地板砸出一个坑。
霍忍冬手中风剑没有停歇,狂风卷着大门边的屋檐掠过,“乒乒乓乓”的瓦片跌落,一下子就把韩家门面搞得一团狼藉。
在奴仆们的惊呼逃窜声里,有一道含着金丹威压的怒喝:“大胆,谁敢在我韩家放肆!”
韩岻携着一堆人现身,他看清站在大门处的人后,脸上稍显意外:“——是你?”
一堆信息在脑中掠过,韩岻暗道不好。他派出的雨阵刺客,恐怕已经全军覆没。
但韩家人却好似找到了主心骨,被砸断了骨头的韩玉芝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趴在地上用胳膊爬着到他脚边。
“家主救命啊!她要杀我!这个贱婢,你快替我报仇!”
韩岻自知此事蹊跷,但人都杀上门了还能如何?
他阴沉着脸,下一刻,一群身着黑衣的小厮手持兵器,将霍忍冬团团包围在中间,表情尽是阴狠。
看着己方人多势众,情势一下子逆转,韩玉芝高兴极了,也不顾自己身上有伤,大叫着:“杀了她,杀了这个贱婢!”
韩岻苍白着脸,抬手招出一个不知道什么的法宝,呵呵笑着看向霍忍冬:“你未免自视甚高,你既送上门来,也别怪我瓮中捉鳖。”
霍忍冬看着他,缓缓道:“韩庐所制的红丹,本来是要献给你的吧?”
韩岻一愣,冷笑:“既要死了,告诉你也无妨。”
“那张方子,是我求来后转交韩庐父子的。红丹本来的人选也不是你,但你体质太好,又主动和韩庐联系,不拿来做红丹简直可惜了。”
霍忍冬握紧剑柄:“除了我,你们还害过何人性命?”
韩岻作思考状:“凡人体质太差,就算炼成丹也没什么功力。大约三四个?还是四五个?”
他连连冷笑:“蝼蚁一样的凡人,难道我还要记得她们?”
天色阴沉下来,太阳被乌云遮蔽了。呼呼的冷风吹过,霍忍冬低下头,散乱鬓发遮挡了表情,她声音低沉:“够了——”
韩岻有些疑惑,但潜意识觉得不妙,他立刻招手掐诀,悬浮于半空的锁链状法宝顿时活了过来,犹如灵蛇出洞,倏地一分为八,组成一个阵列,向当中的霍忍冬攻去。
眼看她拔剑抵挡,韩岻立刻大吼:“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杀了她!”
包围霍忍冬的黑衣家丁们顿时一拥而上,各式刀光剑影几乎要将中间的女子扑灭。
而就在这时,一道猛烈的剑气袭来,横扫而过,将一干黑衣家丁打倒在地,吐血不止。
韩岻惊悚抬头,就见韩家外头的街道上,一个紫色的巨大男人虚影拔地而起,宛如庞大山岳……
男人身着武服,手持长剑,看不清的五官透着怒意,周身威势逼人——赫然是戚慈的神魂法外化身。
但因他境界提升,这化身已经隐隐有半神威仪,属于元婴期的压力迫下,方才的家丁们连站都站不起来。
法外化身随手挥了一剑,庞大的剑尖扫过,轻而易举把韩家的半处楼宇拍成齑粉。
韩岻目瞪口呆,他此时才搞清霍忍冬上门的意图,她是想彻底毁了韩家啊!
韩岻一拍座椅扶手,整个人腾空飞起:“欺人太甚!”
与此同时,又从内宅涌出一批人,看打扮都像是旁支子弟或家奴,他们十八般武艺尽出,剑头都对准了霍忍冬,面露阴狠,杀招频露。
可哪怕是以一敌百,她都不带怕的。
落日剑舞得密不透风,阿狸飞在半空,时不时喷出一口火。
饶是被围攻,霍忍冬也丝毫未乱。因为她早就不是当初弱不禁风,只能被动承受加害的凡间女子了。
只闻身后紫色的巨大虚影一声怒吼,霍忍冬挥出一剑,虚影也挥出一剑——
但凡是有袭击她的攻击,都会被虚影拦下。
而她举剑的所有攻击,都结结实实落在韩家人身上。
没多久,地上躺着的家丁子弟们越来越多,韩岻眼神慌乱,下意识就要撤退,但被脚下瘫着的韩玉芝牢牢抱住了腿。
“家主,快反击啊,杀了她!”
