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慈撩起她颈侧的散发,语气温柔:“与你怎叫浪费。”
“为了你,把我整个人吸干都行。”
他话语虽肉麻,神情却不像是开玩笑。霍忍冬一愣,脸上烧得火烫,忙把头埋进他的胸膛藏起来,怎么也不肯抬头。
戚慈勾勾唇角,低头吻在她发顶。
都说小别胜新婚,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是温情脉脉地拥抱在一起,享受片刻的安宁。
核雕小舟在暴风骤雪下稳如磐石。
狭小的舟仓内,戚慈一直低头在她耳畔和脖颈处的肌肤上流连,一路播种火星。
霍忍冬恢复了一些体温和力气,勉强抵住他胸膛躲开炽热的唇:“你怎么会出现在八百里坡的秘境里?”
戚慈这才抬头,正色道:“我不知道此处是秘境。”
他离开日月宗去调查墨玉丹的事,顺着天衍宗陆岩背后的线索一路搜寻,潜伏在民间许久,始终未有结果。
还是偶然间发现了几名凡人意外死亡的案件,调查才发现,竟然是有修士入魔大开杀戒。几经辗转,才循着线索找到其中一人。
“有人在暗地里生产、传播墨玉丹,已经形成了成熟的产业链。你猜背后之人是谁?”
霍忍冬摇摇头。
戚慈眼眸幽深:“千机阁的掌事,宋奇。”
他跟着此人辗转许久,宋奇表面上根本挑不出什么错漏,但他一个筑基修为的管事,早已脱离战斗一线,怎会不带亲信就这么孤身到野外去。
戚慈默默跟了宋奇一个月,这才误打误撞进了八百里坡秘境。
“竟然是千机阁?”
“这里一定藏着秘密。”
霍忍冬抓住他的手,急切道:“那你有没有受伤?此处秘境诡异,我进来时意外和同伴失散,后来才发现竟是绝灵之地,你进来比我久,没事吧?”
戚慈反握住她的手,贴在唇边亲了亲:“我丹田气海比你广,现在还能坚持。放心,不管什么地方我都会带你出去。”
他们在这里休息了半天,待霍忍冬彻底恢复,二人再次上路。
白雪茫茫的世界没有边际,头顶天空也无半颗星辰,甚至难以区分东南西北。
等他们爬到一处山顶,看见周围一圈环绕的黑雾时,才发现已经没有退路。
要么是前方危险的黑雾,要么是后方诡异的大河。
“秘境不会是全无生机的,我们只能往前,不能回头。”
戚慈握紧了霍忍冬的手,踏入了这片黑雾。待走到跟前,他们才看清黑雾里的庐山真面目。
——这里是一片坟地。
莹莹绿光飘散在高高矮矮的墓碑附近,时隐时现,恍若鬼火。而那些大小不一的坟冢也不知在这里屹立了多少年,破败凌乱。
“小心点。”他握紧了她的手,十指交缠。
两人齐齐走入坟地之中,视线一刹那被黑雾遮蔽看不清前路。
同时,刺耳尖锐的嚎哭响起,凄厉的声响直透耳中,震得耳膜发痛、灵力翻涌。
霍忍冬下意识抬手捂住耳朵,下一刻立即默念清心咒,平复经脉内乱流的灵力。
“这什么地方,光声音就能叫人气息紊乱。”
“鬼气森森……小心!”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一道戾气冲天的影子扑了过来。
戚慈反手拔出雷刑剑,蕴含雷法的一剑将影子斩成两半。那东西凄厉惨叫着,消失于空气中。
雷法司审判,是克制阴邪之物的天敌。
霍忍冬吞了吞口水:“是孤魂野鬼?”
