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也没用。”杨帆瞧了眼坐在一块看样片的陆沉和宁安然,怅然:“他呀,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陆沉喜欢宁安然在宣传处不是秘密,但朱佳佳不予置评他人的感情,主动转开了话题:“程处哪里去了?”
“师傅到行政楼开会去了。”
常宏亮上午来的高州基地,下午便召集各处室、各系统负责人开工作会议,听取近期工作进展汇报。
说曹操操场到,杨帆话音刚落,就耳尖地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和说话声。
“他们就在这边看片子。”程俊带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杨帆和朱佳佳循声望去,见到他笑嘻嘻的脸,以及身后单手插兜的男人。
“周工?”
佳佳诧异的轻呼唤醒了正认真看片的宁安然。她回头,目光一顿。
周司远?
“刚才开完会和常总汇报我们第一期的样片到了,他很感兴趣,让周工先过来看看。”程俊笑着说。
杨帆挠了下头,有些费解:常宏亮感兴趣,来的却是周司远?这是啥操作?
也不知是否看穿了他们的疑问,周司远朝众人点了点下颌,说:“程处说你们下期主题是天阁一号,我先过来了解下拍摄流程。”
这理由倒是能说得通了。
杨帆赶紧起身,让出椅子,“周工,你坐这边看。”
朱佳佳则麻溜地去倒了杯水,双手递上,“周工,先喝点水。”
周司远接过,道谢,却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宁安然和陆沉背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轻点下巴:“你们继续。”
声音从头顶落下来,莫名带着点压迫感。
“小宁,你从头开始放吧。”
宁安然颔首,将进度条拉到了最前面。
音画流淌而出……
这次除了原始影像剪辑,还采用了大量是3D动画,具象化地将我国火箭从外观设计到动能原理的发展历程逐一做了展示,形象生动,层层递进,让人一目了然。
尽管看了好几遍,宁安然依旧看得全神贯注,看到一个困惑点时,不由偏头问陆沉:“你说三号丙的设计师们是怎么想到用横向捆绑的?”
“因为长度已经到极限。”
头顶突如其来的一记声音让宁安然吓了一跳。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周司远站在后面。
她回过头,对上他下垂的视线,听见他简单解释:“动能从下往上传导,箭体越长,传导中消耗的能量就越大。同时,还会引起偏移,给准确入轨带来风险。”
“周工说得对。”陆沉补充道,“从BZ三号开始,长风就已经开始采用三级箭体设计,到三号乙时,无论动力还是箭体稳定性、安全性都到了一个极限。”
陆沉稍顿,抬眼看向周司远,眼神和语气饱含钦佩:“当年,最早提出捆绑式设计思路的就是老周工。”
宁安然一愣。
有关周成,大家提得最多是Z3-J7,火箭二级发动机的同泵游机的设计研发。但作为发射系统的专家,袁老的得意门生,长风系列的研发和攻关必然离不开他。
“而且,也是他建议在三号丙的顶端安装逃逸塔。”陆沉对周司远淡淡一笑,由衷道,“老周工真的是一位非常伟大的航天设计师,他的许多设计研发思路至今我们还在延续使用。”
陆沉说得情真意切,宁安然却紧张地望着周司远。
耳边,恍若又响起了少年不屑的嘲讽:“一个连妻儿都照顾不好的男人,算哪门子伟大?”
时隔十年,桀骜少年长成了沉稳的航天总工程师。
他几不可见地挑了下唇,未回应陆沉的夸赞,把目光重新落回宁安然脸上,不疾不徐地开口:“有几个小意见,想听吗?”
宁安然愣了一秒,立刻道:“当然,你讲。”
从拍摄方案制定以来,她听见的几乎都是一水的称赞,迫切想听一些不同的意见。
“专业内容有陆工在,无可挑剔。我只提几点观众视角的意见。”
“好。”宁安然拿过手边的笔记本和笔,作洗耳恭听状。
瞧她仰着下巴,聚精会神听讲的模样,周司远勾了下唇,“倒也不用那么认真。”
宁安然窘,稍稍松了松身体。
周司远不再嗦,直接说:“2分27秒,在介绍长风1号的问世时,你先介绍了东方导弹1号……”
他的意见很简单:增加一小段关于导弹与火箭关系的阐述。因为,对大部分观众而言,是分不清导弹和火箭有什么区别的,就更别提去理解为什么长风1号是基于东方导弹1号研制而成?
加上几句简短的阐述,能更有利于帮助观众理解。
在笔记本上记下这点后,宁安然抬头问:“还有呢?”
