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凛冬——拉面土豆丝【完结】
时间:2023-09-01 14:38:36

  身边那个人也是一样。明明曾经那么亲密,此刻却像隔了一层看不见摸得着的隔阂,许梦冬没什么抱怨的,他们分开太久了,分开时也说不上体面。
  如今能像朋友一样说话聊天,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犹豫很久。
  “谭予,你睡了吗?”
  “没有。”
  “我想问你一件事。”许梦冬深深呼吸,空气进肺,像是带着冰碴子:“你恨我吗?”
  沉默。
  冬夜雪乡有多安静,她平躺着,甚至能听见窗外簌簌的落雪声。
  不知过了多久,谭予叹了口气。
  “恨。”
  那时,许梦冬走了以后,谭予去过北京的戏剧学院,他拜托了许多老师,同学,同学的同学,想通过他们联系到许梦冬,哪怕只是见她一面,问清楚分手的原因。可是最终得到的只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许梦冬当初报志愿根本没往北京报,她到底去哪了,谁也不知道。
  连她姑姑姑父都不清楚,她填报志愿全程一个人,什么消息都没透露。
  所以,恨吗?
  当然恨。
  恨她骗人。
  恨她不告而别。
  恨她在他为两个人规划未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计划着离开,并为给他只言片语的交代。
  后来再有许梦冬的消息,就是在网上了,万幸她没有取什么艺名,让他得以有机会窥探。
  她在大学期间就频频接戏,无一例外都是质量很差的网剧,有的剧甚至很有争议,是那种靠火辣镜头博眼球的烂恐怖片。评论区很一致,都在疑惑这么年轻漂亮的一张脸,为什么要做自毁羽翼的事?
  谭予的妈妈也给谭予打过电话,旁敲侧击地问他,还和许梦冬在一起吗?
  是不是要劝劝她,以后的路还很长,不要这么急,这么冒进。
  谭予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是一遍遍翻着许梦冬的微博,一遍遍看她演的剧,把有她的镜头重复来,又重复去,最后一拳砸在电脑屏幕上。
  那是他人生里少有的失控的时刻。
  许梦冬,你到底在干什么?或许是遇见了什么难事,或是被骗,或是一时没想明白?谭予自以为他是她最亲近的人,到头来,却跟个笑话一样。
  空气越发粘滞。
  许梦冬悠悠开口:
  “谭予,你既然恨我,今天为什么还对我和颜悦色?我坦白,如果我们换位,我想杀了你的心都有。”
  “我没想你原谅我,但有些事过去就是过去了,没必要提了。”
  “我做的事,一件都不后悔。”
  黑暗里,谭予睁着眼睛,喉头发干。
  好样的。
  她是在说,抛弃你,离开你,我不后悔。
  许梦冬说完这句就没了声响,好像睡着了。谭予却睡不着,他骨头缝里都填满了焦躁,一颗心皱巴巴地疼,他不明白许梦冬大半夜跟他讲这些是为什么?他其实根本就不想听,听了还要窝火,恨不能把她拎起来狠狠收拾一顿。
  就这么煎熬了一夜。
  谭予根本没怎么睡,天蒙蒙亮就出去了,用雪铲清扫出门口一条小路,然后去邻居家借灶台和食材,给许梦冬做点早饭。
  镇上的人家如今都认识谭予了,知道是他承包了镇上的菌种培育基地,不肯收他的钱,还和他聊了几句:“我看你早上从隔壁老郑家出来的?你认识他家人?”
  谭予把一把细葱洒进挂面里。
  “认识,我和许梦冬是同学。”
  “啊,冬冬啊,”邻居大爷感慨一句,“那是个可怜孩子,从小寄人篱下的,虽说是亲姑姑,到底也不是亲爹亲妈,她心里不是滋味啊。”
  谭予沉默着往灶坑里填了一把苞米棒。
  许梦冬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两床被子。
  她睡觉不老实,总喜欢乱蹬,谭予怕她着凉,临出门前还把他的外套盖在她的脚上。
  她坐起身,谭予刚好端着两碗面条从门外进来。
  “醒了?起来吃面。”
  爽滑的挂面,上头卧一个流黄的荷包蛋,撒一把细葱,再点两滴香油,热气噗噗向上升腾。谭予把筷子擦干净递给她,许梦冬就坐在炕头,双手捧着这碗面,长久地发呆。
  他还记得她从小就不爱吃早饭,因为嫌麻烦。
  面条除外。
  她喜欢面条,就是这种简简单单清淡的鸡蛋面。
  “谭予,外面雪厚吗?”