“是厉鬼。”戚慈阴沉着脸,一甩长剑,挡在她跟前。
充当炮灰的厉鬼被他轻松斩灭。但二人的心情没有任何放松,这里是一片坟地,一眼都看不见头,不可能只有一只两只恶鬼,怕是有成千上万……
果然,它们也知晓自己的优势所在,哪会一个个上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转眼间,又有数十条戾气缭绕的鬼影扑了上来。
坟地里最不缺的就是鬼怪,黑雾遮蔽了退路,他们几乎被鬼魂包围。
于是霍忍冬也拔出落日剑,剑身上覆盖业火,两人互相配合,毫不留情地灭杀着恶鬼。
白雪、黑雾、极寒、冷风。
霍忍冬又劈出一剑,她低头一看,手指都已经因寒冷而僵硬发青了,剑身上的业火也黯淡许多,她丹田的灵力几乎要见底……
虽然大口大口呼吸,却无法补充身体缺失的灵力。霍忍冬咬牙掏出几张火焰符箓,朝面前的鬼魂们扔过去。
汹涌的火光中,她看到戚慈不甚冷静的面孔。他虽然嘴上说着没关系,但霍忍冬知道他只是不想让她担心而已。
绝灵之地非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他们会被一点点耗干、耗尽,直到变成这坟地里的一员。
若是放在从前,戚慈肯定已经招来雷云,直接用落雷劈死这些恶物,但他今日只是用剑。
霍忍冬分神的刹那,周围盘旋来回的厉鬼忽然停下动作,朝一处齐聚过去,在他们惊讶的目光里,万千厉鬼合并成一个庞然巨物。
这巨物不是黑色的,而是弥漫着猩红的血色。
再定睛一看,又能发现血色里充满着无数张鬼脸,那些鬼脸分辨不出五官,只有眼睛、嘴巴三个黑漆漆的空洞,扭曲狰狞,十分可怖。
戚慈眉头紧皱:“它们变成鬼王了,小心!”
他右手握剑,左手并指在自己右臂几个穴道上快速点了几下,随后雷刑剑光芒大亮,戚慈提气飞掠过去,饱含雷光的一剑从鬼王头顶劈下。
雷光烈烈,本该以势如破竹之气劈开鬼物,可它实在太大,而戚慈的灵力也已消耗到了尽头,雷刑剑的紫色雷火没入血气之中,只劈开了一半,到后方时就难以为继,最后被吞噬了个干净。
而鬼魔也被激怒,张开巨口,无边无际的血气狂涌,如烟雾扑散开来,直冲他们面门。
霍忍冬又抛出一张疾风符,狂风席卷,将血气卷到空中。趁此机会,戚慈再度挥剑而出,直指鬼王脸上最大的一张人面。
雷刑剑锋所过之处,不成人样的脸孔扭曲,发出凄厉的人声——
“爹娘,我不想死!”
“冤枉啊!我死得好冤啊!”
“别杀我、别杀我……”
嚎哭声有的撕心裂肺,有的哀伤凄怨,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婴儿的啼哭,刺耳、怨毒无比。
霍忍冬想要摒弃这些声音,但它们好像不是通过耳朵进入的,竟然无孔不入,一丝丝一缕缕钻进大脑里,使她不由紧紧皱眉,饶是念着清心咒也十分不适。
戚慈一剑不知道是捅到了哪里,鬼王暴怒、万鬼齐哭。
这坟地里的它们,每一个都是世间枉死的怨魂,每一个都是因为冤死、恨死才会戾气缠身化为厉鬼,不入六道轮回。
被丈夫活活打死的妇人,生下来就被溺死在便桶里的婴胎,被权贵马蹄踏碎心脏的平民。
……它们痛恨、不甘、怨怼,意识死而不散,魂魄化成厉鬼。
但戚慈对这些全都视而不见。
他一步步踏入了鬼王周身犹如凝质的血气圈子,浓稠的血浆如同一个巨大的泥沼,将他从头到脚都捆绑起来,阻挠着他的前进。
霍忍冬察觉到不对:“戚慈!”
