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是位男老师,年纪不大,看着推门而入的许梦冬:“你是?”
“您好,我是郑超然姐姐。”她向然然伸手,把她揽过来,“过来。”
然然脚步细碎,还抽搭着眼泪。
门卫室那么狭窄,气氛也像滞压了很久的铁皮罐子,稍有点火星就像是要爆炸。
终于,那男孩的妈妈轻哼了一声:“怎么爹妈都不来啊?让个姐姐来聊,算什么事啊?”
许梦冬正脱了自己的外套给然然披上。不待她开口,班主任帮忙解释道:“郑超然的爸爸妈妈刚刚已经和我聊过了,现在郑超然可以回去了,我们现在主要聊聊黄意远的事。”
那男孩戴眼镜,看上去倒是很老实,清清秀秀的,站在妈妈旁边,高出一个头,却垂着肩膀。
“我们意远怎么了?全程都是那小姑娘主动给我们意远写信,写小纸条,老师,您没觉得我们意远最近情绪不好吗?三模成绩也从前十掉出来了!全赖这小姑娘!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整些乱七八糟的。”
许梦冬眉头皱起,看那男孩一眼,男孩却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她上前一步,把然然护在了身后,沉声:“谈恋爱也不是一个人的事,不是只有你家孩子是个宝,想好了再说话。”
“什么意思?什么叫谈恋爱?他们这个年纪懂什么叫谈恋爱?这就是骚扰!”
“我没有!”然然拉着许梦冬的胳膊肘,“是他先说他喜欢我的!他还给我买了生日礼物!连续给我买了一个学期的早饭!是他!!!”
许梦冬握住然然的手。
“好啊,”男孩妈妈更加找到由头,“我说孩子最近生活费涨了不少,原来给你花了啊,小丫头片子不学好,什么东西......”
一根手指指向然然的额头,许梦冬一股火冒上来,直接抬手拍掉,指回去:“你会不会讲话?什么叫不学好?你家孩子无辜吗?有问题就解决问题,你指孩子干什么?”
“我讲话这么了?孩子有事,让个姐姐来处理,这家人办事还有没有章程?怪不得孩子家教不好!是没爹没妈吗!”
这话就过分了,班主任赶紧站在两人之间打圆场:“两位家长,咱们平静一下,郑超然这次离家出走的确是和早恋有关系,孩子们马上要高考了,咱们还是以孩子的情绪为重......”
“放屁!要不是她影响了意远,意远至于成绩退步吗?”那男孩妈妈不依不饶,尖锐的指甲再次抬起,差点就戳到然然的脸,许梦冬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攥住,推了一把:“你那是嘴吗?闭上!少夹枪带棒冲孩子!”
“小崽子,你敢动我!我扇你信不信!”
许梦冬把然然往后一拽,自己迎了上去,撸起袖子:“来,你今天不动手就跟我姓。”
怎么说呢......
事情过后,然然说起那天的许梦冬,就一句评价――我姐可吓人了。
气势如虹,太能镇场子了。
可许梦冬却因为觉得自己没发挥好而懊悔不已。
她太久没和人吵过架了,尤其是这种不讲理纯发泄的吵架,你一言我一语。她不喜欢这样的交锋,但没办法,然然还在身后呢,她不能塌架子,说不好听点,哪怕是老娘们骂街,她也要当最漂亮最有架势的那个。
许梦冬肾上腺素飙升,用手腕上的头绳把长发一扎,利索起来,迎着抬起的巴掌和咄咄不停的唾沫星子,直接冲了上去。
两个女人登时扭打在一起。
大半夜的,年轻班主任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慌了神,拉谁也不是,挡了这个,又防不住那个。
然然也傻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竟是那个男孩,他急于保护自己妈妈,直接朝许梦冬扑了过去。
“你别碰我妈!”
许梦冬一个趔趄,后背险些撞上桌角,幸亏没穿高跟鞋,堪堪稳住了,而谭予就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刚好扶了她一把。
“哎?”
谭予扶着许梦冬站稳,沉着脸,不去看她,而是转头看向那个男孩:“你手里拿的什么?”
