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大约是个修道的。但俺们都说,他绝不是什么得道高人。”
王大胆道:“这两年也有起义军揭竿而起,都被那妖道用邪术镇压了,他还被皇帝拜为国师。你们年轻没见过,妖道能让地底下长出手来,或者把树木变成钩子,那可太吓人了。”
“咱们大武的国祚,也不知道能不能延续下去……”
旁边同行的一名男人咳嗽一声,王大胆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他缩着脑袋,指着前方依稀能看见的巨大灰色城墙:“咱们到了。”
虽然到了都城,但商队里谁也没有彻底放松下来。
要说谁最清楚走南闯北的险恶,除了游侠,恐怕就是这些常年行走天下的商人们了。
武城不光税收比别的小城高一倍,城门口的兵丁还经常‘吃拿卡要’,一个伺候不好,商队就容易耽误好几天。
到了门口,排队的队伍少见得并没有多少人。商队首领亲自下马车来,整理衣冠,挂着谄媚的笑容迎上去。
首领是个姓钱的中年男人,被商队人员们尊称为钱老爷。
“几位官爷,小人们是从南边过来的行商队,给都城的各大店面送货的。哎哟,太阳那么大官爷们还在执勤,小人好生佩服。这点小小心意就当给官爷们买点酒喝。”
钱老爷笑容满面地塞了一个鼓鼓的荷包过去。
一个年轻官差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又和门口别的几个官差对视一眼。
他脸上皮笑肉不笑地打量商队首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转而是扭过头,拿手里生了锈的长剑一下下戳着马车上的货。
里头都是精贵布匹,商队众人虽然肉疼但也不敢说什么。
随后,这些官差又开始检查随队人员的行李,他们行动粗鲁,把商队成员们携带的粮食、碗筷、衣物翻得到处都是,许多还落在了地上。
霍忍冬六人乖乖混在人堆里,宋瑜和阿米几人见此都有些生气,但宋幻按住他们,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这时,一名官差指着站在路旁,格外瘦骨嶙峋的一帮流民皱眉:“这些都是什么人?”
站的最近的王大胆立马回答:“官爷,这都是一路上跟我们同行的百姓,来都城或是寻亲、或是打工的……”
那官差招招手:“路引拿来,都是什么地方的?”
见他面色还算平静,众流民都大着胆子上前,交出路引或户籍。
“回官爷,小人是崇山县乡下的。”
“小人一家来自安城……”
那官差不言不语,一连翻看了四五人的户籍,忽然面色一变,将手中的路引往地上“啪”的一摔,口中大喝。
“好啊,你们竟敢窝藏反贼——!”
离得最近的王大胆直接心里咯噔一声,腿一软差点就给跪了下来:“什么反贼?官爷明鉴,我们全队都是遵纪守法的老百姓啊!”
钱老爷抹着汗跑过来,一边又去塞银两,一边小心翼翼陪着笑:“官爷,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钱氏商队走南闯北多少年了,名头也是有口皆碑,怎么可能和反贼有牵扯呢……”
那官差收了银锭子,却不放过他们,在手里上下抛着:“那本大人就给你说个明白。几个月前,南边临河县有一股农民起义军冒出来,就是流民组成的!我们的国师大人法术通天,已经将其镇压了,但还有余孽未清,几个人逃到了隔壁的城镇。”
他瞥着那些战战兢兢,面色惊恐的流民:“寻亲?我看你们根本就是反贼余孽,想要混进都城里刺杀国师大人!”
官差刷地拔出佩剑:“来人,把他们全部拿下!再去搜,看车厢里有没有携带可疑的东西!”
旁边的士兵们立刻就呼啦啦一拥而上,把马车、驴车上的货品一通乱翻。
有个人忽然大喊:“报告,搜到了兵器!”
钱老爷已经傻眼了:“兵器,哪来的兵器??”
王大胆哭喊着:“冤枉啊,我冤枉。我们是正经做生意的,怎么可能会是反贼!……”
待瞧见士兵手里拿着的‘兵器’,王大胆眼睛瞪大:“那是柴刀,是我们打柴用的!顶多拿来防范山贼,怎么就成了兵器!?你们……”
这下要是还不明白,那简直就是傻了。这队官差摆明了想要私吞商队的货,还把人全部送进大牢里。
所谓反贼,所谓兵器,只是一个拙劣的借口。
钱老爷气得呼吸困难,手指着他们哆嗦:“你们、你们这些官差,我们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有官府明文备案的,怎容你们肆意污蔑!”
那官差冷哼一声:“生意,什么生意,谁看见了?我只看见了反贼和赃款!这些都要全部收缴到库房的,有你什么事!”
钱老爷听他们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当下就蒙了,他胸膛快速起伏,眼睛一翻,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商队里霎时响起一阵哭天抢地的声音。
宋瑜差点就要拔剑了,被宋幻死死按住,在耳边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霍忍冬也点头:“对,现在不清楚国师的实力,我们若是能打入都城大牢,没准还能救更多无辜的人。”
宋瑜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气得咬牙切齿:“等查清了原委,老娘要他们的好看!”
