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论怎么想,云姒都觉得挺难。
德妃行事滴水不漏,想要扳倒她,寻常办法根本做不到,皇后甚至立起苏贵嫔亲自做了一个局,却仍是让德妃全身而退。
云姒觉得,若真的想要扳倒德妃,要么两败俱伤,要么就只剩下一个办法――让谈垣初生出除掉德妃的念头。
偏偏德妃膝下有皇长子,想达成这一点,简直难如登天。
除掉皇长子?
云姒压根没升起过这个念头,不是什么怜惜之情。
都是人命。
女子的命难道就比幼儿低贱么?
而是云姒在养心殿待了整整一年半,她很清楚一点,宫中仅有的两位皇嗣身边都有谈垣初安排的人。
云姒敛眸深思。
到底是什么错事,才能叫谈垣初会想要除掉一个皇子的生母呢?
谈垣初今日没离开,察觉到女子一直乱动不安分,倏然伸手禁锢了她的腰肢:
“再不睡,天便要亮了。”
云姒身子一顿,她顺势钻进了他的怀中,乖顺低声:“嫔妾睡不着。”
被折腾了将近一夜,谈垣初不是不累,人都钻进怀中了,他一手揽住人,却是懒得睁开眼,淡淡地问:
“胡思乱想?”
云姒恼得推了推他,真的在想什么,自然不能如实告诉他,却是能顺势提出她一直在想的事情,她拉了谈垣初一下:“皇上,您怎么不看嫔妾?”
谈垣初静了片刻,问她:
“你睡不睡?”
便她是九天仙下凡,他也不想这时在床榻上看她。
女子惯是会勾人。
她睡前耐不住又沐浴了一次,还擦了点香膏,夏日亵衣轻薄,她睡觉时不老实,总是会衣裳半褪,若隐若现地露出一截白皙的肌肤。
谈垣初闭着眼,看不见春光,却是闻得见一抹隐秘的暗香。
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
她不说话,又在翻身,谈垣初被磨得不行,抬手按了按眉心:
“说吧,想要干什么?”
谈垣初一点没掩饰声音中的冷意,她故意折腾他,他难道还要上赶着贴好脸色?
云姒犹豫了一下,有点迟疑:
“嫔妾……”
谈垣初瞥了眼殿内的沙漏,还有一个时辰天都亮了,他是犯了什么糊涂,才会在今日留宿颂雅轩?
她扭扭捏捏,谈垣初打断她,奉上警告:
“再不说,就给朕一直憋着。”
他不会再问第二遍,左右不会是什么好事,否则,她也不会这般磨蹭。
云姒瞪圆了杏眸,整个人都坐了起来,一错不错地看向他,毫不掩饰话音中的期盼:
“皇上,嫔妾能不能出行宫一趟?”
颂雅轩内静了片刻。
谈垣初眯了眯眼眸,许久,他抬手摸了摸云姒的额头,确认她没说什么浑话,忍不住挑眉:
“你还真敢说。”
云姒哀怨:“那您到底应不应么?”
谈垣初转过身,背对着云姒,一言不发
云姒伸手戳了戳他。
许久没动静,云姒手指蜷缩了一下,慢慢地收了回来,轻抿了抿唇。
谈垣初回头时,见到的就是女子低落地垂下眼睑的一幕,殿内没点灯,但外间浅淡的月光透过楹窗洒了进来,落在女子身上,显得她有点清冷落寞。
半晌,殿内响起谈垣初低沉的声音:
“来时的奏折还未处理完,最快也得三日才能结束。”
他没问原因,只是平静地阐述了他沉默的原因。
――不是在表示拒绝,而是在默默地计算他需要的时间。
云姒杏眸陡然一亮,她脸上忍不住迸发出笑意,夜凉如洗,珠帘半卷,月色洒在她身上,佼人僚兮,她确认般地再次问:
“您是答应了?”
谈垣初挑眉,他很少见到女子这么高兴,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他不紧不慢道:“等处理完奏折再议。”
女子杏眸弯弯,忙不迭道:
“嫔妾明日便去御前给您红袖添香。”
谈垣初扯唇,有点一言难尽:“你最好是真懂得什么叫红袖添香。”
云姒没读过几本书,字是年少时娘亲教她认的,后来在宫中才见多了书本,难免对有些字词是一知半解。
听到谈垣初的话,她有点心虚,却是硬着头皮没有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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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回了宝相楼。
归秋跪了许久,两个膝盖都跪得有点青紫,疼得她走路都不稳当,但她没敢表现出来。
今日因为她的失误,差点让娘娘暴露。
进了宝相楼,归秋打来热水替娘娘洗漱,她跪在地上,膝盖本来就青紫,要是一直跪着也就罢了,偏偏中途起来走了一段路,如今有重新跪下,疼痛感越甚,疼得她脸色都变了变,她咬唇忍了下来,低头替娘娘按着腿脚。
德妃扫了她一眼,没让她继续忙活:
“你今日也遭了罪,回去歇着吧。”
归秋低头:“奴婢没把事情处理干净,差点连累了娘娘,奴婢心中有愧。”
归秋一贯忠心,德妃也习惯了用她,自然不会让她废在这个地方。
她抬了抬手,让归秋起来。
归秋见娘娘是真心实意让她起来,终于才敢站起来,起身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陆淞在殿内点了安神香,今日发生这么多事情,天都要亮了,怕是没几个人能睡得着。
在陆淞把水盆端下去时,殿内只剩下德妃和归秋两个人,德妃忽然说了一句:
“他还是怀疑本宫。”
归秋顿了一下,才皱起了眉头:“会不会是娘娘想多了,证据全都被毁了,皇上怎么会怀疑娘娘?”
