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齐衡玉却连个眼风都没往月姨娘身上递,那两个拉扯着月姨娘的婆子也从齐衡玉的态度里发现了些端倪,当即便左右开弓朝着月姨娘柔嫩的脸颊上再扇去了两个巴掌。
若方才的那一记巴掌打的月姨娘有苦说不出, 这两记巴掌便是彻底地打碎了月姨娘的尊严与骄傲, 当初在教坊司里受尽屈辱的回忆浮上心头。
眼瞧的齐衡玉一身清贵, 气质挺拔又出类拔萃, 遥遥地立在月姨娘身前, 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肆无忌惮地在人前折辱、践踏她。
纵然月姨娘不愿在丫鬟仆妇们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来, 可这几记火辣辣的巴掌实在是将她打的七零八落, 霎时连与齐衡玉对峙的气力都被剥夺了个干净。
她又该说些什么来挽回自己的尊严呢?齐国公着两日流连花场,哪里有功夫来“拯救”她这个妾室?
月姨娘自嘲一笑,在此等绝境之中反而生出了几分清明的理智,她不愿意受齐衡玉摆布,也不敢去承担齐衡玉发疯般的恨意。
若是他是个讲证据、讲道理的人,她也能借着自己巧舌如簧的本事来为自己洗脱嫌疑。
可偏偏齐衡玉不肯听她的解释。
万般无奈之下,月姨娘只能冷笑着将旧日里齐衡玉欠她的那一桩人情抛了出来,只道:“昔日家庙困境,世子爷将荣家小姐的尸首送到了我这里,我花了不少力气替世子爷毁尸灭迹。”
若不是万不得已,月姨娘万万不会在此时抛出这桩恩情来――她本事打算等将来麟哥儿大了,用此等恩情让齐衡玉替他寻个好差事。
齐衡玉也循声回忆了一番,忆起了这些无关紧要的旧事,而后便在触及月姨娘殷切的目光时,嗤笑道:“罗婆子到了没?”
静双忙上前一步回齐衡玉的话道:“回世子爷的话,一刻钟前罗婆子就已到了。”
“让罗婆子好生为她挑选下家,至多三个月,我便要听到她的死讯。”阴森如罗刹恶鬼齐衡玉冷笑一声,从嘴里飘出的这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却轻而易举地宣判了月姨娘的死刑。
罗婆子的大名京城内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月姨娘设想过齐衡玉不会轻易放过她,却没想到他会用这般阴毒的方式来惩治她。
她好不容易从教坊司的官伎走到了今天的地步,怎么甘心功亏一篑?
齐衡玉冷心薄情,她若是想从他手底下逃脱,只能借着齐正的威名。
“你就不怕你爹爹和你拼命?”情急之下,月姨娘只能站起身子,以最无畏的姿态质问着齐衡玉。
她身后的秀嬷嬷、采珠等人都被齐衡玉的这等阵仗唬了一跳,如今回过些神来后,才与月姨娘站到了统一战线,开始为月姨娘说话。
“世子爷就不怕外人的议论吗?姨娘怎么说也是您的长辈,您兄弟的生母,您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把她发卖了?”秀嬷嬷道。
采珠也紧紧地搀扶住了月姨娘的胳膊,可因她人微言轻,当下也只敢哀哀戚戚的落泪。
齐衡玉嫌这些丫鬟婆子们吵闹,挥一挥手便让他带来的人将秀嬷嬷和采珠等人绑了下去。
而后静双便领着罗婆子走进了月华阁,罗婆子只认一个财字,只要收了身契,便是王孙公子她也敢卖得。
月姨娘万念俱灰,忍受着罗婆子不怀好意的打量,心间涌过数以万计的悲怆,最后化为了一句:“你以为婉竹真的爱你吗?当初她求着我让我把她带到惊涛院里,想尽法子赶走了杜家五小姐,由她来委身侍候你。还有与杜丹萝的每次交锋,哪一次不是她私底下求了我,让我对她施以援手?如今她翅膀硬了,非但杀了金玉,更是对我不闻不问。这样忘恩负义的小人却能把你骗的团团转,你真是个蠢人、废物。”
她无法克制心中的恨意,将所有的不堪、粗俗的话语都骂了出来。