城门口这一出动静闹得颇大,不少老百姓对着他们指指点点。附近来往的商人甚至夹着尾巴走路,生怕自己也被波及到。
修士们五感敏锐,他们依稀能听见那些百姓在说:
“这是这个月第几波了?”
“哎,又能怎么办呢……”
“听说大狱里都挤满了,得关到临时的屋子里去。”
“今日的说辞是反贼,昨日的说辞是偷盗,简直无法无天。”
几人正在仔细倾听,那些官差拿着绳索走来,想要捆人。王大胆忽然喊:“等等!”
他指着宋幻、霍忍冬六人:“官爷明鉴!他们是进京赶考的秀才和家眷,正正经经的读书人家,他们只是和我们同行搭便车,是无辜的呀!”
临死到头了他还想着要保全霍忍冬几人。
那官差果然动作一顿。但他虽然瞧见宋幻的打扮心生疑惑,但约莫因为几个看着都不像有钱人,一个破秀才而已也没什么可警惕的,便还是挥挥手:“口说无凭,全部带走!”
王大胆脸色颓丧,一下子布满绝望。他几乎全无反抗地被捆住了手腕,商队所有人就和糖葫芦似的一个串着一个,被官差押送着往城里走。
队伍里满是哭声。
王大胆十分自责:“米兄弟、宋兄弟、两位姑娘,实在对不住了,没想到跟着我们还出现了无妄之灾。”
阿米安慰地拍拍他肩膀:“大哥放宽心,一定会没事的。”
王大胆欲哭无泪,声音嘶哑,只是拖着步子机械性地往前:“米兄弟,你们不懂。这些官差只是朝廷的狗,若没有上头的允许,他怎么敢如此狂妄。”
“那国师会吃人,落在他手里,从没人能逃脱。”
“咱们,是完啦……”
第114章 被关押
果然如围观百姓所说,武国都城的大狱都已经被关满了。
这些官差把他们带到城内一处宅子,瞧着之前应该是某位大臣的府邸。宅子宽敞、雕栏画栋,但不知道这府邸主人是死了还是逃了,无人照管下,再好的院落也杂草丛生,空地更是堆满了杂物。
官差们敷衍了事,他们不管屋里有几张床,不分男女硬是一间屋子塞七八个人进去。有些人连凳子都没有,只能席地坐在地上。
霍忍冬他们六人被拆开了,她和宋瑜一起,和那位带孩子的母亲、王大胆、并另外两个不认识的商队成员被关在一个屋里。
屋子是间待客厢房,还算宽敞,但那么多人根本住不下,更别提男女混合多有不便。
厢房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搜刮完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和一些搬不走的大型家具。窗户是钉死的,连根蜡烛都没有,黑咕隆咚的。
好在她们二人赠医施药攒了一些威信,王大胆为人也正派,便做主让那对母子坐在床板上休息。只另外两名商队成员颇有微词,脸色明显愤愤不平。
那瘦骨嶙峋的母亲坐在床板上,心头绝望,可怀里的婴孩一无所知,还在张着嘴要奶喝。柔弱如她,只能抱着孩子断断续续地低声哭泣。
宋瑜和霍忍冬温言安慰了几句,忽然,其中一名商队成员忽然暴起,大声骂道。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都怪你们这些流民,倒霉催的!若没有你们死皮赖脸非要跟商队上路,我们怎么可能被打上串通反贼的恶名落到这个下场!”
王大胆蹙眉,也站起来骂:“许狗栓,你胡说八道什么。关他们什么事,我们都是被殃及池鱼的,大家心里都清楚,根本就没有反贼这一说!就算没有这些人,官兵也会有下一个借口!”
许狗栓哪里听得进去这些,他指着床上惊惧交加的妇人,恨恨道:“人是你带进来的,好人都让你做了,现在当然这么说!现在钱氏商队倒了,你也逃不脱,大家都得死!”
王大胆也有些怕,他脚步颤抖了两下,勉强扶住墙壁:“钱、钱老爷一定会想办法的,我们商队走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突然就没了……”
许狗栓冷笑:“进门时你没看到?这家府邸原本的牌匾断成两截扔在地上,明晃晃写着的‘镇远将军府’。连朝中大官都能丧命,何况一个小小的商队。”
王大胆闻言,脸色更加灰败,扶着墙壁一点点坐到了地上。
另一名商队成员刘麻子吓得哆嗦,他抓住许狗栓的裤脚,发着颤:“狗栓狗栓!你见多识广,你快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许狗栓还没回答,门外忽然有人走过,“咣咣”用力拍着门。
陌生官差的声音传来:“吵什么吵!这么有力气吵,今夜别吃饭了!”
许狗栓忙扑到门上,扯着嗓子喊:“官爷,官爷!我家亲戚是迎春酒楼的许掌柜,求官爷发发慈悲,知会我家一声,迎春酒楼肯定愿意拿银子来赎我!届时事成,小人孝敬官爷白银五百两权当报酬!”
