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氏也是过来人,一瞧便知齐国公府的这位娇娇小姐没瞧上他的儿子,可她的傻儿子却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她这幼子自小便极为贴肉,也没学旁的纨绔公子们去花楼或是收用粉头、外头,如今家里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虽则样貌差了些,可人却是个知冷知热的。
她也不是个严苛的婆子,将来等齐家小姐进了门以后,必会把她当成亲女儿般疼爱,绝不刻意磋磨。
庞氏与胡氏交换了一番神色后,彼此间也生出了几分要结亲的默契,齐老太太见状便对屠令说:“屠公子还没逛过我们府上的内花园吧?便让枝姐儿带你去瞧一瞧吧。”
齐老太太发了话,齐容枝也不敢不从,她不情不愿地从扶手椅里起了身,朝着屠令敛衽一礼后道:“屠公子跟我走吧。”
说着,也不等屠令回话,便一头往外扎去。
惹得胡氏脸色一变,又不得不为她说好话道:“我们枝姐儿就是性子燥,都快出阁了的人了,还是这般直来直去的性子。将来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婆母能容得下她这样的性子。”
庞氏闻歌弦知雅意,便立时笑着对胡氏道:“妹妹这儿倒有一桩极好的婚事要说给姐姐听呢。”
*
此时的内花园中。
齐容枝走了几步路,便回头瞧了一眼实在“难以入目”的屠令,心头憋闷之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只顿在原地等着屠令走到她身边,抬首时恰好瞧见屠令赧然不已的面庞,他裹着喜意的眸子不敢落到齐容枝身上,整个人显得极为局促不安。
若是映在旁人眼里,至多是觉得这位屠公子生了副单纯不已的性子,可偏偏齐容枝对他厌恶不已,霎时只觉得他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令人恶心至极。
“屠公子自个儿在这里逛一逛吧,我昨日睡时着了凉,如今只觉得肚子疼的很儿。”说着,齐容枝便捂起了自己的肚子,一味地装疼要避开屠令。
可屠令却把齐容枝这般躲懒的话语当了真,只担忧不已地问她:“可要寻个大夫来瞧一瞧?”
齐容枝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屠公子不必担心,我去净室一趟就能好。”
这话一出,屠令剩下的关心之语也只能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齐容枝匆忙离去,屠令便立在齐国公府内花园里的漫天梅林里,笑着赏了赏娇艳无比的红梅,乏善可陈的面容上浮现几分恰到好处的暖意。
身旁的小厮瞧了他傻乐的模样,忍不住说话道:“这齐四小姐可真没有礼貌,我们爷也是客人,她倒先派拍拍屁股走人了。”
屠令却为齐容枝说话道:“齐小姐是闹了肚子,我在这儿等一等她,她应是很快就会回来了。”
只是这一等,便等了足足一个时辰。齐容枝不见了踪影,屠令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地落了下来。
眼前的红梅仿佛失去了光彩,在冷风中站了一个时辰的他也渐渐地明白了齐容枝的意思。
她并不愿嫁到显国公府来,也不愿嫁给他。
小厮瞧了眼屠令颓丧的面色,便只能温言相劝道:“三爷,咱们先去找太太吧,在这冷风口立下去也不是个法子。”
话音未落。
久不见儿子与女儿的庞氏与胡氏以及齐老太太一行人也缓缓走进了内院,正巧在回廊上瞧见了呆立着的屠令。
一瞧屠令泛白的脸色,庞氏的脸色立时便耷拉了下去,方才的言笑晏晏与和善温柔霎时不见了踪影,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令哥儿,陪着你来内院的齐小姐呢?怎么就留你一个人站在这里?”
胡氏脸色极不好看,瞪了身后的重红一眼,并道:“你们姑娘昨夜闹起了肚子,如今应是在净室里坐着。还不快去把她请来?”
