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挽住她的女队友主动同她聊起天来,“你是新来的同事吧?”
基地的人都穿工装和制服,她一身便装出现在基地,不难猜出身份。
“她叫宁安然,是部里新闻中心的同事,来咱们这里锻炼的。”杨帆替她回答。
“你好,我叫罗茜。”女生看向旁边的另一个女孩,介绍道,“她是童笙,我们都是测控队的。”
“你们好。”宁安然冲两人点了点头。
“那位是周工。”杨帆及时插进话来,压着嗓子,朝对面闭目养神的男人抬了抬下巴,小声介绍,“周司远,空间站系统总指挥长。”
空间站系统,内部代号为问天工程,是我国航天三大战略的第二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宁安然抓住仍抓在手里的外套,拇指摩挲过胸牌数字上的编号。
0。
看过上百份纪实资料的宁安然再清楚不过这个编号的含义。
核心工程项目最高指挥长,是向项目中涉及的各个系统发出指令,最终摁下火-箭发射按钮那个人。
周司远,0号,问天工程,总指挥长。
不愧是周司远,无论在那里,都那么耀眼。
宁安然抬起头来,看向这位年轻的总指。不想,原本阖目的男人仿佛有感应般,蓦地睁开了眼。
视线交汇,静默无声。
昏黑的车厢里,他的眼眸深黑、晶亮,还携着一丝悲呛的冷意。
透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沁凉。
她没什么表情地别开了眼,问罗茜,“基地饭菜好吃吗?”
“好吃的。”罗茜说,“咱们这里虽然偏,但是生活保障非常到位。基地有四个食堂,什么菜系都有,地方小吃也很多,保证你想吃什么都能吃到。”
“如果你食堂吃腻了也可以自己做。”童笙笑道,“我们几个就经常在宿舍开小灶,你要是不嫌弃,以后算上你一份。”
“你们别嫌弃我才是,我不会做饭。”
“没事儿,我们也是瞎做。”童笙突然想到什么,用胳膊碰了碰杨帆,“对了,小宁宿舍安排在哪幢?”
“还不知道,最近宿舍有点紧张。”
童想起来:“八院这段时间来测试。”
杨帆点头,“所以只能暂时先住招待所。”
“招待所多不方便。”罗茜嘀咕。
“没办法。”杨帆耸了下肩,“你们知道的,肯定要先保障兄弟单位的同事。”
航天工程是一项多系统共同参与、团结协作的集体项目。目前,各大系统的研制中心分布在全国各地,而每一回重大任务前,各个系统都会派出精兵强将来高州基地献智献力。
八院地处青州,主要承担着运载和通信两大系统的研制任务。而在基地的人都知道,他们这回来应该是为了天阁一号的回收工作。优先保障他们的生活自是应当。
为此,童笙和罗茜不再多嘴,只同宁安然说:“你住进去后看看缺什么,到时候告诉我们,我们帮你弄。”
宁安然颔首,言好。稍一转眸,悄然瞥向对面的男人,发现他正后仰着头靠在车厢壁上,双眼合着,一动不动地,看起来像是早已睡着了。
显然,他不仅不想参与他们的话题,连旁听都毫无兴趣。
被雨水刺激过的眼睛又有些发胀。宁安然垂下眼睫,抱住膝盖,把下巴贴在手臂里。
见她精神萎下来,其余三人立刻收了话题,让她先眯一会儿。
宁安然从善如流,把脸转进了臂弯里。
闭上眼,身体和脑袋都昏沉得厉害,像是被灌了铅,闷重的痛。原以为不可能会睡着,谁想在一片头昏脑胀中,她彻底陷入了黑暗里。
――
“宁安然,你想好了?”