他这话一出,屋里剩下的几人都傻眼了。
王大胆气得歪了鼻子:“你你、你这贪生怕死的懦夫……”
那刘麻子却忙着抱人大腿,脸上对着媚笑:“我我我,许兄弟,把我也捎带出去吧,我当牛做马亦使得!”
隔着一道木门,他们看不见官差的脸,但声音却清晰极了:“迎春酒楼?就你这个下三滥的帮工苦力,能搭上什么亲戚关系,还许诺五百两,屁!”
许狗栓听人家不信,急得满头大汗,慌忙辩解:“是真的官爷,小人没有说谎。我老爹曾对许掌柜有恩,这个人情十几年了未还呢,若是您就放出消息,他们定会来赎买我!”
“官爷行行好,您动动小指头的事情,就能得五百两银的酒钱,还救了小人一条命,何乐而不为呢……”
大约被他说动,外头的官差嘟囔了两句“你小子最好没骗我”,映在门上的人影便晃了晃,最后走远不见了。
守城门的官差是第一级剥削阶层,从他们抢占商队货品的行为,可见是个贪财的,不可能放弃五百两巨款视而不见。
许狗栓得了官差的许诺,转过身来时表情都透着得意,他听着许麻子的奉承,一下子趾高气扬。
“去去去,下去坐着去!”他把木板床的母子俩赶下来,自己翘着腿躺着,嘴里还哼着小曲。
王大胆在屋角冷眼旁观,唯有刘麻子殷勤极了,生怕他出去后不带着自己。
霍忍冬和宋瑜始终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她们刚才用神识将这宅邸里外扫视一圈,竟然发现不光卧房、厢房,连下人们住的联排房、柴房里都关满了犯人。
里面显然不止商队中人,还有各色打扮的百姓。他们有的也哭喊着救命,有的已经神色麻木,瞧身上污秽,应是被关了有些日子。
两人对视时,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不对劲”三个字。
一个国家怎么可能突然间抓获如此多的罪犯,钱家商队是反贼,这明显就是冤案。现在看其他房间关着的人,恐怕也多如此……
其实,官差的耀武扬威对于她们而言,连脚边的蚂蚁都算不上。哪怕是修为更低的宋瑜,即使只靠法体强悍,也能轻松逃脱禁锢。
情况若再遭一点,大不了她们撕了身上的神行符,一瞬间传送到千里之外安全的地方。
可一来众人此番的历练任务与武国有关,目前还没寻到真相;二来这些百姓可怜,身为修士应当伸张正义,就这么袖手旁观也实在不妥。
因此日月宗六人忍耐着周围环境,默默选择静观其变。
到了晚上时,厢房的门终于被一打开,有个佝偻着背的老仆提来了一桶食物和几个粗瓷大碗。
桶里是小半稀粥,飘着一些野菜叶子和糙米,但汤水很稀,能数得清米粒。甚至菜叶子都没洗过,汤里还有泥沙。
宋瑜和霍忍冬早已辟谷,自然是没有吃的。
但房里住了那么多人,老仆却只拿来三个粗瓷碗,当下就被许狗栓和刘麻子霸占了,自己唏哩呼噜盛了稀粥喝起来。
王大胆大怒,骂他们好歹也是多年伙伴,怎如墙头草,风一吹就倒。
然而世事变化太快,曾经商队里的交情再也不值分毫。王大胆心里苦涩,默默拿了剩下一个碗,盛了桶里最后一口粥,递给了那个带婴孩的母亲。
这一夜,众人思绪各异。
等第二天一大早,许狗栓就已经早早在门口巴望着,盼着他都城的亲戚家能来赎人。
没过半个时辰,还真就叫他等来了官差的脚步声。
第115章 荒石矿山
可惜许狗栓的如意算盘落了空,来的人不是昨日的官差,而是生面孔。
而且对方还黑着脸,一副很不好惹的瘟神模样。
许狗栓的心一下子就冷了半截:“官爷您……”
“就是你小子想要叫人赎买?”那官差冷笑一声,一把抓住许狗栓的领口,把人像小鸡仔一样提了起来。
“区区罪民,简直胆大包天!国师大人有令,凡定罪者皆不接受赎买。你不是想出去么,好啊,你也不必等三日后的流放了,我就这带你出去!”
说罢,一手提了许狗栓,像拖麻袋一样把人往外拖去。他身后又进来另一个面生的官差,也把刘麻子拉了出去。
两人痛哭流涕、四肢并做,妄想攀住周围的什么东西,但手指被踢了一脚,徒然松开,他们就被拖出去了。
破烂房门缓缓关上,屋里的几人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只能听见两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官爷饶命,我是无辜的啊……”
“救命!我不想死!!!”
尖锐的叫喊配着格外沉寂的房间,让人心寒。
王大胆虽然骂许狗栓二人狼心狗肺,但并没有希望他们就这么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