“2分49秒……”
“3分51……”
“7分19秒……”
很快,随着周司远一个个精准地报出时间点、对应内容,并指出存在的不足和提出意见后,会议室众人的表情早已从惊诧、不敢置信变成了顶礼膜拜。
杨帆咽了下嗓子,抬眸瞧着不紧不慢提意见的男人,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呐喊:这特么是人吗!!
这个片子是他和宁安然一点点抠出来的,宁安然他不敢妄下言论,但他绝对没办法精准到秒地报出每一个对应画面。
宁安然惊叹的却是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个科普视频最大的问题――还不够“普”。
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油然而生,她领悟了那天吃饭时袁老对她的期许:做出让老百姓看得懂的航天新闻。
看得懂,这是所有传播的基石,也是最高境界。
宁安然扫了眼笔记本上的内容,抬头注视周司远,发自内心地道谢:“谢谢,你这些意见让我很受启发。”
周司远看着她的眼睛,浅浅地勾唇,“不补课,改作业吧。”
“补什么课?”杨帆听得一头雾水。
其余人云里雾里,宁安然却心如明镜――这人明显在揶揄她婉拒他补课的事。
宁安然斜他一眼,眼神里写着:小气。
周司远笑,替她回杨帆:“袁老让我给她补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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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畅快地聊了会儿,不知不觉就过了下班时间。
程俊一看已经6点多了,忙招呼:“今天辛苦大家了,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
说完,看向周司远:“周工,你没问题吧?”
周司远放下已经空了的水杯,瞥了眼宁安然,说:“可以。”
程俊转向陆沉,还没开口,就被他抢了话:“你们去吧,我和安然晚上已经有安排。”
周司远挑眉,目光慢慢转向宁安然,看见她面带难色地说:“我们前几天就约好了。”
第35章 我们重新开始(误触更新,汗!)
吃完饭, 宁安然拎了一大袋水果回宿舍。钥匙刚插进锁孔,隔壁传来了开门声。
她循声看过去,入眼便是穿着黑色短袖T恤的周司远。
宁安然下意识看了眼腕上的表, 8点13分。
难得, 他今天居然回来这么早。
住隔壁以来, 宁安然很快发现周司远比传闻中还要“拼命三郎”, 每天夜里都是她迷迷糊糊快睡着时才听见墙那边有细微的响动。
能在精英荟萃的航天系统里成为闪耀的巨星,除了天赋,背后付出的努力和心血也是常人无法企及的。
把视角从表盘移到他脸上,宁安然随口问:“你今天没加班吗?”
周司远轻嗯一声, “胃有点不舒服。”
瞧他眉毛微微簇着, 似是在忍耐着痛意,宁安然停下开门的动作,转身看向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 老毛病。”周司远不以为意地道。
照他这个工作强度,想必忙起来饱一顿饥一顿是常事。想到那晚他大半夜问她要吃的, 宁安然挑眉问,“你不会还没吃晚饭吧?”
不出所料,周司远的答案是:“忘了。”
吃饭都能忘?
宁安然很是无语, 催他, “食堂应该还有宵夜, 你快去吧。”
“不想走。”周司远声音懒洋洋地, “去楼下买包泡面吃。”
胃不舒服还吃泡面?
宁安然思忖了下, 说, “我那儿还有点馄饨, 你拿去煮吧。”
“不用了。”周司远淡声说, “我不烧饭。”
宁安然恍然,以他工作狂的状况,肯定是一日三餐都在食堂解决,宿舍压根不开火,可能连锅碗瓢碗这些东西都没有。
“算了,我帮你煮吧。”她说。
周司远有些迟疑,“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宁安然反问。
不等他答,她已转动钥匙,半真半笑地瞥他一眼,“演唱会门票的钱还没抵完呢,刚好,馄饨比面贵,能多抵点。”
周司远颔首,唇角略弯:“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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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屋,宁安然从袋里拿了一个苹果给他,“刀在茶几上,你自己削,我去烧水。”
言落,她转身走向厨房,并反手抓起头发,在脑后随便挽了个髻。刚把皮筋套上去,固定好圆髻,脖子上却蓦得一凉。
她身子一紧,皮肤飞速游蹿过一阵颤栗。
下一秒,周司远不咸不淡的声音钻进耳朵里,“这里还有头发。”
原来是她刚才束髻时落下了一小撮头发。
待她回头时,周司远早已收回了手,神色坦然,仿佛刚才捻起头发的举动再平常不过。
偏偏,被他指腹碰过的地方却像被火燎过一般,一阵烫过一阵。
在脖子快烧起来前,宁安然赶紧又重新挽了个髻,然后拎着东西,快步进了厨房。
开火,烧水。
青蓝色的火焰跃动着,小小的厨房间有呲呲的烧水声,浅白色的水蒸气从锅盖边冒了出来。
等水开的功夫,宁安然做了个汤底,刚拿起香油瓶,忽想到什么,又放了回去。
身后却冷不丁传来一声轻笑。
宁安然一怔,回头一看,只见周司远懒洋洋地倚在门边,手里拿着还没削的苹果。
“你笑什么?”宁安然不解。
周司远没急着回答,而是径直走到水槽边,打开水龙头,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我不吃香油。”
香油?