“想好了。”
得到答案的少年一瞬不瞬地凝着她,一向黑亮的眸子染上了一层红意。
宁安然凝着他发红的眼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绞着,越抽越紧,疼得她喘不上气来。然而,她却始终没有偏开一点视线,就这么咬住唇瓣,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就这样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少年缓缓抬起手,用拇指轻拭去她脸上混杂着热泪的雨水,说:“别哭了,我答应。”
“以后……”他单手捧着她的脸,以一种近乎凝滞的速度慢慢贴上她冰冷的唇瓣,很轻很轻地落下一个吻。
“下雨要记得带伞。”他的喉咙里仿佛掺了一大把沙,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底汹涌而出……
肩膀被人轻拍了下。
宁安然一个激灵,猛地从半梦半幻的场景中惊醒,偏头看向眼前放大的一张女生的脸。
“吓到你了?”女生略带歉意地问。
她迟缓地摇了摇头,意识慢慢恢复清明。
不同于刚才的遮天蔽日,车外此刻天清气朗,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
“到基地了。”童笙告诉她。
宁安然哦一声,抬眼看向已走到车门边的男人。
似是有感应一般,已作势要跳下车的人突然回过头。
目光猝不及防相交。
定格住。
“你们别慌,等我们先下。”杨帆的叮咛倏地响起。
男人淡然地收回视线,转头,干脆利落地跳下车。
因为抱膝太久,宁安然站起来时腿软了下,好在童笙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腿麻了?”童笙问。
见一旁的罗茜也作势要来搀扶自己,宁安然忙忍住双腿针刺一般的麻意,说:“没,只是没站稳。”
童笙和罗茜听她没事,也就放开了手,带着她走到车边。
车厢太高,杨帆和周司远同时伸出手来扶她们。
没给宁安然选择的机会,童笙先一步握住了杨帆的递来的手,罗茜则往旁边一让,示意她先下。
宁安然不敢犹豫,把手伸向了另一边。
因为屈膝弯腰,腿部的麻意更甚,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皮肤。
她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表情泄露出痛意,把身子又矮了些,想着快些跳下去。
谁想,就在她即将握住男人伸出的手时。
他却倏地往前一大步。
手掌错开,宁安然怔住,低头正想看他,腰上却蓦地一紧,一双有力的大手牢牢握住了她的腰。
接着,没等她反应过来,一股力带着她往下。身体本能地朝前扑去,她条件反射一般抓住了他的肩膀,脸颊擦过了他的耳廓,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陡然闯进了鼻腔。
宁安然鼻子一酸,手指不由收紧。
几乎同时,腰上的力道似乎也紧了下。
只是仅仅一瞬,那力道就消失,他神色淡漠地将她抱了下来。
脚甫一落地,他即松开了手,一言不发地走向了车头,交待驾驶员将另外两名男队员送去医院。
光明磊落,其余人皆无他想。
“你要不要也去看下?”杨帆看了看她裤子上的黄泥,说:“我怕你刚才掉下去时有撞到哪里。”
“不用,就膝盖稍微擦了一下,应该没什么大碍。”
比起去医院,她更想要洗一个热乎乎的澡,再换身干净衣服。
见她坚持,杨帆不再多劝,转而对其他人道,“你们先回,我带她去招待所。”
“行。”童笙和罗茜没嗦,同她说:“晚点再联系。”
宁安然言好,偏眸看了眼前方半米开外准备回宿舍的男人,忽地想起来,身上还穿着他的制服。
她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快步上前,叫住即了他,“周……工。”
男人脚步顿住,半转身,看向她,眼底一片淡漠。
“你的衣服。”宁安然利索地脱下衣服,抵还给他,真诚地说:“谢谢。”
男人没接,目光从她身上略过,而后抬起眼皮,注视着她的脸,开了口:“我建议你穿上。”
宁安然愣住。
听见他淡声又补了一句:“如果你不想走光的话。”
――
招待所在宿舍区的北边,杨帆领着她去办入住。
而在前台要求出示身份证时,两人才恍然发现她的行李箱、背包连同手机全遗留在吉普车上。
“汽修队的同事已经过去了,晚点应该就会给你送过来。就是……”杨帆瞧了眼套在她身上的宽大制服,抓了抓头。
先前兵荒马乱地,加上场区那边又一片昏暗,他们谁都没留意到宁安然今天穿的是一身白色丝质衬衫,被雨一淋全贴在身上,要多尴尬有多尴尬,还好周司远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让她把外套穿了回来。
“你先上去烧点热水,我这就去给你找身干净的衣服。”杨帆说。
戈壁的天,一下雨就降温,他们在这里生活多年早就习以为常,但宁安然刚到,杨帆很怕她被这么一淋,一冷一热的,搞生病了。
于是,催着她上楼后,他便一路小跑回宿舍找衣服。
另一边,宁安然一进屋就赶紧先脱下身上的湿外套,再取了一条浴巾裹在身上。然后,洗了水壶一边烧热水一边等杨帆送衣服来。
