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嗯，我……”
说着，傅风华忽然一怔，一下子从摔坐的地方爬起来，面上的情绪瞬间收了起来。
而站在一旁的素衣，因为他这转变实在太突然了，一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觉得似乎转眼便见那少年飞快的从地方爬起来，衣服也顾不得拍一下便四处环顾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素衣有些莫名，“又在干什么？”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傅风华说着，笑笑，深深吸了口气，“你仔细感觉一下，嗯……空气里有一种很淡的香，真的很淡，很清，却能把人一下子抓住，总之，这种感觉真的好舒服啊~！”
说着，少年闭着眼，仰着头，很是随意自然的模样，阳光透过叶子细碎的洒在他的脸上，素衣看着这样的他，不禁有些失神……记忆里的那个人，在疲累着或是放松时，也总是喜欢做这个动作。
第32章
少年闭着眼，并不知道素衣此时的想法，他只是轻扬嘴角，言语轻轻。
“这种味道我在很小的时候也闻见过一次，不要怀疑哦，这是真的，而且也真的是很小的时候。虽然离现在已经很久了，可是，这种味道我却始终记得……嗯，说起来，其实我是孤儿，从小就连一顿饭也难得吃饱，成天想着怎么活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心思找着香的来源，即便是很喜欢……”
说着，傅风华微微张开眼睛，“可是，却不知怎么的，这种味道竟就这样记住了，也许是难得吃了一顿饱饭，那天的心情很好的原因吧。”
闻言，素衣的心底有些奇怪的情绪散开，她想，比起阮玖，傅风华真是挺不幸的。
“这是银夙花的味道，它的花期很短，第一天开，隔日就谢了，但留香却长，味道清淡舒服，可以让人安神。”
眨眨眼，傅风华似乎有些惊喜，“银夙花……它的名字也很好听啊~！”
“嗯，说起来，关于银夙花，它其实是有一个故事的。”看着少年亮亮的眼睛，素衣笑笑，“想知道？”
“嗯嗯嗯，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不要太期待，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说着，素衣微顿，“这个故事，说的是曾经有一个出身低微却生得极好的女子，她唤作银夙。和每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一样，她也有过自己的憧憬，比如爱情，比如未来。但她比同村那些姑娘都聪明，也认得清事情，所以，即便是幻想，可她却从来没有期待那些东西成真，也没有因自己长得貌美而自傲。只是，就算是这样，清醒，但在遇到那个人的时候，她还是迷茫了。”
“那是一次庙会，姻缘桥边的相逢，擦肩之后的回眸，当时的他们，或许是真的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那份惊讶……就是那种，一眼就知道他们等的就是眼前这个人的惊讶。再后来就是很简单的过程了，和每一段姻缘都一样，相遇相识，相知相恋，每一次相会都有惊喜，惊觉原来这世上真有那么懂自己的人。可是，就算这样，却也碍于家世门第而不能在一起，反抗过，叛逆过，却终是被打压下来。”
说着，素衣微叹，“就是这个时候，他们决定私奔。”
“然后呢？他们失败了？”傅风华急急问道。
摇头，素衣道，“他们成功了，跑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没有被找到。”
傅风华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结局是好的。”
“谁说的这就是结局了？”素衣笑笑，“他们的确是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琴瑟和鸣，虽然过得紧巴巴的，但却也开心自在。可是，这样美好的时间总是不多，过了几年，那男子便有些迟疑，自己这样抛下一切出来，受尽白眼苦难，真的值得吗？”
傅风华有些不平，“人家银夙都没说什么呢，那男的也太没良心了！”
素衣摇摇头，“银夙本就是普通乡间女子，做活什么早是习惯了的，可他却是富家少爷，从小锦衣玉食被伺候的无微不至，两人之间本就有差别，也难怪他们会相左。一开始爱意的确浓烈，可以让人忽视这些东西，可是，时间久了，所有矛盾都会显露出来。那少爷见银夙与以前所见的女子都不一样，又生得极美，会动心也不奇怪。只是，这中间的爱意和新鲜感各占几分却难知了。如果真是一时新鲜，那么，随着时间流逝，他会这样想也是必然的。”
第33章