他手里拿着的是门卫大叔喝水的大保温杯。
厚重的玻璃加不锈钢材质,实打实砸到人身上,不骨折也要青紫,况且里面还有滚烫的开水。
而他刚刚是冲着许梦冬的头去的,真要砸下去,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给我。”谭予伸手,成年男人的气场终究不一样,男孩怔愣着把保温杯放下了。
许梦冬这才后知后觉害怕起来。
“有事说事,别把父母挂在嘴边。”谭予身上带着室外的料峭寒意,他推了一把许梦冬,冷声:“你带然然去车上。”
许梦冬不动,她问谭予:“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
这话不对。
谭予其实在外面站了有一会儿了。
他知道许梦冬大半夜不回家一定有事,于是打电话给许梦冬姑姑,得知然然离家出走,于是借了别人的车往市里赶。谁知刚到学校就撞见这么一遭。
两个女人的矛盾,他没法插手,就只能在外面站着,隔着窗看许梦冬张牙舞爪的模样,甚至被逗乐了,他知道许梦冬的实力,真要打起来,她肯定不是吃亏的那个......只是后来,那男孩把“凶器”举了起来。
他没法继续当局外人了。
“男人得敢作敢当,”谭予站那男孩面前,沉着声,“自己做了什么就承认,遇事别往后缩,把女孩子顶到前面去。那不是爷们儿干的事。”
男孩显然被谭予镇住了,悻悻地不敢答话。
一直在局外的班主任终于有了机会插言,他探寻的目光在谭予身上扫来扫去:“那个......是谭予吗?”
谭予回头,面色疑惑。
“真是你啊!我!你不认识了!”
小城市的好处就是,遍地是熟人,谭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高中同班同学,他研究生毕业回了母校当老师,看见谭予也很意外:“我还以为我看错了!郑超然是你......”
谭予面不改色:“......我媳妇儿她妹妹。”
另一边,有成年男人在场,男孩的母亲也终于偃旗息鼓,许梦冬懊悔地抓了抓头发,然后听到谭予回头对她说:“去吧,去车上,这里我处理。”
许梦冬一口气不顺,她总觉得然然受委屈了,她得替然然讨公道。
“我不!他们得给然然道歉!”
谈恋爱又不是一个人的事,凭什么锅全让然然背!
许梦冬握着然然冰凉的手,心里特别不好受:“谁家的孩子不是宝贝?为什么要让然然受委屈!不行!”
“他们必须道歉!现在!马上!”
“冬冬!”
谭予也提高了音量。但终究是在外人面前,谭予压着火,那是因为许梦冬而积攒了一晚上的火气。他闭了闭眼,平静一下心绪,把许梦冬推了出去:
“我说了,这里我处理。”
“你能不能信我一回!”
他的声音比室外夜晚的风还冷。
一个门外,一个门内。
灯光盈盈,他们对视着,风把她的发梢吹起。
许梦冬还是不明白谭予。
不明白他的怒意从何而来。
作者有话说:
谭予:问一下大家,媳妇儿太独立了怎么办?感谢在2023-08-09 20:50:28~2023-08-10 18:5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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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哄他 “许梦冬,你非要这么欺负我么。”
许梦冬先回了车上, 借着车内顶灯,她瞧见然然脸上的红印。
“你爸打的?”
“嗯。”
“还疼不疼?”
“不疼了。”然然摇头,却还是噼里啪啦掉眼泪:“姐, 对不起。”
许梦冬心一软, 原本准备了一肚子教训的话, 瞬间说不出来了。
然然出生那年, 许梦冬八岁。
那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一个新生命的诞生,皱皱巴巴的小丑丫头,闻着一股臭臭的奶味,她还有点嫌弃。姑姑告诉她, 冬冬, 这是你妹妹,以后你们就是亲姐妹了。
那时许正石已经去了广州谋生计,许梦冬在姑姑家长久住下,因为怕她心里不舒服, 姑姑决计不会说出“姐姐以后要让着妹妹”这样的话,但许梦冬还是自觉担任起姐姐的角色, 给然然洗尿戒,学着怎样抱小婴儿......
她和姑姑一起抱着然然去卫生院打疫苗,然然哭个不停, 是她来哄。可那时候的许梦冬明明也只是个小孩儿, 见着打针也会害怕。
一个生命会下意识去保护更弱小的生命, 这是人的本能。
后来这种本能逐渐延伸, 成了多年难改的习惯。
许梦冬总容易在一群人里自动扮演起“大姐姐”的角色, 读大学时她不常回寝室住, 偶尔回去, 就会包揽寝室所有的活计, 扫地,拖地,通风,倒垃圾......换季流感高发,邻床室友发烧了,是许梦冬陪她去挂水,给她带暖水袋。室友说:冬冬你真好诶,你们东北妹子都这么会照顾人吗?