通上电,房间里立刻响起了热水壶工作的声音。宁安然坐在凳子上,盯着水壶亮起的红色指示灯恍了神,脑袋里走马灯一样闪现着各种零碎的画面。
屋子里有些冷。
水呜呜作响时,她敛神,起身从电视柜下的抽屉里翻出一只白瓷茶杯,走进卫生间,打算涮一下杯子。
人刚进去,就隐约听见了两下敲门声。
她立刻放下杯子去开门。谁想,门外不是杨帆,而是刚刚在楼下帮她办理登记的大姐。
“你好,你同事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大姐笑眯眯地递上一个纸袋。
宁安然推断是杨帆请她送上来的,接过来一看,果然里面是一团黑乎乎的衣服。
她同大姐道完谢,拎着袋子回屋。
她边往浴室走边伸手掏出那团黑衣服,一个东西掉了出来,落在了脚边。
宁安然低头一看,怔住。
地上,是一件肤色的内衣
再看袋子里,不出所料地看见了一条同色的内裤。
看着像是全新的,应该是杨帆特地去买的。宁安然弯腰拾起内衣,心念:杨帆这人还挺细心的,居然连这点都能想到。
仅仅一秒后,她推翻这个论断。
因为除了那件又长又宽的黑色T恤,再无其他外穿的衣物,杨帆明显忘记给她带裤子。好在那T恤够长,套在她身上足以当睡裙。
她倒了半杯热水先晾着,拎着衣服去洗头洗澡。
洗到一半,隐隐约约又听到敲门声。
起先她以为幻听,可几秒后,那声音再次响起,而且比之前还重些。
她确定是真有人在敲门,便赶紧冲了澡,套上衣服,再扯了条干毛巾包住头发,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鉴于身上只有件宽大的黑T,开门前,她先确认:“谁呀?”
“我,童笙。”
宁安然放下心,应了个哦,开了锁。
门外,是已经换了身衣服的童笙,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
“诶。”童笙惊讶地望着她,“你有衣服?”
宁安然立刻明白,她应该是专程替自己送衣服来的,忙微笑道,“嗯,杨帆给我的。”
“啊?”童笙满脸困惑,“杨帆给你的?”
宁安然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抢话道,“不是啊,他让我给你送衣服上来啊?”
说着,还扬了扬手上的袋子。
见对方一脸懵,童笙立即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原来是杨帆回去时就找了她和罗茜借衣服,可她俩都比宁安然矮,又偏胖,怕衣服给她不合身,于是让杨帆先回去洗澡,她们去找了另一位与宁安然身材差不多的同事借了一套衣服送来。
“不应该啊。”童笙望着她身上的衣服,着实费解:“他不是让我送吗,怎么又自己送给你?”
而且,童扫了眼她胸前,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外衣T恤也就算了,杨帆哪里搞来内衣呢?
童笙想不通,宁安然脑海里却已徐徐出一张疏离冷淡的眉眼。
她垂下眼睫,盯着身上及膝的黑色T恤,少女娇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周司远,你衣服好长哦,我穿着都可以当裙子了。”
作者有话说:
少年周的甜和成年周的闷,反复横跳
我爱小周。
谁能不说一句小周这小子是真会感谢在2022-12-09 00:32:28~2022-12-10 23:0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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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送走童笙, 宁安然倚着电视柜,凝着椅子上那支空空的纸袋。
头上的毛巾不知何时散开来,湿发从里面跑出来, 贴在脖颈上, 水滴沿着背脊滑进衣服里。
后背渐渐湿成了一片, 凉凉地贴在皮肤上, 浑然未觉。
叮!
一道尖锐的电话铃骤然响起。
宁安然被惊醒,看向床头的老式电话机,愣了两秒,上前接起来。
“喂, 你好。”
“是我, 杨帆……”
杨帆来电话是告诉她,晚点要带她去吃饭,让她收拾妥当就可以下楼。
不想让对方久等,挂了电话, 她立马去吹干头发,打算换上童笙送来的衣服。
黑色T恤脱下的瞬间, 她看见了身上合身的内衣裤,脱T恤的手微微滞住。
是他吗?是他吧。
如果他还会为她准备这些,是不是意味着……
这个念头刚滑过就被她迅速打压下去。
能意味什么呢?
――――
换好衣服, 宁安然下楼。
一出大门, 就看见了站在自行车车棚外的杨帆。
见到她, 杨帆上前一步, 上下打量两眼, 说:“还真是, 慧慧的衣服给你穿正好。”
看来, 她身上的衣服是这位“慧慧”的。
“你会骑车的吧?”杨帆又问。
“我不会。”宁安然看了眼他旁边的另一辆没上锁的自行车, 问:“需要骑车吗?”
杨帆却答非所问,“你怎么也不会骑车啊?”
宁安然挑了下眉,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最后只得问:“很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