只是齐衡玉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更不在意他顶上那位冠着齐国公名号的父亲,他只是这样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月姨娘。
在明白月姨娘心里还企盼着齐正能赶来救他时,齐衡玉便轻笑一声道:“齐正最近迷上了一对双生子,只怕等你进了暗寮的那一日,他也想不起来你这个旧相好。”
说罢,静等了许久的罗婆子接过了齐衡玉递来的银子,戴恩戴德地应下齐衡玉的嘱咐后,便在婆子们的襄助下捂住了月姨娘的嘴,一行人朝着葫芦巷走去。
*
婉竹醒来时,齐衡玉正陪在她身侧逗弄着女儿。
如清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瞧见自己的娘亲睁开了眼,便欢喜地唤了一声:“娘醒了。”
齐衡玉也忙放下了如清,又是给婉竹端茶倒水,又是绞了帕子替她擦拭脖颈和额头里的细汗,如今这样体己的活计都不必再假手于人。
婉竹足足睡了有大半个月,每日里除了用膳时会悠悠转醒,其余的时候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仔细将养了这么久,她总算是缓过了些气力,也能在对上齐衡玉担忧的目光时勉强一笑,并伸出手去揉捏如清柔嫩的小手掌。
等喝下滋养身子的汤药后,婉竹便问齐衡玉:“孩子呢?”
齐衡玉用软帕替她擦了擦嘴角,轻声答道:“如净在母亲院子里,奶娘们仔细看顾着她,等你身子养的再好些,咱们再把他抱回莲心院。”
如今婉竹的身子这般孱弱,即便想照顾儿子也是有心无力,她暗暗点了点头,眸光皆落在了如清身上。
如清心内十分担心自己的娘亲,可如今娘亲醒来,她也不愿在娘亲跟前露出半分不虞和伤心来。
只见她抱起了兔儿,爬上了婉竹所在的床榻,依偎在婉竹身旁,与她说:“娘,小团子她又长大了好多,您瞧瞧。”
齐衡玉笑着注视着妻女,瞧着如清钻进了婉竹被衾里的调皮模样,生怕她撞到了婉竹,便忍不住说道:“小心些。”
婉竹身上虽没有多少气力,可她还是伸出手抱住了女儿,一时担心自己会过了病气给女儿,一时又实在抑制不住心内想与女儿亲近。
只是不多时鲁太医便赶至莲心院为婉竹复诊,如清也知晓那位生了胡子的爷爷是救死扶伤的医师,只有他多为娘亲看诊,娘亲才能快些好起来。
如清懂事地爬下了床,跟在爹爹身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鲁太医。
鲁太医仔细地为婉竹诊治了一番,而后便笑着对齐衡玉说:“姨娘的身子已无碍了,往后只要多将养些时日,切勿劳累伤身,应当就能痊愈。”
齐衡玉也真真切切地松了一口气,他谢过鲁太医的诊治,亲自备下了厚厚的诊金,将他送出了齐国公府。
而等他欲走回莲心院时,齐老太太身边的秦嬷嬷却候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秦嬷嬷心里对齐衡玉总有几分忌惮在,便只小小翼翼地上前笑道:“世子爷,老太太想您了,特地派奴婢过来请您。”
齐衡玉也不去拆穿秦嬷嬷过分殷切的话语,他本也打算与齐老太太好生相谈一番,这下便跟着秦嬷嬷去了朱鎏堂。
此刻的齐老太太正坐在明堂的紫檀木太师椅里,神色冷凝,模样阴寒不已。
她一点都不喜欢月姨娘,那个出身卑贱、不清不白的女子勾的齐正神魂颠倒,早些年更是宠妾灭妻,将李氏和齐衡玉吃了不少的苦。
可这并不代表她便能允许齐衡玉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来,无论如何,月姨娘都是他爹爹的妾室,都是他名义上的长辈。
齐老太太与李氏都能想方设法地处置月姨娘,可齐衡玉不行,他将月姨娘发卖了事小,对齐国公忤逆不小事大。
如清周岁宴上齐衡玉为了婉竹与清竹县主等人呛声,已是让他的名声跌落谷底。如今又闹出了发卖庶母的丑事来,将来还有哪个世家大族的小姐愿意嫁进齐国公府来?