万物相生相克,雷法为世间至正气之物,本就能克制鬼物。
可戚慈已经没有灵力,他直接以剑划破手掌,鲜血飞溅。
他用雷刑剑抹上自己的血,剑气如虹,以血将鬼物齐齐斩灭。雷光因血大亮,恶鬼们凶神恶煞地扑了上来,但一靠近便被雷法驱得魂飞魄散。
厉鬼消灭殆尽后,坟地也露出了本来面目。
待眼前黑雾渐渐消散,霍忍冬站在外围,看见戚慈持剑立着,她大喜:“戚慈!”
然而话音落下,脚下的土地竟然剧烈震颤起来。坟头东倒西歪,墓碑片片断裂,七零八落朝地底砸去,眼看就要被土地吞噬。
第124章 为你取暖
危机关头,戚慈猛地奔来,一把将她拉到怀里。
土地陷落、山坡崩塌。
天旋地转间,剧烈的颠簸一阵接着一阵。
因两人的灵力都消耗殆尽,此刻连御剑而行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像两株杂草,顺着崩塌的土地陷落。
内脏像是要被挤出胸腔,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滚落山坡。
碎石土块擦着身体落下,不知过了多久,戚慈搂着她撞上一处小土丘,闷哼一声,两人的翻滚才停下来。
好在大雪纷纷扬扬下了许久,天地间积雪颇厚,他们才不至于被嶙峋的碎石刺死或在滚下山崖的途中摔死。
两人在洁白的雪地里砸出一个深坑,许久没有动弹。
霍忍冬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时,第一感觉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冰凉发麻,第二感觉是浑身都痛,好像被狠狠碾过。
但随即,她马上感觉到身上压着一个人。戚慈还搂着她没撒手,脸颊无力地垂在她的颈项处,不知是死是活。
两人应该在坑里躺了好一会了,戚慈背上全是新覆盖的雪,他整个人双眸紧闭一动不动。
霍忍冬慌了,她挣扎着从戚慈怀中爬出来,将男人翻过身仰躺着,手搭在他的脉搏上查探,幸好还有些许脉象。
她呼出一口霜白的气,先是左右看了看确保周围没有危险,再拍了拍戚慈双眸紧闭的脸颊,焦急道:“戚慈……戚慈!你醒醒!”
纯白的雪色照耀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唇边一线猩红的血色,还有衣袍上的零星血迹。
他不光受了内伤,还有极严重的外伤。
霍忍冬心中揪疼,又急又怕,眼眶霎时红了。
她不敢轻易搬动戚慈,又怕周围有危险,只能先甩出一个防御阵盘,再找出两颗归元丹,掰开他的唇,低声哄着喂进去:“戚慈……没有你我不行的,快醒来啊。”
也许是丹药起了作用,又或者是潜意识里想要回应她的声音。
躺着的男人眼珠微动,忽然扭头咳出一口淤血,然后竟然真的睁开了眼睛。
霍忍冬大喜过望,双手捧着他的脸颊:“你没事吧,身上有没有哪里疼?能站起来么?”
“我晕了多久?”戚慈强行坐起身,一手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一手强行稳固气息、调息灵力,他两瓣薄唇上满是喷溅的血色,看起来触目惊心。
霍忍冬用袖子替他揩去血迹:“大约半刻钟。”
戚慈握住她的手指,扫了眼周围,鬼影倒是完全不见了,只见雪地空空旷旷、毫无遮蔽,但绝不是一个适合疗伤的地方。
“走,我们离开这里。”
然而他才起身,脸色就是一变。霍忍冬一直在关注他的状况,见此忙问:“怎么了?是不是伤处很疼?”