重红忙点头应下,立时绕去了直廊,往齐容枝所在的院落里走去。
胡氏则在庞氏身旁赔笑,好话说了一箩筐,庞氏阴郁的脸上才浮现了两分笑影,她道:“如今天色冷,齐小姐还是要多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
“这是自然。”胡氏笑道。
齐老太太却是装聋作哑,一点也不掺和到这些一团乱麻的事中来,至于齐容枝到底中不中意屠家公子,她不在乎,胡氏也不在乎。
两家的亲事已是板上钉钉,只要她还有一口气,便必须嫁去显国公府。
等了两刻钟,前去传唤齐容枝的重红才火急火燎地赶回了胡氏所在的回廊上,她额上遍布着细细密密的汗珠,眼神中的慌乱更是难以遮掩,只是她到底是个懂轻重的丫鬟,便朝着胡氏勉强一笑道:“姑娘肚子闹得狠了,连站也站不起来。”
庞氏一听得此话便禁不住心中堆积着的怒意,冷哼一声后嗤笑道:“如此看来倒是我们来错了时候,那便改日再登门拜访吧。”
胡氏先是瞪了一眼重红,而后便亲亲热热地攀住了庞氏的胳膊,制住了她欲往回廊的另一头走去的步子,并道:“妹妹再等等,姐姐这便让人去把枝儿请来,让她亲自给姐姐赔礼道歉。”
说着,她便对满头大汗的重红说:“腿软了又怎么样?多叫几个婆子,抬也要把她抬来。”
胡氏顺风顺水了这么些年,也只有在这个娇惯坏了的女儿身上才会吃几次瘪。
只是一向沉稳识大体的重红却面露难色,额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正巧滴落在她摆在胸前的一双手上。
这时,胡氏终于瞧出了些端倪,连打定了主意不愿吭声的齐老太太也皱着眉道:“算了,枝姐儿身子弱,既是闹肚子闹成了这样,便让她改日再去显国公府给庞太太请安吧。”
齐老太太发了话,庞氏却也不得不给齐老太太一个面子,当即便不情不愿地说道:“既如此,晚辈便带着令哥儿先回府了,改日再登门像老太太请安。”
本以为此事就能这般顺顺利利地遮掩下来,胡氏也满脸歉疚地陪着庞氏与屠令走出内院,正巧在一重垂花门旁撞见了个面生的男子,他衣襟散乱,胸膛遍布红痕,一瞧便知是在齐国公府的内院做了什么勾当。
这一刹那,胡氏被剧烈的震烁和恼怒之意逼得停下了呼吸,她认出了眼前的男子便是与齐容枝互通过书信的薛白川,脸色黑如铁锅,一向能言善辩的嘴也仿佛没了声响。
庞氏也是浸淫在内宅许久的妇人,一双慧眼见过多少阴私算计,如今一瞧那男子慌慌张张的神色,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此时她尚且还没有把这男子往齐容枝身上想去,胡氏也拼了命地要先把庞氏和屠令两人送出齐国公府去,她才好遮掩这样的丑事。
只是不巧,齐容枝身边的贴身丫鬟映雪却急急忙忙地从桐花门后跑了出来,将一小袋银两递到了那男子手里,那男子分明是瞧见了庞氏等人却不肯挪动步子,映雪却是不曾瞧见胡氏。
“这是我们姑娘前几个月攒下来的月例,都给薛公子带走。姑娘只有一句话要我带过薛公子。”映雪不由地把话压低了两分,还未说话口时,眼角的余光正巧瞧见庞氏、胡氏与屠令三人。
映雪手里握着的银袋子倏地砸落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薛哥哥”肯定是故意的。
故意的让庞氏和胡氏发现,齐容枝就一定会嫁给他。
这里面有多少女主的手段呢?
