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说,她是真心不想要,我看得出来。”高璃月嗔怪一句,不知想到什么竟笑了笑道:“她现在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可见也是有福气的。原是我从前眼拙,竟然觉得她在太傅府不过是寄人篱下。今日看来,倒是我小觑她了。你瞧瞧今日这一早上,我也算是开了眼界了,屋里的东西也罢了,从这马车到这贺礼,哪样不是誉州拔尖的。”
“可咱们夫人说太傅大人没多在意这位顾姑娘呀。这可不是空穴来风,是咱们大人特意帮忙打听的。人家都说,太傅大人从不提起这位姑娘,上回渭北……”
“小声些。”高璃月打断了她的话,面露不耐道:“太傅大人不把她当回事,那是因为她身份低微。可毕竟她是太傅大人救命恩人之义女,太傅大人富有四海,在银钱上对她大方也是应该的。行了,别再议论了。”
说着话,她往熏笼里瞧了一瞧。到这会,她已经不意外了。那熏笼里用的的的确确是自家过年时才能分上一些的银炭。
等到顾轻幼上马车时,高璃月才发现原来她并未换衣裳,只是重新梳了一下头发而已。她略略有点讶异,不明白这样花艳云集的场合为何不穿得贵气些,可瞧着顾轻幼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又觉得问不出口。
二人一路上说了些闲话,很快便到了睢王府。睢王府今日格外气派热闹,阔气的大门前尽是红绸喜字。不等二人走近,已有小厮过来相迎,身后的露浓和晓夏随手把礼单递过去,自有小厮安排运送。
而门中自有礼官接过礼单唱礼。高璃月有心慢了些脚步,随意向那礼单上搭了一眼,这才发觉旁人的礼单都比自己要长不少。唯有自己那一张,短短的一行字。而许是礼官也瞧见了,此刻竟有些发楞,半晌才清了清嗓子唱出来。
誉州骑都尉高府嫡女璃月,精银蓝宝石头面一套。
自然外头一片喧嚣,谁也不会听礼官唱礼。可高璃月此刻却有些脸红,连脚下的步子也慌了许多。露浓赶紧托上她的手,轻声道:“姑娘,咱们不跟旁人比。那些人都是积年的富贵之家,这又是王府,自然谁都不肯吝啬的。”
高璃月刚想说什么,便见一位雍容典雅的妇人走过来。她步伐虽有些急切,但鬓边的簪环却丝毫不乱,脸上的笑意亦是端庄温柔的。
“这位夫人穿着铁锈红的衣裳,头上又簪着浅红牡丹,大约就是今日的主家睢王妃了。”
“不错。”高璃月点点头,想起母亲的嘱咐,慌忙换了笑脸走过去。可惜,睢王妃却是径直地从她身边路过,拉住了顾轻幼的手。
高璃月面色讪讪,却终究还是忍不住凑过去寒暄道:“睢王妃,馥儿可上好妆了?”
瞧着睢王妃的眼风刮过,露浓赶紧福了一福道:“我们姑娘是誉州骑都尉府的。”
“王妃叫我璃月就行。”高璃月温和道。她虽然高瘦,但面容却生得十分乖巧。从前在誉州的时候,很多妇人一见面都很喜欢自己。母亲也说过,自己这张面容是很讨长辈喜欢的。
可惜,睢王妃是见惯了这种乖巧的。毕竟,林桂儿从小就这样,可那又怎么着,丝毫不耽误嫁人后干了一堆对不起娘家的事。何况誉州骑都尉府实在不算什么大官。
因此睢王妃虽然笑意温柔,但却没有与她闲话家常的意思,只是笑笑应付道:“馥儿在后头更衣,应该快好了。高姑娘若是无事,可以去花园走走,后院那乱七八糟的,还是别过去了。”
正常来说,新娘子上妆的时候,都会有一些闺中好友陪着。而此刻睢王妃不准自己进后院,显然是没把自己当成林馥儿的好友。
她的笑意不由得微微凝滞。
而此刻,睢王妃却亲自拉了顾轻幼的手,一边往前走一边说着话。高璃月站在侧面,自然能看出此刻睢王妃的笑意比方才真诚多了。
“奴婢不明白,这睢王妃怎么待顾姑娘这样好呢?按理说不应该啊,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王妃,一个却是出身乡下的医女。”
望着顾轻幼的背影,高璃月心里也隐隐有些羡慕。“医女又如何?人家命数好,能结识当朝太傅。看来从前我想的是错的,我一直以为是顾轻幼主动攀交林馥儿,如今看来,或许是反过来的。”
“那这样说也是好事。您跟顾姑娘的交情,不比林姑娘跟她的交情深多了?”
“是啊,还好她是个念旧情的人。不过,今日我也算见识了这誉州的世态炎凉。怪不得母亲一定要弟弟考取功名,原来人与人的差距真是这般之大。我今日受些委屈也不算什么,来日若是弟弟入了官场,看见这般场景,岂不心灰意冷?”