韩岻心中恼怒,正在这时,有人大喝一声:“且慢!”
霍忍冬停下攻击,听见无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除此之外,天上也有嗖嗖嗖数道光影,似是有一大批人正往韩宅聚拢。
第104章 该当何罪
霍忍冬面无表情收剑,看着倒在自己脚边的一众重伤轻伤的韩家子弟、家丁、奴仆们。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怎么样激烈的战场……
实则,只有她和戚慈二人而已。
她回头看了一眼,紫色的巨大虚影也在看她,他缓缓弯腰,看不清五官的脸庞凑近,好像在安抚。霍忍冬笑了笑。
几息间,方才出声的人已经来了。不消片刻,一群道貌岸然的修士齐聚韩家,白衣飘飘、仙风道骨。
但原本历史悠久的韩宅,已经被剑气破坏得差不多了,和废墟仅有一步之遥。
瞧见来人,韩岻和韩玉芝面孔一变,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长老,此女不由分说杀上门来,是要毁我韩家根基啊!决不能姑息!”
韩玉芝抱着胳膊连连痛呼,娇弱如弱柳扶风:“长老,她一言不合就对我痛下杀手,我明明与她无冤无仇!这女心肠歹毒,长老快把她赶出秋水镇去!”
再看看周围哭天抢地的一帮受伤家丁,须发皆白的老者踏出一步,怒道:“姑娘可是不把我秋水镇放在眼里?!韩家也是百年世家,在秋水镇定居几代人,我们同气连枝,绝不会任凭外人欺辱!”
老人说话后,又有其他几个世家的人站出来,都是说得差不多意思。
“对,任凭你是什么宗门子弟,也不能无故伤人!”
“滚出秋水镇,这里不欢迎你!”
霍忍冬用还滴着血的剑尖指向不远处的韩岻、韩玉芝二人。
“我来报自己的仇,讨自己的债,干你们何事?”
白衣老者怒:“什么仇怨,你难道要杀灭韩家人吗!此行径与残暴魔修何异!”
霍忍冬冷下脸:“好,那我就当面与你们分辨分辨。”
她将落日剑收回鞘中,指着对面脸上惊惧交加的韩岻。
“韩家众人,以人炼丹、为自己延年益寿,用此邪法,该当何罪?”
她又问:“拐骗良家女子,谋害多条性命,收买刺客,三番五次暗下杀手。又是何罪?”
“你们说我欺辱他们,那就睁开眼看看,此地躺在地上的修士没有五十也有二十,这么多人围攻我一人,是谁欺辱谁?若说韩家不是心虚,那就是你们眼瞎。”
被她一个弱质女子当庭质问,赶来的秋水镇世家众人脸上也青一阵白一阵的。
他们想起来去年闹得颇大的事情,韩家似乎确有其事……
见旁人犹豫,韩岻大呼:“我子孙韩庐已被她杀死,往事早就了结,她现在污蔑我们杀人,又有什么证据!”
“你要证据,证据就在此。”霍忍冬举起手,掌心一颗小小的留影珠,她略注入灵力,里头就传出熟悉的话语。
‘四个还是五个,六个还是七个?’
‘凡人如蝼蚁,我也记不得了。’
韩岻脸色一白,失去全部血色。
霍忍冬高声道:“韩岻起码谋害了多条人命,韩家众人明知不报、为虎作伥,甚至还为其搜罗丹药人选,暗自瓜分好处,这家人的行为和魔修何异!”
风一吹,把她的声音吹散。
周围寂静一片,连还在痛呼的家丁们也不敢出声了。
霍忍冬:“方才质疑我时挺大声的,现在你们就能装聋作哑了吗?这就是所谓秋水镇的同气连枝?”
“我说过了,是我要报的仇,和你们无关!”
对峙间,方才那辈分最高的长老突然间出声,呵斥道:“够了!”
“韩岻,你们真的是昏了头了!为了修为,什么邪法都敢尝试?简直毁了我们秋水镇的名声!”
“来人,将韩家人全部拖去宗祠,每人打三十雷公鞭,韩岻打一百鞭,再送去思过崖面壁十年!”