只是毁了齐容枝的名声+婚事还远远不够,胡氏是真的惹错人了。
第52章 二合一 “让她名声尽毁。”
从映雪立着的垂花门望向庞氏和胡氏所在的回廊一角, 其间有不少葱茏的翠枝攀腾而上,这好遮住了她望向胡氏的身影。
直到庞氏胀怒得满脸通红的面庞出现在她眼前,胡氏怒到极点的质问声也随之砸了下来, 映雪才愣愣地望向这两位锦衣玉服的贵妇人, 觑见了庞氏身后立着的屠令, 才知晓她犯了一件何等离谱的错事。
胡氏的眸子里淬着毒又冒着火, 若是视线如刀,此刻映雪早已被她凿了个七窍流血。
“妹妹。”她勉力压下那股森然的怒意,朝着庞氏扬起一个讨好的笑意,只是她的胳膊方才攀到庞氏的皓腕旁, 却被她已大力挥开。
不消胡氏开口, 庞氏冷笑着的话语已幽幽然地飘了出来,她说:“难道我儿就一定要娶你们齐国公府的小姐不成?既是齐四小姐已心有所属,那我们显国公府便断然不敢高攀齐小姐。”
她话音里透着浓浓的讥讽之意,摆明是结不成亲并要结下仇来一般。
胡氏死死地攥住了庞氏的绣摆, 却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为齐容枝开脱,便只能红着眼哀哀戚戚地对庞氏说:“妹妹可要饶我们枝姐儿一命啊。”
不管亲事成不成, 若是这消息传到了外头,齐容枝的名声毁了,她们齐国公府也寻不到什么好。
庞氏却是冷笑着对屠令说:“令哥儿, 咱们回府。”
分明是一句话都不想与胡氏多言, 她大力地甩开了胡氏的桎梏, 与屠令和一群仆妇们一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齐国公府。
陷入震烁中的胡氏这才堪堪地回过神来, 她喷火般的眸子落到映雪身上后, 几记响亮的巴掌已掴在映雪白皙的脸颊上。
“给我打三十大板, 再发卖到窑子里去。”
映雪捂着脸连哭也不敢哭, 下意识地想讨饶, 却被胡氏身后那些人高马大的婆子们给制住了双臂,再用腌H的帕子死死地捂住了映雪的嘴。
处理好映雪后,胡氏便对身边的嬷嬷说:“去把我这些年攒下来的体己都清点一番,尽快送去显国公府。”
那嬷嬷也知晓兹事体大,并不敢拖延半分。从胡氏手里接过了私库的钥匙后,便匆匆地离开了回廊。
*
云岭院内。
齐容枝已由丫鬟们服侍着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衫,此刻她乌发如瀑布般垂在脑后,不必上什么脂粉,素白的两靥处便渐渐地浮现出了一阵腾云偎霞般的红晕。
琼织瞧了她这副小女儿羞赧的情状,虽由满心满语的话想劝,可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四小姐是陷在了“情”字里,所以瞧不穿那薛公子的本性。她也不听丫鬟们劝解,硬是要与薛公子一同进了耳房。
琼织在外头等了一刻钟,听得里头响起小猫叫唤般的呜咽声后便知大事不妙,只是等她走进耳房时,齐容枝的清白已全然交付给了那位薛公子。
可气的是齐容枝根本不听丫鬟们半分话语,也不去深想薛百川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齐国公的后院,也不去追究他在婚前与她有肌肤相亲一事是否真的尊重她。
琼织这些外人却瞧得极为清楚,这位薛公子哪里是真心爱慕齐容枝,分明是想与她在婚前有了首尾,这才好将这位齐国公府的四小姐娶进门去。
她们这些丫鬟们也难辞其咎,为了保下一条命,也不得不为这两个人遮掩。
齐容枝正沉浸在无尽的欢喜里时,胡氏已带着仆妇们气势汹汹地走来了白岭院。
一进门,胡氏便沉着脸让婆子们把伺候齐容枝的丫鬟们绑了起来,并让人关紧门窗,派人去二门处守着风声,不让任何人泄露白岭院的半点消息。
齐容枝本就心虚,眼瞧着胡氏一副怒不可揭的模样,她便讷讷地垂下头,硬着头皮说道:“母亲好端端地绑着琼织她们做什么?”
胡氏瞧着眼前貌美灵秀、清雅出尘的女儿,心里不知掠过了很等复杂的情绪,可不管情绪如何更迭,凛然的怒意总是占了绝大部分。
“是我平日太纵着你了。”胡氏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便往齐容枝的脸颊上狠狠地扇去了一巴掌,这也是齐容枝出身至今头一次挨了胡氏的打。
她本就是个娇娇弱弱、没受过半点风霜的闺阁女子,一向被胡氏捧在手心里疼爱,什么时候遭受过这样的屈辱?