  “厚,下了一夜,过脚踝了。”
  许梦冬怔然往窗外望去,目光所及是白茫茫的一片,朦胧的,温柔的,厚实的,柔软的,能掩盖一切不光鲜的,晦暗肮脏的东西。离了东北,再难看到这样的大雪。
  她突然兴奋起来,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碗面,搁下碗就往外跑。
  凛冽寒风像刀子割脸。
  许梦冬也顾不上了。
  她踉跄地往田埂地跑。
  冬季休耕,黑土冰冻,覆盖着白茫茫一片,一望无垠,甚至有些晃眼睛,有一排排玉米桔的是玉米地,再往旁边是大豆,再往远,就是银装素裹的山脉了。
  这是她从小最熟悉的东西,比闪光灯,镜头,摄影机还要熟悉。
  许梦冬忽然就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心理问题最严重的那段时间,疯狂地想要退圈回老家了。这里厚重的黑土之下有一条根,系在她的脚踝上,让她不论走得多远,走到哪,都对这里有所记挂。
  家乡的大雪和炊烟在朝她招手,对她说,孩子,累了就回家。
  她大口大口的呼吸,好像有巨大的旗帜在胸口里鼓动,叫嚣。
  然后她听见了谭予跟过来的踩雪声,一步步,踏在心脏上。
  她轻轻开口:
  “谭予,你昨天说要招主播,你看我行吗?”
  脚步声停了。
  谭予站着,看着许梦冬似要融化在雪幕里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
  “昨天没和你说实话,我和经纪公司解约了,现在是自由人,自后也不打算再拍戏了。”
  “......我想回来,留在东北,留在伊春,反正都是要找工作的,我想着主播也是出镜,我有经验,算不算符合你们的要求?”
  “电商我没做过,但我也想把咱们家乡的东西卖出去,我想试一试......”
  许梦冬缓缓蹲下,最后像是脱力一般,坐在了满是积雪的田埂上。
  谭予走到她身边来,伸出手:“起来,地上凉。”
  许梦冬眼睛发酸。专业训练使她在拍戏的时候能三秒落泪,但那是技巧,这会儿她脑袋空空,眼泪却流得更狠。谭予看见她满脸沾湿,忽然就愣住了,理智断线一霎。
  “谭予,”
  他听见她的声音被冷风切割,碎成乱七八糟的形状:
  “再收留我一次,行么?”
第4章 眼泪 你真是tm狗脑子
  眼泪,前缀的形容词可以有很多。
  脆弱的,萎靡的,悲伤的,崩溃的。
  可它们通通不该属于许梦冬。
  这么多年,谭予数不清梦到她多少回,梦里,许梦冬就是她平常的样子,梳高马尾,眉眼舒展,见人不笑不说话,牙齿整齐而干净,眸色清亮,像初春冰融时照在的粼粼波光。
  习惯了那个样子的许梦冬,所以她一哭,谭予就慌。
  那年高考结束第二天,许梦冬就哭着给他打电话:“怎么办谭予,我完了,我考不上了,我英语答题卡好像涂窜行了。”
  谭予家那天聚餐,亲戚朋友来了不少,谭予在电话里听她哭得声音嘶哑,脑袋轰的一声,找了个由头溜出门,去许梦冬家里找她。
  六月太阳,流火似的,他从市里到镇上,又在许梦冬家门外顶着烈日站了很久,最后实在听不得她在屋里嚎啕大哭,狠狠心,直接把紧锁的铁门踹开了。
  许梦冬吓一跳,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
  “你踹门干嘛!”
  谭予沉默地站在她面前,眉头紧锁,胸口起伏:“......你就这点出息。”
  许梦冬抹了一把脸:“我完了,我完了谭予,我要复读了。”
  “那就复读,”谭予在外面站了太久,嗓子也有点哑,“正好,我也没考好,我也再读一年。”
  有病!
  许梦冬才不信谭予的鬼话,他三次模拟考都是全校全几名,理综能拿第一,成绩比化学周期表里氦氖还稳定。
  “不哭了,行不行?”
  谭予不会哄人,他习惯沉默,习惯付出,怕是永远也学不会油嘴滑舌哄女孩的那一套。他能想到的安慰许梦冬的方式,就是陪着她。不就是一场考试没考好么?一辈子那么长,他们还有那么多年要一起走,什么都不耽误。
  她走的慢,没事,他拉着她呗。
  “谭予,”许梦冬低着头,声音低下去,喃喃,“我不哭了,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你先答应!”
  谭予没招了:“行,我答应。”
  “我如果考不上戏剧学院,去不了北京了,你也不能离开我。”许梦冬抬眼,睫毛湿润,好像淋过大雨的雏鸟,“你得当我男朋友。”
  这是许梦冬第一次和人告白。
  这也是谭予第一次被人告白。他明显比许梦冬更不淡定,甚至觉得有点丢人,这么重要的事儿,怎么是由女孩儿先说出口的?他有规划,有安排,但许梦冬打直球,且又急又猛。
  “你得答应我。”
  许梦冬蹲下了,抱着自己的膝盖,哭得更厉害了:“我当不成演员了,而且上了大学你就有花花肠子了,哪还记得我是谁。”
  好一个花花肠子。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谭予摸了摸鼻梁,发愣半晌,竟然蓦地笑起来:“许梦冬,你少来这套,考砸了还讲条件是吧?”