十年听着多,对修士来说,如同沧海一粟。
显然,秋水镇的世家们不想闹大,只想把这件事轻轻揭过。
眼看有人去拖韩玉芝,霍忍冬“噌”的一下拔出剑来。
“不行。”
话音落下,周围一片死寂。
那白衣老头狐疑:“怎么,我们替姑娘做了主,你还不乐意?”
韩玉芝原本听要打三十鞭、面壁十年这刑罚未免太重,此刻终于忍不住了,借着别人的搀扶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霍忍冬在她眼里还是过去那个乡野凡女。她眼里永远是她挎着粗布包袱懵懵懂懂进门来的景象。
起先霍忍冬在韩家人面前一直退让、忍耐,所以韩玉芝说话从来都不客气、尖酸刻薄。现在她身旁有人撑腰,那股劲就又升了起来。
“韩庐哥哥虽然有错,也罪不当死,却被你一剑砍杀。再说了,你明明就没事,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凭什么要我们还债!为了一件没发生的事喊打喊杀,霍仙子好威风啊!难道你的命就贵重,我的命就贱了么!”
霍忍冬抬眸看向她。
那个眼神,竟有一瞬间像极了庙宇里供奉的修罗。韩玉芝遭到了惊吓,猛地闭了嘴。一时间为她气势所迫,嘴唇颤抖,再也没说出一句话。
白衣老人打圆场:“既然事情原委已明,害你的人你也亲手杀了。纵使韩家有错,我们也不可能容许你真的在秋水镇一再杀人。”
“是啊,三十鞭子和面壁十年,已经不轻了。”
“韩家得了教训,定洗心革面做人。”
霍忍冬握剑的手指都在颤抖。
在梦闻道造就的噩梦里,韩家人邪念毕露后,她万念俱灰,日日忍受诅咒侵蚀自身之苦,做梦都想杀了韩庐。
韩庐是死了,韩拓和韩山也死了。但当年知情的韩玉芝呢?囚禁她的丫鬟仆妇呢?一众帮凶呢?含冤而死的其他平凡女子呢?
韩岻一而再、再而三派人暗杀、偷袭他们,她恨不得将韩家人碎尸万段。
可围观的其他人都在说:
“你的未婚夫都已经死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是啊,放过他们吧,给自己积点德。”
她提着剑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所有人都在劝她,秋水镇的世家们不过是一丘之貉,哪里来的什么公正道义。
和韩家狼狈为奸的世家们说:“他只是一时糊涂。”
说:“难道要因为个人恩怨,引起白玉京动荡,要让整个韩家给你陪葬吗?”
说:“如今修真界危在旦夕,黑域裂隙越来越大,障毒弥散,正道修士们正在团结的紧要关头,你也算出身大宗门,要以大局为重啊!”
一道道的声音嗡鸣,刺得耳膜生疼,吵得她不能思考。
但霍忍冬知道,如果她此刻放开剑,她会从此万念俱灰,如同行尸走肉。
魔由心生,韩家就是她的心魔。
她小时候听爹娘讲,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人在做、天在看。
她也是这么理解的,想着终有一日,老天爷会惩罚恶人。可最终,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竟然还在包庇他们。
落日剑被她捏得发颤。
最后,霍忍冬松开了剑。在剑差点掉在地上时,有人替她握紧了剑柄。
她一下惊醒,视线从四周一张张陌生、扭曲的脸上滑过,几乎和那场噩梦重叠,最后才凝固在戚慈脸上。
他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后,从头到尾,他脸上甚至连惊慌都没有。
白发男人气势逼人,围观的诸多世家心里咯噔一声,他们根本没料到霍忍冬身后会有一位元婴道君!
而韩岻目眦欲裂:他竟然结婴了!
戚慈站在霍忍冬身边,望着面前一群人,冷声道:“你们都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置喙。”
“换成你们差点被害死,也能这样气定神闲?”众人被说得面红耳赤,却不敢反驳一位元婴道君。
方才那白衣老者也不想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急促喘气。
韩玉芝发觉气氛不对,悄悄扶住房柱,想要趁着没人注意,一步一步挪到后院逃跑。
戚慈瞥了眼她,低声问:“你想杀她么?”
霍忍冬沉默片刻,冷着眼点头:“想。”
白衣老者一愣:“万万不可呀!”
“在秋水镇杀人,会生乱子的!”
“我们立刻将韩家人逐出白玉京,永世不得入内。这下总该满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