许梦冬说:“大概是。”然后转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那天晚上她也发烧了,三十八度二,她给自己喂了两个感冒胶囊,喝了一大壶热水,沉沉睡去。
其实不是的。
不是所有东北姑娘都很会照顾人。只是她习惯这样。
独生子女政策的落实到地的东三省,一家只有一个孩子,都当宝贝养,十指不沾阳春水才是大多数,但她习惯了被人需要,照顾别人会令自己获得莫大的价值感和存在感,同时,也愧于向别人露出自己的伤口。
“姐,你刚刚有没有受伤,她有没有打到你?”然然贴近许梦冬的脸细细端详,许梦冬看着她肿成核桃的眼,觉得好笑,把她推开:“不用你操心,你顾好自己吧。”
她从车后座拿一瓶水,拧开给然然:“跟我聊聊你的事吧。”
然然深深埋下脑袋,嗫嚅半晌:“......我真的好蠢。”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青春期嘛,许梦冬听了个大概,无非是那男生最近成绩有所下降,与此同时数封冒着粉红泡泡的手写信全都被班主任发现,东窗事发,男孩告诉班主任,都是郑超然缠着他,他可从来没有早恋过。
都是郑超然。
全赖郑超然。
然然从手机里翻出两人的聊天记录给许梦冬看,最后一条是那男生发来的,他告诉然然――你别缠着我了,我要写题了,你要是实在闲,就去天台往下跳,一了百了。
什么混账话!许梦冬霎时怒火中烧,她问然然:“所以你今天去天台是想......”
“怎么会!我傻么我?”
那就好那就好,许梦冬松一口气,却依然抑制不住怒火,拿着手机下车:“不行,我得去问问这小崽子......”
“姐你别去了!!!”
门卫室那边已经聊完了,男孩和妈妈已经离开,谭予和老同学寒暄了几句往这边走,刚好撞上气势汹汹的许梦冬。
他伸手一拦,揽住她的腰:“你要干嘛?”
“妈的我要气死了!”她晃着手机,“你看看!你看看他都是怎么唆使然然的!”
“先上车。”谭予冷着脸。
“谭予你别拦我。”
“我说让你先上车!!”
借着遥遥的灯光,许梦冬看见谭予的眼睛,像是深不可测压抑着的火种,他罕见地对她吼:“许梦冬,你到底能不能听我话!”
这么一吼,许梦冬安静了。
她听见然然在车上低低的啜泣声,意识是到自己冲动了。说破大天就是两个孩子的事,而她是成年人,咄咄逼人地讨要说法只会激化矛盾,也忽略了当事人的感受――然然还难受着呢。十几岁的年纪,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事,尝到识人不明的苦楚......
她深呼吸,彻底冷静下来。
“刚刚聊过了,男孩家长同意孩子高考前这段时间回家自学,然然不会在学校再碰见他了。”谭予静静看着许梦冬:“先让然然好好准备考试最重要,不是么?”
“是。”许梦冬余惊未定地点点头。
“你们去哪里?”
“我先送然然回去。”她抿着嘴唇说:“......我今晚就在姑姑家住下吧,我再劝劝然然。”
“好。”
谭予这会儿才看见许梦冬握着手机的那只手,食指上有淡淡红色,他伸手去抓,被许梦冬躲开了,她没甚所谓地甩甩手:“打架时候指甲劈了。”说完自己也觉得丢人,尴尬地嘿嘿笑,自己找补:“害,太长时间没和人动过手了,太丢人了这也......”
“去医院包一下。”
“哪用得着!”她从包里抽了张面巾纸,把手指包起来,“先这样,我回家处理。”
她没有看见谭予愈发铁青的脸色。
他自上而下,沉默着看她,许久。
“用我送么?”
“不用啊,”许梦冬说,“就这么点事儿,你小瞧我了,完全没问题。不过你车还得再借我一天。”
谭予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转身便走。
许梦冬上了车,然然轻轻问她:“姐夫生气啦?”
以前还叫谭予哥,不知什么时候变成姐夫了。许梦冬更正:“你别瞎叫。”
她看着谭予开车离开,红色尾灯转眼消散在街角,心里莫名一阵堵得慌:“没生气。”
“得了吧,分明就是生气了。”
“没有。”
“有!”
“......”
许梦冬没了耐心:“没空跟你耍嘴皮子,我告诉你,回家老实点,别再惹你爸生气了。”
许梦冬原本还想着,这丫头晚上如果又要挨揍,她得拦着点,可回到家的状况却是,姑姑扑过来抱住然然,哭得厉害。姑父站在卧室门边手足无措,不敢上前。他还在为了打然然那一巴掌而自责,那神态让许梦冬都跟着心疼。
然然这一天哭累了,上床很快就睡了,许梦冬给她掖被子,姑父敲门进来,难掩战战兢兢。
他吞吞吐吐问许梦冬:“然然今天是不是怨我了?”
许梦冬笑了笑:“她还怕你不要她了呢。她没见过你这么生气。”
姑父在床边蹲下,满是粗茧的手轻轻去碰然然的脸颊,那里通红的指印还没消,他叹口气:“傻闺女,父女父女,哪有深仇大恨的呢。”
是啊,父女,哪有深仇大恨。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再浓烈的爱恨都会在日复一日里慢慢融化,消散,变得透明,变成一张透明的纸,只要你不碰它,它就安安静静在那,不会来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