“公子是读书人,能想开吧。”
积年的病气让高璃月的眉宇间笼罩着淡淡的哀伤。此刻她秀色含颦,微微摇头道:“他的性格高傲,若真是被人瞧不上,只怕心里一百个不舒服。说到底还是怨我,我从小身子不好,大小药材用了无数。母亲常说,我吃药吃下去的这些银子,都够弟弟日后打点十数官员的了。若不是我这般费银子,府上的银子也更宽裕,弟弟的底气自然也足些。”
“姑娘别想了,以咱们公子的本事,自然是能高中的。到时候这些落魄的王府又算什么,他们又不能入朝堂,还不是得对咱们公子客客气气的。”
“高中是自然的,只是银子也是必不可少的啊。上下打点,周旋人情……哪一样不要银子呢?”高璃月这样说着,忽然见到素玉迈着碎步笑吟吟地走过来,便立刻闭上了嘴。
“我们姑娘被睢王妃拉着说话走不开,我怕您一个人憋闷,特意过来问问您想不想去后院。若是想去,您过去找我们姑娘,我们姑娘自然就能脱身与您一道去了。”素玉福了一福道。
“没见过你这样细心的丫鬟。”高璃月柔柔一笑,心想顾轻幼虽然单纯,可身边的丫鬟却是一等一的。有这样细心能周全的丫鬟在,身为主子又有什么可愁的呢。
不过……“我还是不去了。”高璃月想到睢王妃方才的态度,笑了笑道:“方才我在花厅那也瞧见了熟人,正要过去打招呼。你去跟你们姑娘说吧,后院我就不去了,让她替我去瞧瞧馥儿,帮我祝馥儿与孟公子百年好合。”
“是。”素玉点头答应下来。
半炷香之后,顾轻幼在后院瞧见了林馥儿。只见她如云的发髻上是镶满红宝石的凤冠,一身正红色的锦衣外罩霞帔,细密的金线绣出一双出云的凤凰,此刻栩栩如生地栖在她的裙裾上。
“真好看。”顾轻幼发自内心地替林馥儿高兴。林馥儿是她入誉州后的第一个朋友,自己也见证了她的不少经历。
“我的衣裳都是用自己赚来的银子买的。”林馥儿一笑。“如今外祖母都不怎么管了,除了誉州的这一家浴堂,剩下的三家也都十分赚钱。”
“那日罗管事还与我们念叨,说林姑娘这样大气的性子其实很适合经营商铺。不以蝇头小利为先,而只抓重头银子。擅与人周旋,遇见不讲理的又很有脾气。”晓夏一句一句说着,逗得在场的人无不含笑。
“行了,别给我脸上贴金了,这暖炉一烘,本就够热了。”林馥儿一边照着红漆瑞兽葡萄镜一边笑着。“对了,听说你与高璃月一道来的?”
“是啊。”
“我不太喜欢她。”林馥儿毫不犹豫道。“总觉得她心里藏了什么心思,又不肯说。总之是有点矫情。”
“有吗?”顾轻幼不觉得,更毫不在意。只是义父说过要自己多照顾照顾这位高姑娘,自己便答应了下来。
林馥儿本想劝些什么,可一想到顾轻幼身后毕竟有李太傅罩着,谁又敢算计她呢,一时也就撂下了这个念头。
一日宴毕,高璃月心情颇是不爽地回了高府。“这门怎么这么小了。”她拎着裙裾上台阶的时候随口说道。
第61章
露浓心想看过太傅府和王府的大门, 自然觉得自家门楣小。不过她知道自家姑娘心情不好,便不打算回答。
绕过影壁进了正厅,已见母亲高氏坐在上首等着自己用膳。父亲照例是不回来的, 此刻正在当值。
“弟弟不吃晚膳了吗?”高璃月福了一福问道。
高氏生得身长而壮, 颧骨微高, 脸颊却是细瘦的。此刻她摇摇头道:“过两日有一个不得不去的宴席, 你弟弟为了把时辰省出来,便把这几日的晚膳改到在书房用了。”
“弟弟真是刻苦。”高璃月真诚道。
“是啊。”提起高怀泽, 高氏的颧骨松动,脸上多了些稍显硬朗的笑意。“泽儿真是个好孩子。你不知道, 这宴席是那誉州的什么三小君子设的, 原本没邀请泽儿, 可泽儿前两日有一本诗集不知怎么被露了出去, 一时为大伙惊叹。故而这三小君子便特意将泽儿也请去了。”
三小君子, 原本加上孟庭轩是四个, 但如今孟庭轩弃文从武, 便不大与另外三人往来。因此这四公子便改成了三小君子。
“弟弟的才华本事自然是不用多说的,从前咱们在常州请过多少大家, 人家都说凭弟弟的学识, 压根不用教。”高璃月的脸上也多了些骄傲。