傅风华垂眸，语气仍是不平的，可却不再与素衣争辩了，只是轻声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的事，你也该猜到了吧？爱意渐淡，少爷的性子也越来越暴躁，只是银夙一直忍着，其实她的心底未必不委屈，只是她想着，迁就一下或许就好了。可是，后来，在外边劳作了一天回来，银夙却看到房子空了，那人也不在了。或许是早有预感，或许是还心存希望，她没有哭，没有慌乱，只是愣了很久，然后一个人收了收东西，继续住下来。她想，若他心底还有她，那他总会回来的，而她赌的，就是他不是那般绝情之人。”
“所以，这赌她输了？”傅风华微微皱眉。
素衣笑笑，“是输了。一月，一季，一年，就算时间过得那么慢，他也没有回来。于是，银夙回去找他，只是，那个时候，他已经与员外的女儿成亲了。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她终于万念俱灰，因为他的脸上只有惊讶与无措，却没有一分哪怕愧疚的表情。再之后，银夙对男子说了很多违心的话，淡然离开，而男子终于安心，回去过着自己的日子。”
“只是，在那之后，却再没有人见过银夙。几年以后，他们曾住的那间小屋外边开了一种茶白的小花，香气淡淡的，容易叫人忽视。那花要积攒很久的力气才能从花苞变成小花，可是，它开出来却也活得不久，只是，也很奇怪，它便是死了，却也能留香。就像一段情，要等待结果，或许需要很久，可是，死心，却只需要一瞬间，只是，便是心死了，那段情却也未必就能让人轻易放下。”
说着，素衣垂眸，“或许是为了纪念她，或许是那花没有名字，又正好开在她家门外，于是，大家为那花命名银夙。也多亏了这个，这一段有些遗憾的故事，也总算不至于被遗忘。”
·
还记得，这个故事是他说给她的，那个时候，她也曾戏言玩笑，道，若他和那故事里的男子一样负她，她一定不会像银夙那样傻，白白牺牲了自己不说，还变成那样的一种植物，把自己弄得怪可怜的。她说，如果是她，她一定会诅咒他的，不让他好过。
那个时候，他闻言哭笑不得，只是紧了自己的手臂，将她抱住，不停地说她傻，说那绝不可能。而她赖在他的怀里，声音里边带的是满满的任性，那任性也是因为他的宠溺。
可是，后来呢？
有的时候回想起来，那时的自己真是落魄又无助，还真的怪可怜的。
素衣的声音已经落下了很久，傅风华却始终顿在那里，不言不语。
直到又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开口，却不是评价那个故事。但是，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底满是认真。
他说，“银夙的故事或许并不特别，可是，没有哪一份爱情是俗套的，它们对于故事里的主人公而言，都很珍惜的宝贝，都是独一无二。”
闻言，素衣微愣，随即笑开，只是，那笑意却苦涩。
“嗯，对于故事里的人，每一份感情……都是独一无二。”
只是，却不是每一份感情，都能被宝贝的珍惜。
第34章
忘记了是什么时候回的山洞，傅风华只记得，自己再回来的时候，天似乎已经很黑了，否则他也不会一回来便倒头大睡。
而睡着以后，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在梦里，他看见了一个清丽女子，看到素衣对他说的故事，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到了银夙的痛和无奈。也曾山盟海誓，也曾执手不离，却终究逃不过日久夜长，人心难测。或许，心碎而亡，化身为花，并不是为了纪念这段情，只是不希望他会忘记自己。
可是，就算被所有人记住，那个人，却终究不再记得她了。
整整一夜，都在个故事里感慨唏嘘，可是，在醒来的那一瞬，却还是将这些东西忘了个干净。挠挠头，伸了个懒腰，一骨碌的蹦着起来，傅风华咧着嘴笑……嗯，这一觉睡得挺熟的~！果然，他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了吧？
惬意的翻了个身，随后不久又翻回来，枕着手臂，傅风华眯上眼睛蹭了蹭。
果然，每天早上刚刚睡醒赖着不起的时候最舒服了~！
正眯着呢，傅风华的鼻子忽然动了动，顿了片刻，又动了动……
飞快张开眼睛，像是从干草垛上弹起来一样迅速用手撑起身子，傅风华有些茫然的四顾着，随后视线忽然就定格在不远处一个小点上，傻傻笑开……
轻快的起身，朝着那个小点走去，站定，看着几片叶子上放着的那个小小的香囊，傅风华蹲下身子小心的将它捡起，歪着头，感受着香囊在手里发出淡淡的清香。银夙花，是那个故事的味道吗？
手中的香囊是月白色的，淡淡的幽兰让他不自觉就想起素衣来。除了她以外，他不知道还有谁会想到送他这个，可是，要说是她，她却也似乎没什么理由要送他这个。一下子有些迷茫，但那迷茫里边又带了点说不出的小惊喜，傅风华看着手中香囊，只觉得那小小的一只，静静的呆在这，似乎特别可爱。
只是，这上边纹样却真是有些奇怪，简单的双线扭曲着像是要勾出来一条蛇，可要说它是那蛇，那身后却偏偏还像是带了双翼，而且边上也还有云纹似的东西。只是，虽然奇怪，但傅风华也不否认，那纹样还真挺好看的，嗯，而且很特别。
笑笑，小心的将香囊揣进衣兜。嗯，这果然是素衣送他的吧？