德妃低笑了一声:
“定罪才需要证据,怀疑什么时候需要证据了?”
皇上在某些时候是个很看重规矩的人,如果不是怀疑她,在颂雅轩时,皇上就不会那般对她。
宁嫔是她的人,再迟钝的人在今日后也会意识到这一件事,皇上贬了宁嫔的位份,道是不敬上位,不过是在给她一个警告罢了。
宁嫔,不对,该说是宁才人。
宁才人的位份一低,也是变相打压了她在宫中的势力。
归秋哑口无声,她有点担忧地低声:“那娘娘,咱们要怎么办?”
德妃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慌什么?”
皇后和云姒都看得清她在宫中的处境,德妃难道看不清?
德妃抬起头,勾了一抹讽刺的笑,轻飘飘道:
“有证据,皇上都未必会罚本宫,况且只会怀疑?”
归秋倏然噤声。
她没有娘娘这般好的心态,她总觉得皇上的底线是有限的,一旦娘娘频繁越线,皇上迟早有一日会对娘娘失去耐心。
说到底,皇上看重的是皇嗣,而不是皇嗣生母。
德妃好像看出她在想什么,她敛下情绪,低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道:“所以,只要本宫的疏儿是唯一的皇子,本宫的位置才无人能够撼动!”
归秋不敢接话。
德妃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轻眯了眯眼眸,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我们在行宫还有能用的人么?”
往日来行宫时,皇后娘娘也会跟来,在当初那件事后,她想要在皇后娘娘眼皮子底下安插人手,不再是一件轻易的事。
她们的皇后娘娘只要起了戒心,从来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归秋迟疑地回答:“本来是有一些的,但经过春翠一事,估计人心涣散,能用的没几个了。”
德妃很平静,对这件事接受良好:
“有一个也是好的。”
选一个能用的人出来,归秋还是能做到的,她点了点头。
德妃闭着眼,轻描淡写地吩咐:
“往颂雅轩送一送。”
归秋一怔,有点不明白娘娘的用意,她余光瞥见陆淞进来,要是往日,她对陆淞持有戒备,会噤声不言。
但经过今日一事,归秋对陆淞的戒备降了不少,只当没看见陆淞,将心底疑惑问了出来:“娘娘要做什么?”
德妃依旧温声:
“本宫觉得她情况不对。”
归秋听懂了什么,她有点狐疑,却是没敢质疑娘娘的决定。
陆淞一直低眉顺眼的,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
云姒得了谈垣初的承诺,翌日辰时不到,她艰难地睁开眼,准备下床时,差点栽下去,被人及时拦腰抱住:
“你是要去哪儿?”
谈垣初头疼地看向女子,见她眼都没睁开,整个人都迷迷瞪瞪的,颇有点无语。
昨日折腾那么久,天际将要晓亮时,谈垣初能入睡,结果不到两个时辰,他就察觉到身边传来动静,一睁眼,就看见女子差点栽下床去的场景。
被彻底吓得清醒过来。
谈垣初的语气有点冷,也有点凶:
“你是舒坦日子过久了,非得给自己找点罪受么?”
床榻不高不低,但要径直栽下去,也得受一番罪。
云姒乖顺地窝在他怀中,丧着头听他训斥,半点个反驳的字都不说,语气软趴趴地:“嫔妾知错了,您别生气。”
谈垣初被她噎住,被她一双杏眸看着,那点火气很快被她磨得半点不剩,谈垣初扯了下唇,松开她,冷声问:
“这个时辰,你准备做什么去?”
谈垣初虽然没怎么在颂雅轩留宿,但也知道她这些时日身体不舒服,基本都是睡到将近午时才醒来。
今儿个是要闹什么?
云姒的困意也早就醒了,她眨了眨杏眸,瓮声瓮气:
“嫔妾……想去御前找您。”
谈垣初难得一头雾水,瞥见女子有点心虚的表情后,他陡然意识到什么,有点被气到:
“往日怎么不见你这般殷勤?”