“腿断了,无碍。”戚慈抿着嘴冷淡道,他从储物袋里搜寻了下,找出两根笔直的木头,用布条缠在腿上,行动迅速,一点也看不出疼痛的模样。
做好紧急处理,他甩出一个低阶飞行法器,是一个有些丑陋的铜莲座。丑是丑了点,速度也很慢,但优点是节省灵力。
放在平时戚慈绝不会用这样的法器,但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绝灵之地,那一点点灵力就是最珍贵的东西。
莲座狭小,霍忍冬几乎是抱着膝盖坐在戚慈怀里的,他展开披风将她半裹在怀中,热力从背后传递过来,大半的风雪都被他抵挡了。
但即便如此,霍忍冬还是觉得越来越冷。
修士的身体足以抵抗普通严寒,但这片雪域内气温似乎已经降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她呼出的气全是白霜,鼻尖和脸颊冻得通红,原本纤白的手也因长时间暴露在风雪中而红肿。
现在是什么温度?零下一百?二百?
霍忍冬艰难呼吸,觉得喉咙和鼻腔都是针刺一样的疼,这种冷意顺着气管侵入肺腑,感觉内脏都被寸寸冻僵。
身后的戚慈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抬手握住她的手臂,徐徐将温热的火系灵力注入她体内。
霍忍冬想要拒绝,艰难推拒着:“别……你还重伤着,先治疗。”
她回过头想看看他,下一瞬差点没吓死。
“戚慈!”
男人垂着眼,脸色青白,露在外面的眼睫和头发上俱是凝着一层厚厚的冰霜,他眸光有些涣散,但仍然强撑着精神,手掌贴着她的胳膊,压榨自己已经干涸到底的丹田,为她渡去灵力。
霍忍冬又急又气,拍开他的手:“你疯了,你真的想把自己吸干吗?!”
说完又手忙脚乱去翻储物袋,取出瓷瓶,倒出最后一颗归元丹,双手并用塞进他嘴里。
戚慈被蒙住嘴,下意识吞咽了一下。他伸出冻得发红的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滴,声音嘶哑。
“别哭。”
“我一定带你出去。”
暴雪下,霍忍冬扑进他怀里,两人彼此依靠着用身体取暖。
莲座以龟速在雪地上飞行,过了一个时辰,终于找到一处背风的小山坡,周围有些枯死的树木遮挡,可以稍作休息。
霍忍冬用剑挖出一个雪洞,戚慈拿出先前那条小小的核雕小舟,又在周围不厌其烦布好防御阵法。
两人钻进船舱里,霍忍冬取出移动睡袋,两人躺进去。有了双层防护隔开风雪,她才觉得冻僵的身体缓和过来,不那么冷了。
但不知道是这秘境的考验还是如何,外头的雪更大了,已经犹如鹅毛从天而降,很快就将雪洞遮蔽,天色也昏暗下来。
小小的核雕小舟,将雪夜中流亡的男女包裹其中。体温暖意顺着相抵的身躯蔓延,筑起一道世上最无坚不摧的城墙,屏退了所有的寒冷与伤痛。
因为回暖,戚慈身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沾湿了他纯白无暇的长发,湿漉漉贴在脖颈上。但他毫无所觉,只是闭目专心调息内伤。
霍忍冬替他擦了擦,目光凝视在那张俊美绝伦的面孔上,从他的眉梢描绘到嘴唇、到坚挺的下巴、到凸起的喉结。他无一处不完美,无一处不俊俏。
她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久到戚慈忽然睁眼,两人四目相对。
霍忍冬避开男人灼热又渴望的视线,翻出止血药:“你的外伤也该处理一下,还有腿……”
“不要紧。”戚慈并不十分在意自己的伤,他随手解开沾满血迹的破损外袍,露出里头染血的中衣,挑眉,“你帮我?”
霍忍冬咬住下唇,点点头。
刚才坟地一战他本就被鬼王伤到,后来天崩地裂,他又只顾着保护她,导致身上大大小小擦伤、撞伤无数。
霍忍冬看得心惊又心疼,只能尽量放轻了动作替他处理伤势。这期间,戚慈就一直低头默默看她,药粉洒在伤口上,他也没有皱眉过。
霍忍冬用干净的绷带替他包扎好。
“还好我为了历练准备足够多的疗伤药,可是补灵力的归元丹已经没有了……接下来就只能靠吸取灵石。”她忧心忡忡,眉头微微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