宁安然愣了一秒,随即就明白那声笑的来由――不就是笑她依旧记得他的口味吗?
她磨了下牙,不甘心服输地说,“正好,香油贵,我也舍不得给你放。”
“也是。”周司远抬手关了水,悠悠地说,“该省则省。”
模样端得是一副深表同意,嘴角和眼底却是噙着笑,看得宁安然牙痒痒,忍了又忍,才没上去踹上一脚。
宁安然愤愤别开头,“你出去等,好了我会端出来。”
“你怕烫。”
竟是毫不避讳地表达自己仍记得她的细节。
宁安然压住偏头的冲动,说:“有隔热手套。”
周司远闲闲地哦一声,却还是没离开。
锅里的水开开汩汩冒泡,一个接一个,渐渐连成了一串。
宁安然被身侧的目光盯的不自在,视线更是不知该如何安放。
无措间,身后又传来了周司远的声音,“陆沉在追你?”
搭在碗边的手微微一顿,她终是偏过头,对上了一道似笑非笑的眸光。
心底某个位置突地冒出了一个小气泡,犹如锅里的水,蓄势待发。
在第二个气泡钻出来时,她盯着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眸,问:“和你有关吗?”
哪怕她刻意压制,但微颤的尾音仍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是她想的那样吗?
她目不转睛地凝着周司远,心里升起隐隐的期待,但很快另一个声音就跑了出来,疯狂嘲笑着她异想天开。
果然,周司远选择了沉默。
无声的静默中,宁安然感觉胸口仿佛被什么刺了下。她缓缓垂下眼睫,自嘲地撇了下唇。
她在妄想什么?骄傲如周司远,怎么会轻易原谅她。更何况,横亘在他们间还有整整7年的光阴。
一股酸意涌上鼻子。
宁安然轻轻吸了下鼻间,正想偏开头藏起当下的情绪,就听周司远说:“有关系。”
她愣住,抬眼看向他,看见他牵了下唇,认真又玩味地说,“因为,我想重新做你男朋友。”
嘭!
一声惊雷在心底炸响。
他在说什么?重新……做她的……男朋友?
锅里的水早已翻开了花。
见她目瞪口呆的模样,周司远眼底浮起一抹笑。他上前,伸手先关掉火,再转身,好整以暇地望着她,问:“宁安然,你不会真以为我结婚了吧?”
宁安然抿了下唇,摇头。
如果他真的已经结婚生子,绝不可能随身带着她送的钢笔,袁老和常总更不可能对她关爱有加;还有那晚在火锅店外,赵哥从初见她时的兴奋到后面告别时的欲言又止……
她若是连这点敏锐度和推断能力都没有,这些年的记者生涯也算白混了。
就像,他亦同样肯定自己那个未婚夫不过是稻草人。
至于他刻意制造假象让她误会的缘由,她当然清楚,并且也随他愿,任他时不时刺自己两下。
谁叫七年前,她毫不留情地推开他呢?
只是,现在……
她凝着他,试探地问:“周司远,你……不生气了吗?”
“气啊。”周司远答得干脆,却在她心往下沉的瞬间补道,“你把甩了,我能不气吗?”
宁安然低眸,讷讷,“对不起。”
周司远哼了声,“本来呢,我想的是,你折磨了我七年,我至少得晾你七个月,但后来想想,还是太亏了。”
“嗯?”宁安然不解。
他斜她一眼,“反正最后肯定会和好,再折腾几个月,怎么想都亏。”
他话里对他们未来的笃定瞬间熨帖了重逢来宁安然心中那些忐忑和慌乱。刚刚压下去的酸意又再度涌了上来,她声音带哽,“周司远,就算你再气我一段时间,也没事的。”
“你当然没事。”周司远曲指敲了下她的额头,“吃亏的是我。”
“你哪里吃亏了?”宁安然嘟囔。
别以为她是傻子,这些日子,他可没少暗戳戳地撩拨自己。
“怎么没吃亏?”周司远瞥她,闲闲地说,“想见一面,还得在食堂转悠半天。”
一句话,直接让宁安然噗嗤笑出声。这些年,压得她喘不上气的愧疚和自责随着这一声笑嘭地被打散。
她凝视着眼前故作恼怒的男人,眼框里尽是酸意。
她在开心地笑,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