  “那不然呢!”许梦冬大喊,“事业和爱情,我总得有一样吧!”
  人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彼时的许梦冬并不知道,事业,爱情,她其实一个也守不住。那天窗外蝉鸣清脆,柞树棵棵高耸,再往远处,窗棂遮挡盛夏时节的小兴安岭,浓绿翠荫,万里蜿蜒,两个年轻的灵魂都想顺着山脉的方向往远处奔跑,那时的他们都觉得山外的世界一定盛大而热闹。
  天大地大,想要的都会有。
  “你先起来。”谭予俯身去拉许梦冬的胳膊肘,把她拽起来。
  初次告白被抢了,初吻总不能让了。
  大概是男生对这方面都无师自通,许梦冬完全是懵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谭予的唇已经贴了过来。
  一开始只是轻轻柔柔浅尝辄止,后来不知是谁先乱了呼吸,许梦冬被谭予吻得喘不过气,他的呼吸也像是被阳光晒过,滚烫滚烫的,她快要融化,只能软踏踏贴在谭予身上,余光瞥见他白色T恤脖领那有一根小小的线头,随着他喉结的滚动而颤抖,另一端牵在她的心脏上。
  谭予自认为自控能力还不错,可是吻了一会儿,他就察觉到自己的变化,果断把许梦冬推开,憋着一股无名火,默不作声去修理被他踹坏的门锁。
  许梦冬被这么一冷落,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扑簌簌往下掉。
  谭予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急急忙忙停下,慌里慌张地给她擦眼泪。
  他怕她的眼泪。
  她知道他怕她掉眼泪。
  拿捏与被拿捏,食物链的上下级,很早之前就定下了。
  那样毫不遮掩的、年轻热烈的爱意,一生一回,以后再难有了。
  再也不会有了。
  现在的谭予不会像那个夏天一样,把一颗心生生掏出来,不问归处地递到她手上了。
  许梦冬以手指抵住鼻尖,度过那一阵酸涩。
  寒冬清早的风冷得好似钝刀割肉。
  谭予车上有抽纸。没香味,柔软,厚实,许梦冬用了好多张来擦眼泪,擤鼻涕,顺便不忘强行挽尊:“不好意思哈,人上岁数了,共情能力就强,刚刚看雪景挺美的,没忍住。”
  绝口不提刚刚那句暧昧的话。
  多年前。
  谭予,你当我男朋友吧。
  现在。
  谭予,你再收留我一次。
  真要命,许梦冬这会儿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有点茶了。她其实没有任何歪心思,真的就是就事论事,想给自己找份工作。但奈何人与人的磁场摆在这,好像与谭予独处时,她说什么都不合时宜,刚刚那句有点过界了。
  索性闭上了嘴。
  从镇上回市里的路上,谭予也是一路无话,目视前方,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在许梦冬第n次看向那时速始终不超40的速度表的时候,惜字如金地解释:“道上有雪,我车没换雪地胎,得慢点开。”
  伊春多雪,车子冬天要在路上跑,都要备一副雪地胎的。谭予还没来得及换。
  “菌种基地的规划书,你先拿回去看看。”谭予扬扬下巴,示意许梦冬车前挡的文件袋:“加我微信,回头我把电子版的详细资料发给你。”
  “哦,好。”
  “我手机没密码,自己拿。”
  “......好。”
  谭予手机干干净净的,透明手机壳,也没什么花里胡哨的APP,许梦冬找到微信,点开二维码,再拿自己的手机去扫。
  她发誓自己不是故意窥探的,只是余光扫过时,谭予微信置顶的那几个对话框格外显眼。
  一个是群,群名称太复杂,没看清。
  一个是绿油油的文件传输助手。
  还有一个,备注只有一个字,韩,应该是姓氏,头像粉红色,是盖着小花被的可爱lulu猪。许梦冬痛恨自己的视力怎么就这么好,她清楚看见lulu猪对话框的最后一句是“早点回来。”
  许梦冬心里一震。
  迅速按灭了手机屏。
  几秒钟而已,她默默骂了自己一万遍。刚刚的暧昧氛围瞬间散得干干净净。
  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呢?
  她和谭予八年没见了。或许谭予现在不是单身,他可能有女朋友了,还可能结婚成家了,她也没问,就麻烦人家跑前跑后,还让人家陪自己在镇子里过夜,还死皮赖脸要跟人家一起创业。
  许梦冬,你真是tm狗脑子。
  车窗外是白茫茫的树凇与积雪,清早放晴后的雪光晃眼,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缓慢前行,在路上留下深深的难以覆盖的辙印。
  许梦冬深呼吸了一下,把谭予的手机放回去,面上淡定地望向窗外,另一只手的指甲却狠狠掐住手心。
第5章 抛弃 没人有义务一直等在原地
  许梦冬不知道自己的失落是从哪里来的,简直莫名其妙。
  可这来源不明的情绪就是空前汹涌,把她心口堵得满满当当。
  她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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