且齐老太太冷静后认真思忖了一番,只觉得齐衡玉是有意这般为之,他的名声一落千丈,便不会有贵女愿意做他的继室。
而后他便能名正言顺地扶正婉竹。
齐老太太越想越心惊,一等齐衡玉走近朱鎏堂,便横眉竖目地质问他:“你这样做,是当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不在乎齐国公府的名声了吗?”
齐衡玉一径走到了齐老太太下首的软毯之上,掀开衣袍跪在了她身前。
“祖母,那月氏嫉恨婉竹,竟在她院子里设下了麝香。婉竹差一点就难产而死,一尸两命,连如净也活不下来。”
齐老太太也早已从婆子们的嘴里知晓了齐衡玉发作月姨娘的缘由,可她还是不能理解齐衡玉为何这般冲动,哪怕他婉转一些,让齐老太太来惩治月姨娘呢?偏偏要做出这样有损名声的丑事来。
她心里越发气恼,便骂道:“她是该死,如净是我们齐国公府的血脉,绝不能损在这等阴毒女子的手里。可祖母还活着,难道祖母不能替你出这一口恶气吗?等你爹爹回了府,你要怎么向他交代?那罗婆子混迹于三教九流,你发卖月姨娘的消息根本就瞒不住,到时还有谁愿意嫁给你做继室?”
齐衡玉听后默然了许久。
待到齐老太太平复了些心中的怒气后,他方才说道:“祖母,孙儿不愿娶别的女子,也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但求祖母垂怜,许了孙儿将婉竹扶正。”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七夕快乐。
第93章 怒意 “我只要婉竹一个人。”
齐衡玉不是头一回在齐老太太跟前露出要扶正婉竹的意图, 先头几次他提起此事时齐老太太都气恼不已,数落着齐衡玉的离经叛道。
他自知婉竹出身家世上略逊了旁人一筹,便想尽法子要提一提她的“出身”, 譬如去江南原籍替她造出个幼时走失的官宦小姐的名头。
只是这一回婉竹难产, 打乱了齐衡玉所有的计划, 他不得不撂下所有的事务, 只专心照顾着婉竹。
而月姨娘胆大妄为的举措着实是给齐衡玉敲响了警钟,在这内宅之中永远少不了阴险纷争,婉竹若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姨娘,便不断会有人胆敢挑衅伤害她。
齐衡玉只想好好护着妻女妻儿, 不想让婉竹事涉险境, 也不想让如清、如净受到半点伤害。
一等他回玄鹰司当值,陛下兴许就要委任他攻讦世家的重任,到时他便愈发抽不出身来照料妻子。
百般思忖之下,他还是想尽早扶正婉竹。
“祖母您也是知晓宫中贵人秉性的人。辽恩公府为何会落得这样的下场?难道当真是因为辽恩公犯下的贪污一罪?”齐衡玉抬眸望向笼罩在怒意里的齐老太太, 无畏地质问她道。
齐老太太听后也是一愣,她并不是个只知内宅事务的庸俗妇人, 相反她对朝政之事还富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譬如说陛下要磨刀霍霍向“世家”一事,还有齐衡玉为何会入了陛下的青眼,陛下要用他这柄刀做何大事, 齐老太太心里都有了些章程。
他们齐国公府也是世家大族, 可为了保下自己的荣华富贵, 不得不听候陛下的差遣, 开始与京城里别的世家大族为敌。
齐衡玉的名声早已荡然无存, 若是他听从陛下的差遣去与世家们作对, 便愈发不可能寻到合适的贵女做继室。
所以齐老太太迫切着想让齐衡玉即刻定下婚事来, 不拘是何等出身的世家贵女, 只要品性和顺,有副好生养的身子即可。
“衡玉。祖母知晓你疼爱婉竹,她也为你诞育了一儿一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将来不论你是要抬她为贵妾也好,还是多在她名下添些私产也罢,都是能护住她们母子的法子,为何非要扶正?本朝至今便没有把妾室扶正的先例过,你为何非要置我们齐国公府于风口浪尖之地?”
