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粥和许梦冬讲了自己与前夫的故事,听上去挺俗的。
她当时还是许梦冬的助理,赚得不多,忙得要死,没时间谈恋爱,当她觉得自己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时,却发现身边没什么适龄男性。而她的前夫,也是她的高中同学就在这是突然出现。两个人都觉得这是缘分,吃了几顿饭看了几场电影就确定了关系。
阿粥家境一般,前夫父母都是体制内,家庭优渥,用阿粥的话说,她当时有点草率了,草率地认为,这就是合适的结婚对象。
“我前夫说,他从高中时候就喜欢我,只是那时候不好意思表白。”阿粥喝一口啤酒,“他妈的,我还真信他深情这一套了。”
荷尔蒙与多巴胺将大脑短暂封闭,而女人注定是感性动物,阿粥答应了求婚。
婚后前两年还算太平,第三年开始频繁吵架,阿粥逐渐发现前夫有暴力倾向,他常常在争吵时有推搡和砸东西的行为。
就像慢慢拉紧的绳索,循序渐进,暴力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大胆。
最终,在出轨被发现时,前夫露出了真面目。
阿粥说:“我后来才知道,结婚前他就有过谈婚论嫁的对象,也是因为他家暴才分手,女方家父母知道了以后差点打断他的腿。后来之所以选择了我,是因为她觉得我爸妈都是农民,家境又不好,比较老实,好拿捏。”
许梦冬拉开一个易拉罐,罐口绵密泡沫流淌下来,她仰头喝了一口,舌根都是苦涩的。
婚姻不就是这样,要么我拿捏你,要么你拿捏我。
所谓七年之痒,有多少婚姻根本走不到七年,当时的情绪上头情/欲作祟,终有报偿,不是没有美好幸福的结局,只是太过稀少了。既然大概率都是要一拍两散相互亏欠,落得个不体面的下场,那还不如不开始。
“冬冬,你记得我这句话,男人么,都他妈一个德行。”
许梦冬反复思忖这句话,还真的记到了心里去,她抱着抱枕在地板上睡着时脑子里还在循环景象――关于阿粥脸上的伤,还有她无助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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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予在附近等到了深夜,得知许梦冬还没回家。
他打过去,接电话的是阿粥。
“......我跟冬冬喝酒呢,她睡着了。”
“方便告诉我哪一栋吗?”谭予将车转弯:“我去接她回家。”
回家,哪个家,什么家。
许梦冬在睡梦里朦朦胧胧听见谭予的声音,还以为只是幻觉。
她多想有个家。
可是身边的样本一次又一次告诉她,即便组建了家庭,最终的走向也大概率会是破裂。一辆火车,当你知晓它的最终归宿会是悬崖,还有出发的必要吗?
她有点恶心,想吐,瞬间清醒过来越发现自己在谭予背上。
谭予背着她下楼,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要把她带哪去。
“难受?”
“嗯。”她低着头,下巴抵着谭予的颈窝,呼出的淡淡酒气并不难闻,却让谭予周身僵直,他往旁边偏偏头,躲开许梦冬的柔软滚烫的嘴唇。
“忍一下。”
“你带我去哪啊,别让叔叔阿姨看见我喝成这样,不好。”她还顾及着在谭父谭母面前的形象。
“嗯。”
谭予应了一声。最终照她的意思,在附近的酒店开了个房间。
深夜,孤男寡女,醉酒的女人。酒店前台似乎对这种组合见怪不怪,可谭予十分自然地从许梦冬包里翻出她的身份证,和他的一起递过去,要了个双床房。
许梦冬进了房间就跑去马桶前面吐。吐够了,站起来,接过谭予拧开的矿泉水,听见谭予问她:“你俩喝了多少?”
许梦冬回忆了一下,记不清了,只记得中途阿粥下楼去便利店又买了瓶白的上来。阿粥明明是个南方姑娘,酒量却比她还要好。
“挺厉害的。”谭予这么评价了一句,也不知是真心的,还是阴阳怪气。
“那孩子是?”
“米米。”许梦冬回答。
“房子呢?”
“......一个朋友的。借住。阿粥遇到了点难事,我得帮帮她。”
许梦冬本不想和谭予说阿粥的事情,可是心里憋得慌,她盯着谭予的小臂,手腕,还有他T恤之下的身躯,莫名其妙问了一句:“谭予,你会打人吗?”
“你猜。”
“我猜会。”
谭予十几岁时就替她打过架,或者换句话说,谭予为数不多的几次动手都是为了替她出头。平时那么稳重、人人都夸的好孩子谭予,一旦在意的东西被人伤害了,动起手来也像个十足的痞子,校服脱了扔一边,只顾着凶神恶煞,和人斗狠。
可能这是男人的天赋。
许梦冬歪着脑袋,靠着卫生间的瓷砖墙,悠悠看着谭予:“那你会打我吗?”
“?”谭予皱着眉,他觉得她还没醒酒呢,“我打你干什么?”