来行宫这么久,不见她往御前凑一次,结果呢?他昨夜才应下她的要求,她今日殷勤得就仿佛变了个人一样。
云姒瞪圆了杏眸,才不认谈垣初的话:
“皇上怎么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嫔妾明明一直都把皇上放在心上的。”
谈垣初冷呵了一声。
第88章 祭拜【评论加更】
才来行宫数日, 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数位妃嫔被贬位,众人总算是彻底老实下来。
三日后, 行宫外停了一辆马车。
半个时辰后, 有人上了马车, 卢冬勋和许顺福坐在马车外, 前有穿着便装的禁军开路,后也有禁军骑马随行。
马车内,云姒穿了一袭简单的胭脂色云织锦缎裙,谈垣初也难得穿着鹤蓝色的便装, 越衬得他肌肤冷白, 他懒散地倚靠在车厢上,低垂着目光望向女子,暖阳从外间透过珠帘洒进来,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修长的眉弓。
他眉眼有些许的疲倦。
云姒瞥了一眼, 难得良心发现,她剥了一颗莲子, 捻着喂到谈垣初嘴边:“皇上尝尝这个莲子,很甜,一点都不苦。”
女子这两日格外殷勤, 谈垣初懒得动, 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下。
女子轻轻嘶了一口气, 好像被咬疼了一样, 谈垣初拿起手中卷宗敲了敲她脑袋, 没好气:
“朕碰到你了?”
云姒乖顺地摇头:“没有。”
她坦白得让谈垣初有点噎住, 声音冷然:
“那你怪叫什么?”
云姒一点点挪到他怀中, 不依他的话:“嫔妾哪有怪叫, 还不是皇上?一直盯着那些卷宗看,您都陪嫔妾出来了,就不能多看看嫔妾么?”
谈垣初揽在她腰肢上,女子被折腾了这么一趟,似又消瘦了许多,他一只手就堪堪握住她的腰肢,他皱了皱眉,乍然闻言,他抬眼,不紧不慢地问:
“朕在路上都得看这些卷宗,你觉得怪谁?”
云姒咬唇,不说话了。
但谈垣初还是扔下了卷宗,问起此行的目的:“你要出来作甚?去渝州城玩?”
在谈垣初的印象中,渝州城不算是个很繁荣的地方,但渝州偏近江南,夜间游桥时倒是能听得一阵画舫传来的靡靡之音。
他本只当女子是贪玩,但他话落后,却见女子倏然低垂了下眼睑,她抿着唇,情绪似乎有点低落。
许久,云姒传来闷闷的低声:
“嫔妾……想回家一趟。”
回家?
谈垣初掀起眼,他心底默念了一下这两个字,云姒攥住了他的衣袖,似乎怕他会有不虞,谈垣初觉得她有时过于谨慎和担忧。
他既然都许她出来游玩,又怎会因她想回家而觉得苛责?
谈垣初在女子有点不安地注视下,略微颔首,轻描淡写地问:
“回家后呢?”
谈垣初没调查过云姒,但见她从未提及家中,心底也清楚她家中处境不会很好,后宫妃嫔许多都会在得宠替家族拢点好处,但女子从未提及过这一点。
对于她的过往,谈垣初从未问过,却心底自有猜测。
马车行了一段路,外间也传来许顺福的问话:
“皇上,接下来该往哪儿走?”
谈垣初看向云姒,云姒忙忙道:“往城西走,出城。”
她很多年不曾过来渝州城,但对回家的路却还是记得清晰。
话音甫落,云姒朝谈垣初看了一眼,见他不抵触这件事,才松了口气,想到早逝的父母,她轻颤了下杏眸,声音很轻:
“嫔妾也不知道,嫔妾许久没见他们了,只是想回去给他们上炷香,告诉他们,嫔妾如今很平安。”
云姒低垂着头,所以她没看见在她话落时,谈垣初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
平安?
幸福喜悦,锦衣玉食,她一字不提,却偏偏说到平安。
她曾有过一段不平安的时期?
思及此,谈垣初眼底神色渐深了些许,他陡然出声,声音平静:“既然是要上香,便不能直接回去了。”
云姒不解地抬眼看他。
谈垣初直接提声吩咐许顺福:
“转道去香烛店。”
外面的许顺福听得一愣,香烛店?联想到今日出行是云婕妤提出来的,许顺福陡然意识到什么,忙忙低声交代下去。
卢冬勋也回头看了一眼,但马车被提花帘挡得结结实实,他什么都看不见,也没人知道他是想看见什么。
马车内,云姒咬着唇,埋在谈垣初怀中,半晌没敢露头。
许久,她闷声传来:
“皇上是不是觉得嫔妾很蠢?”
想回去烧纸,却什么都不带,要不是谈垣初意识到了一点,等到了她爹和娘的坟前,她能做的只有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