嘿嘿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很想笑。
或许是心情实在太好，所以连带着唇边带出的弧度也很大，甚至在转身的时候傅风华都几乎是踮着脚转过来的。
当少年这掩不住的雀跃模样落在山洞外边的素衣眼底时，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似乎被这种情绪感染了一般。才发现，原来送人东西自己也可以这么开心。
浅浅笑笑，随即转身离开，嗯，不辜负她昨夜为他做了一宿的香囊。
只是，为什么会赶着一夜之间用灵力处理好干花，准备这香囊，然后，趁他没睡醒偷偷放过去，又等在这外边看他反应呢？
这注定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因为这件事是素衣做的，可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说起那个香囊，素衣不自觉又想到昨天晚上，不自觉画上的那个纹样。那纹样，是他为她画出来的，还记得，那个时候是他刚刚发现她的身份。
她最开始真的很担心，总觉得就算他不会怕，但却难免会在意。可他却只是惊讶，惊讶之后，还是像以往一样抱着她，然后对她说着上古传说。一个个故事，全都是有关蛇灵的，他似乎是在找着证据，想证明她是神女而不是妖怪。
那时，她也有过哭笑不得，问他，为什么知道了她是妖以后，还对她这么好。他却笑笑，揉揉她的头，说她是上天赐给他的宝贝，说她和那些灵怪是不一样的，让她不要多想。
然后，他为她画下那纹样，明明是一条蛇，他却为她安上了双翼，简单却美好。
那时是真的感动，可是联想到后面发生的事情，再想来，她也会有怀疑……那时他的不怕，是不是真的因为他没有把她当成妖，其实他所说的那些并不是为了安慰她，而是为了安慰他自己吗？所以在发现她就真的只是一个妖的时候，才会失望，才会对她有所怀疑吧。
如果可以，她也好希望有那么一个人，即便知道她是妖，只是妖，也愿意好好待她。
唉，想这么多做什么呢？
无谓的期望，放在心里，最不是滋味。
第35章
日落幕渐浓，晚烟笼细雨。
素衣站在山洞口处，看着外边的霞光，心底有些奇怪。
明明有雨，怎么还能有霞呢？
不自觉的便歪了头看向山间，素衣笑笑，虽然奇怪，但是真的挺好看的。
“看什么呢？”
傅风华忽然就凑过头来，往外边探着，似是好奇。
“没什么。”转回了身子，素衣道，“明日我准备下山一趟，你自己在山上小心些，别饿死了也别弄出什么奇怪的麻烦来。”
“你要下山？！”傅风华激动的将双手握了拳拧在胸前，完全忽略掉了素衣后面的那句话，“所以我也要去~！”
看着少年一脸期待的样子，素衣微愣，刚准备说的那句“与你何干”，到了口边也变成了，“嗯，会带你的。”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少年瞬间就笑了，笑得一脸明媚灿烂，恨不得和素衣一样，身后长条尾巴，然后拿出来甩一甩扫一扫，顺便再欢呼几声。
欢呼，必须得欢呼啊~！天天呆在这他都要闷死了，难得下去透个气怎么能不欢呼呢？
“既然这么喜欢山下，为何要呆在这里？”
闻言，傅风华立马从欢脱中跳出来，摸摸头，动作自然，目光却微微有些闪躲。
“呃，那个……山下太受欺负了，我不是和你说过吗。”
映在眼底的少年是一脸委屈的模样，只是，这一次素衣却没有办法因此而忽略掉心底那种隐隐不安的感觉，不去多想。毕竟，从这些日子看来，这个少年身上，该是藏了些东西的。
“怎么了？”看着忽然安静下来的素衣，傅风华显得有些局促。
想了想，却终是低眉，“没什么、”
素衣随意的将鬓间一缕发丝捋向耳后。
或许，是错觉吧。
“对了，怎么会忽然想到下山？”傅风华环臂歪头。
“买些干粮上来。”素衣学着他的样子，环臂，“还有，你不能总穿这一套衣服吧。”
傅风华微微有些惊讶，“原来你下山竟是为我置办东西吗？啊，好感动啊~！”
素衣不自觉便觉得嘴角一阵抽搐，当然，那只是一种感觉，至少在傅风华看来，她的表情还是相当淡定的。
“虽然不常下山，但是每年重阳的时候，我也不会怎么呆在山上，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些人随手折下又到处乱插的茱萸，总觉得烦心。”
“哦……”
傅风华应着，眼睛却不由得瞟向洞内干草垛上放着的茱萸果，一下子只觉得它红得有些刺眼，于是不自觉收回目光。
只是，刚刚收了目光看向素衣，又一个不自觉再次瞟向那茱萸果……得，这次人家不光刺眼，整个摇身一变成了一闪闪发光的样子，像是抹了胭脂挥着手帕迎着春风嗲声叫着，招摇得一比那啥，叫人不得不注意到它们。
顺着傅风华诡异的目光看向那边的茱萸果，素衣轻轻皱眉，却又在瞬间想到了眼前少年的想法，于是又不禁笑笑。这个傻子，她说不喜欢那些乱插的茱萸，又没说讨厌这些小小的红色果子，用得着这么纠结？
回头，素衣又看向外边已经黑下来的天，大抵是有雨的原因，天上无星无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