许梦冬点点头,自言自语:“爱一个人,怎么舍得动手呢。”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谭予身上,咬咬牙,走过去,挥起一拳就打在谭予肩膀。
其实不疼。
一米八多的小伙子,她又那么瘦,根本没什么劲,谭予接了这一拳,皱起眉看她:“干什么?”
许梦冬不说话,继续打,继续砸。一拳又一拳落在谭予胸膛,肩膀,还有腹部,谭予一声不吭。
体脂低的人身上的肌肉线条是硬的,很明显,许梦冬打了几下,反倒自己手疼了,她停下来,看着谭予起伏的肩膀还有沉沉的脸色。
他看着她,冷冷问她:“打够了?”
许梦冬摇摇头。
“来,继续。”
许梦冬站在原地,还是摇头。
她心里的那股气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针刺般的酸涩,很不好受。
她很想找个人聊一聊,于是犹豫很久,还是对谭予开了口。
她讲阿粥身上的伤,讲阿粥遇人不淑识人不明。讲着讲着,自己低了头,闷声喃喃:
“怎么能那么狠呢?”
“......要是爱一个人,恨不能把心都掏出来......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谭予紧紧咬着后槽牙:“那你还打我。”
“......我舍不得,”许梦冬说,“对不起谭予,我就是想试试,结果我打你那几下,我比你还疼。”
“谭予,我舍不得。”
说到后面,声线已经低不可闻,但安静的房间里,谭予还是听见了。
一声浅浅的叹息,他上前一步,握着许梦冬的肩膀,把她带进怀里。
唇贴着她的额头,他问许梦冬:“你不舍得打我,倒是舍得离开我?”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章,双更土豆丝上线!
第47章 勇敢 “放心,我不碰你。”
许梦冬不说话。
她垂着双手, 并没有回抱谭予,这份倔强谭予感知到了,并没有强求, 也没有多问, 而是帮她调热水拿浴巾, 让她洗了个热水澡, 再照顾她安安稳稳躺下。
一人一张床,井水不犯河水。
酒店的窗帘很厚实,严丝合缝,一丝月色都挤不进来, 房间像一个偌大的黑洞, 只有清浅呼吸声。许梦冬望着天花板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谭予下床的声音,紧接着她的被子被掀开, 谭予的体温迅速贴了上来。她本能想躲,谭予却从背后搂住她, 不让她动。
“放心,我不碰你。”
“......”
“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许梦冬感觉到谭予的喉结贴着她的头顶的发丝,说话时有微弱的震感。
谭予说:“身边统计学里有一个概念, 当你的统计样本太少, 结论往往是不能生效的。”
这话莫名其妙。
可许梦冬偏偏听懂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 说:“可是我身边只有这些样本, 每一个样本的结局都差不多。”
她的父母一拍两散, 各自奔前程, 留下她自己苟活, 还要替父收拾烂摊子。
阿粥奔着安稳人生而组建家庭, 最终却落得无家可归的下场。
章太太有钱,思想开放,她倒是不想要家庭,于是给章启兄妹挑了个“优质”却素未谋面的父亲,可许梦冬听过章启苦笑着的抱怨,他说自己从小不知被多少小伙伴骂过,骂他没爹。
还有姑姑姑父。
许梦冬从小听家长里短,知道姑姑姑父在街坊亲戚中已经算是非常和睦的两口子,踏实过日子,不搞花花肠子,可即便是这样和睦的家庭也会有日复一日的磋磨,像是钝钝的刀,割肉不疼,却也能留下深深浅浅的痕。
“谭予,我是不是没有和你讲过我小时候挨我姑父揍的事?”
许梦冬说,自她记事以来,姑父就揍过她那么一回。
那年春天,她和姑父一起赶镇上大集卖野菜,野菜卖完了,她瞧见集上有人推着自行车卖氢气球。
“就是那种有卡通图案的氢气球,一大把,花花绿绿的,有的还是两层呢,里面是彩色的,外面是透明的。”许梦冬向谭予描述她那时候有多想要那气球。在没什么玩具的童年,那漂亮的气球简直是莫大诱惑。
“我那时候太小了,还没上小学吧,我姑父不给我买,我就坐地上哭,躺在地上撒泼,好多人围着看,可丢人了。”许梦冬笑起来。
谭予将手指插进她的发间,顺着她的长发:“那后来呢?买了吗?”
许梦冬摇摇头:“没有,太贵了,一个气球要五块钱。那时候卖一小堆儿黄瓜香才五毛钱。”
姑父就在大街上把她拎起来,夹在胳肢窝底下,狠狠打屁股。
她眼睛都哭肿了。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可等晚上回了家,许梦冬睡到半夜醒来,却听见姑姑和姑父的争吵。姑姑指责姑父,就给孩子买个气球又怎么了?为啥打孩子啊?姑父本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那晚却像是情绪上头,不吐不快。
他连珠炮式的吐槽罪行:
“打两下怎么了?我这是给谁养孩子呢?冬冬又不是我闺女,你弟往家里邮过生活费吗?”