齐老太太褪下了怒意织成的外衣,改换了一副苦口婆心的语调,无奈地劝哄着齐衡玉。
“你爹爹不争气,一味地只知风花雪月,将来咱们齐国公府的前景便都捏在了你手里,纵然你要做佞臣,你要与满京城的世家为敌,可却不能全然不顾自己的名声。祖母希望你能娶到个合心合意的妻子,将来延绵子嗣,壮大我们齐国公府的香火。”
齐老太太自出生起便不曾这般低声下气地与人说过话,如今她这个高高在上的长辈向齐衡玉低了头,代表的不仅是齐国公府内权利的交迭更换,更是将眼下齐国公府的困窘之境缓缓地展露了出来。
齐衡玉翅膀渐硬,他一意孤行要做的事,即便是齐老太太也不好冷声驳斥,只能婉言劝解他,企盼他能回心转意。
可偏偏齐衡玉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他既掏心掏肺地爱恋着婉竹,便恨不得把天边的那一轮明月摘下来赠予她才是――又何况是齐国公世子夫人一位。
“祖母明鉴。孙儿是真心喜爱婉竹,与从前去辽恩公府求娶杜氏不同,只要有她伴在孙儿左右,孙儿便觉得由内而外的安心。若是有一日见不到她,孙儿便觉得肝肠寸断,连差事也做不好。孙儿从没有这般爱过一个人,纵然她出身低微、怀着目的接近孙儿,可孙儿还是无可自拔地被她吸引、为她着迷。求祖母垂怜,不要让孙儿再做半辈子的孤家寡人。弱水三千,孙儿只要婉竹一人。”
说着,齐衡玉便挺直了脊背,在齐老太太跟前跪得愈发笔挺,言辞掷地有声,仿佛这番话已萦绕在他心口许久许久,如今终于有机会说出口。
齐衡玉是何等骄傲的人,这也是他头一回在齐老太太跟前诉诸心肠般哀求着做一回自己的主。
齐老太太到底是心疼嫡孙,既不想为了婉竹的事与孙儿之间生了嫌隙,又实在不愿意这般痛快地应下扶正婉竹一事。
她只能盼着齐衡玉冷静下来后能改变主意。
所以她便揉了揉自己发胀的额角,对齐衡玉说:“这不是小事。若是一个不巧,咱们齐国公府百年的名声就要毁于一旦,你让祖母好好想想。”
这话婉转有成事的可能性,齐衡玉听后也朝着齐老太太磕了个头,只道:“孙儿多谢祖母大恩。”
齐老太太不欲再与齐衡玉多言,挥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婉竹安心在莲心院养身子,一月之后鲁太医来为她复诊,言明她可以下地走路散心后,李氏才派人把如净抱回了莲心院。
这还是两月以外婉竹第一次见到自己挣命般生下来的孩儿,母性的本能让她在触及如净素白的脸蛋时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关嬷嬷等人也在一旁偷偷抹眼泪,一想到婉竹生产时九死一生的险境,谁人不打从心底里害怕?
幸而世子爷疼人,决意不再让姨娘受生产的苦楚,有如清和如净承欢姨娘膝下,即便是将来有一日姨娘年老色衰、失了世子爷的宠爱,也不怕会落得个无人倚靠的结局。
抱过如净之后,婉竹便细细地问起伺候如净的奶娘们,问她们如净平日里的状况。奶娘们一五一十地答了,等她们接过了关嬷嬷递来的厚银之后,其中一个姓朱的嬷嬷还机灵地对婉竹说:“老太太身边的秦嬷嬷日日来问二少爷的状况,三五日便要耳提面命地训诫奴婢们一通,奴婢们更是不敢懈怠。”
这话一出,婉竹嘴角的笑意也是一僵,她凝眸打量了这几个奶娘一眼,而后便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道:“我知晓你们的辛苦,都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