高氏笑得愈发灿烂,眼尾的细纹如同烟花绽开。可旋即,她的笑意又收敛起来,叹着气道:“可惜你弟弟机缘不好。那高大学士原本是咱们府上是沾着几分亲的,我原本合计等你弟弟一举夺魁, 咱们就送笔厚礼给他, 到时候自然有你弟弟的好前程。可惜啊,这高大学士得罪了李太傅, 如今已经被贬官回乡了。这样一来,咱们就得重新为你弟弟找一棵大树。唉,只怕原先预备下的银子也不够了。”
高璃月轻轻拿帕子擦了擦鼻翼的汗珠,细长柔美的双目慢悠悠转道:“母亲从前说想给弟弟选一位高贵人家的姑娘为正室。可这一日我细细看下来,倒觉得这样不妥当。”
“怎么说?”高氏撂下了手里的筷子,略显紧张道。
“今日我去了睢王府……”想起自己碰的那一鼻子灰,高璃月不禁苦笑道:“原来这些名门望族根本不会把我们这种外州来的新贵放在眼里。所以若是母亲给弟弟娶了高门大户的女子,那只怕来日弟弟也是会受委屈的。岳丈家比自家得势,可不是什么好事。依我看,倒不如给弟弟找一位家私丰厚银钱无数的姑娘,自然门楣低一些也无妨。这样的姑娘一则能帮咱们府上丰盈中馈,二则也能以弟弟为尊,不敢冲着弟弟甩大小姐脾气。”
“这样不妥。”高氏连连摆手道:“你弟弟的婚事哪怕高攀一些也不要紧,这可是不要钱的助力。”
“母亲……”高璃月拉长了语调道:“您不了解弟弟的性格吗?他从小到大可曾受过一点委屈?您让他冲着岳丈家低三下四,怎么可能呢?何况凭着弟弟的本事,只要咱们稍稍搭上一根线,不愁他来日没有好前程。要紧的,不就是怎么搭上这一条线嘛?所以,眼下对咱们高府来说,最要紧的是娶一棵摇钱树进门。”
“摇钱树?”高氏想了想钱匣子里单薄的银票和地契房契,不由得认真思索起来。而高璃月则趁着这会,揉了揉发酸的脸颊。这一日光赔笑了,实在是辛苦。
半晌,高氏抬眸问道:“月儿你有什么好人选?”
高璃月点点头,凑到高氏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那怎么行!”高氏忍不住嗤笑一声。“她怎么配得上你弟弟?不成不成,绝对不成。你弟弟才华横溢相貌堂堂,将来自然是要娶一位精通诗词歌赋甚至连女红舞艺亦要有所涉猎的美人,如此才算般配。”
“那倒是自然的。所以女儿也说了,她不过是个备选。至于成不成,咱们还要再考量一番。就考您说的这些诗词歌舞女红舞艺,若是有哪样不成的,就让她紧着练习。反正她也是好说话的。母亲,这谁家的儿媳妇不得调教一番啊?”
“你担保她手中银钱无数?”
“女儿自然是能担保的。何况人家身后有大树,不管这大树能分多少阴凉给她,哪怕就一寸呢?为着这一寸,咱们也值啊。您说呢?”
高氏望着桌案上的七八碟菜色,轻轻攒动手中的紫檀佛珠,陷入了沉思当中。
自从收复渭北之后,顾轻幼觉得小叔叔在府上的时间越发多了。不过,他的胃疾倒是又有反复的迹象,无奈之下,顾轻幼去厨房的次数越来越多,几乎每天都要亲自做两道药膳陪李绵澈一道用。
书房的桌案上摆着一道人参鸡汤,一道五彩牛柳,还有一盅莲蓬豆腐和一道酱黄瓜。主食则是两碗红豆粥。
桌案两侧摆放着两个炭盆,将屋子里熏得暖烘烘的。顾轻幼早已脱了披风,此刻正穿着一件紧袖收腰的雪里金遍地滚花对襟夹袄。这短袄是誉州最
好的裁缝所制,绣纹繁复精致,领口细细一小圈风毛,将巴掌大的小脸完美地裹在当中。
李绵澈坐在对首,则是一身佛头青刻丝白貂皮长衣。这衣裳上身,似乎让他的气质
愈发显得贵气逼人。但此刻,他素日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却带着难得的温和。“渭北候的事传到了常州,顾医士心急你的婚事,嘱咐我给你找来不少公子画像,一会也看看。”
晚淮守在门口,心想哪家的姑娘还能有机会从一堆公子画像里选人,这简直是公主的待遇了。
“一定要嫁人吗?”顾轻幼瘪瘪嘴,日渐娇俏的面容生出几分可爱。“之前听馥儿说她姐姐林桂儿嫁人后,与自家丈夫根本说不上什么话,还得操心府上乱七八糟的事,过得远不如没嫁人的时候好。”
“喜欢的人自然能让你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