“供她吃供她穿就不赖了,还想咋的?”
“许正华我告诉你,我爹妈在吉林呢,我为了跟你过日子来了黑龙江,这就够意思了,你们一家人别太得寸进尺了!”
姑姑不说话了。春寒料峭的夜里,只有低低的啜泣。
......
看吧。再恩爱的夫妻也有争吵,也有失衡落寞,也有失望,也有夹枪带棒的攻击。
而许梦冬是导火索。
那时的她其实听不懂家长里短,也不懂何谓得寸进尺。可她听得出姑父对她的嫌弃。
披上一层知恩图报的皮,一家人其乐融融,可底下有无委屈,有无拉扯与退让,只有许梦冬自己知道。
“谭予,好难啊。”
许梦冬侧躺着,背贴着谭予的胸膛,被他用手臂安稳箍在怀里。
她说,好难啊。
长久不变的亲密关系好难,忠贞不渝的爱情好难,安稳幸福的家庭好难。
这世上的事但凡和感情沾了边,就没有容易的。而她显然算不上是勇敢的战士,贯彻落实知难而退的方针。
因为她身边所有的样本都告诉她,这注定是一场艰难战斗,大概率会失败。
许梦冬讲到困意上涌,后来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她枕着谭予的手臂睡着了,后半夜醒过一次,翻了个身,额头贴着谭予的淡淡的胡茬,往他怀里缩了缩。
这么一下子,谭予也醒了,他把人捞来怀里,一只手在黑暗里攀上去,捏着许梦冬的脸,虎口卡着她的下巴吻上去,舌撬开她牙齿,另一只手死死扣着她的腰不让她退,幽幽的眼神,翻身而上,像是黑夜里脱了人皮的恶狼,那是一个禁锢的姿/势。
许梦冬死死抓着他胸前的衣料,用力推,怎么也推不动,她急急喘了一霎,一声撒娇似的咛声却被谭予更深的吻吞掉了,许梦冬不服,狠狠咬住谭予的下唇,很快尝到了血腥味。
房间里空调开得冷,他们沉默地逞凶斗狠,冰凉的空气被搅动起热浪。谭予心里还绷着一根线,分手状态,他说好不碰她就是不碰她,没让事情走到无法收场,在理智即将被冲破的边缘松开了许梦冬。
两个人各自喘着气,谁也不说话。等到呼吸平稳,他用受伤的嘴唇轻轻贴了贴许梦冬的眼皮,温声说:“睡吧。”
许梦冬说睡就睡。
只是在彻底坠入黑甜之前,她感觉到谭予好像又亲了亲她的脸,说了句什么。结果第二天醒来就忘了。
翌日清早,许梦冬去阿粥那里接米米,
而谭予提议,把米米带回他家。
“让我妈帮忙照顾吧。”谭予说。
“不好吧。”
“不然呢?”谭予问她,“你会带孩子?”
当然不会。
许梦冬有些犹豫,怕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谭母出门旅行的计划,可谁知谭母全然没有扫兴,反倒见了米米格外开心。“在家逗孩子可比出门玩有意思多了!”
她逗着米米,对许梦冬和谭予说:
“你们忙你们的去,孩子交给我,放心吧,让孩子妈妈也别担心,晚上来我这接......米米,是吧?”
“米米咋怎么乖呢?哎呦呦,小伙子好帅呀。”
谭母当了大半辈子教师,对待孩子最有一套,可许梦冬怕她累着。
谭母带着米米出门逛公园,许梦冬也默默跟在后面,帮忙拿水壶,拎相机和包。
“谭予,你来一下,过来帮我们拍照。”
正逢暑假,又是周末,公园人很多,谭母抱着米米站在紫粉色云霞一般的花枝前,谭予则半蹲着为他们找角度,看着就像是无数热闹之家的其中之一,谭予明显也不会带孩子,眉头皱得紧紧的,拍个照像是要了他的命。
“谭予,这边这边,拍这个。”
......
许梦冬坐在公园长椅上,看着远处花坛与假山发呆,没一会儿回神,却发现谭母谭予和米米都没影了。
她豁然站起身,快步去假山那边找。亭台楼阁的仿古造型,交错纵叠,还没走几步呢,一抹明黄色自飞檐之下冒了出来。
远处,背着小双肩包的米米咯咯笑着朝许梦冬飞奔过来,嘴上喊着:“nongnong阿姨!nongnong阿姨!!!”
小手里攥了两根线,两个太阳花气球在半空中纠纠缠缠,光顾着跑,差点被地上鹅卵石绊着。
许梦冬俯身接住他,蹲下,帮他擦掉嘴边的油:“米米吃什么了这是?”
“烤肠!谭予哥哥请我吃烤肠!”
许梦冬啧一声,帮他更正:“叫谭予叔叔!”
凭啥她是阿姨,他是哥哥。
“哦......”
许梦冬环顾了一下四周,问:“你谭予叔叔在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