齐容枝盈盈的水眸里立时滚下泪来,她捂着自己挨了打的右侧脸颊,哀哀切切地说:“娘为什么打我?”
胡氏一瞧女儿这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心肠便蓦地一软,她到底是不舍得再打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只指着齐容枝骂道:“我问你,你刚才是不是和那个薛百川厮混到了一起?”
话音一落,非但是齐容枝呆呆地愣在了原地,被婆子们绑在地上的琼织等人也心如死灰地阖了眼。
胡氏的为人有谁人不知?她除了对自己所出的一双儿女百般疼爱之外,对丫鬟、婆子们可谓是严苛至极。
齐容枝做出了这样荒唐的错事来,可因她是胡氏的亲生女儿,也不会因此而丢了性命,可她们这些丫鬟却是没有了活路。
琼织当时便泪如雨下。
而齐容枝也终于敢抬起头去直面胡氏的怒容,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着胡氏磕了一个头,并声泪俱下地哀求道:“母亲就成全我和薛哥哥吧,女儿是当真喜欢薛哥哥,薛哥哥也是当真心悦女儿,母亲何必做那个棒打鸳鸯的坏人?”
一席话颠倒黑白、全无女儿家的矜持,听得胡氏才压下去的怒意又“蹭”地一下冒了上来,她指着齐容枝咬牙切齿般地说道:“你的薛哥哥喜欢你?喜欢你他会在婚前毁了你的清白吗?会与你无媒苟合?你当娘亲是爱慕虚荣的人吗?你与你的薛哥哥通了这么久的书信,他可有托保山上门求娶过你?求为妻、奔为妾,齐容枝,你这是在作践你自己!”
话音一落,胡氏再能忍受心中此起彼伏的伤心与失望,向来刚强不肯落下一滴眼泪的她竟是霎时红了眼眶,万分哽咽地继续说道:“你是世家小姐,身上的一件衣衫就要值五两银子。他薛百川一年到头能不能挣出来五两银子?你嫁给这个一个破落户,吃什么用什么?你是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娘便是害谁都不会害你啊。”
显国公府门楣鼎盛,且那庞氏又是京城的贵妇里难得的实心人,从不见她磋磨长媳、二媳妇,且那位屠令到这般年岁连个通房都没有,人也靠着可靠忠实,又对齐容枝心生欢愉。
这样好的一桩婚事,便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也因为胡氏真心疼爱幼女,才会绞尽脑汁地为她寻觅出这么一桩婚事来。
眼瞧着胡氏怒极生泪,齐容枝便也缓缓地垂下了头,抗辩的话语湮灭在了唇舌间。
“你大伯母嘴上说把你三姐姐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可她何曾为燕姐儿的婚事出过力?那个勤伯公府的坡子久久娶不到正妻,这才会把你三姐姐娶进门去,你不是一直要和你三姐姐比个高低吗?”胡氏心痛的同时也最为了解自己这个女儿,说的每句话都扎在她的命门之上。
“娘这厢就把话给你讲明白了,你若是嫁给了屠令,往后一世的荣华富贵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你若是嫁给了薛百川,往后你就只是个秀才娘子,等你三姐姐得了诰命夫人的头衔,你还要下跪给她行礼。”
话音一落。
齐容枝便瞪大了杏眸,听着胡氏冷冷淡淡的话语,一颗心仿佛被人放在油锅上煎烤了一般。
她自小便与齐容燕针锋相对,得知齐容燕嫁了个坡子之后她没少在背地里嘲笑齐容燕,可正如娘亲所说一般,她若是嫁给了薛百川为妻,往后便要一辈子被齐容燕压在脚底下。
她怔然地抬首,心中存着纠葛的同时也不忘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胡氏:“母亲别欺少年穷,以薛哥哥的才情,明年春闱必能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