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叔叔怎么能保证我选的人能喜欢我呢?”顾轻幼的远山眉轻轻上挑,一双鹿眸写着好奇与无辜。
白皙的肌肤上,红如樱色的唇十分鲜嫩诱人。李绵澈别过脸,淡淡一笑:“那就看你小叔叔的本事了。好了,过来看看吧。”
书房不知何时添了另一张桌案,顾轻幼追随着李绵澈走过去,才发觉上头正放着一摞公子画像。
顾轻幼的脸颊染上几分如唇色一般的绯红,微微歪了身子道:“这位公子长相倒是清秀。”
“这是苏将军之弟。”李绵澈额耐心十足,一边说着话一边淡淡扫过顾轻幼的面庞。“幼年间长公主曾不小心从杏树上摔下,幸而他在身边救下长公主。所以如今……”
说话间,顾轻幼已经将此人的画像推到一边。李绵澈微微抿唇,好看的眉毛轻轻一松,继续笑道:“这是新上任的汪大学士之孙,虽然出身书香世家,却十分孔武有力。”
“看着就挺有力气的。”顾轻幼看了看那几乎有自己腰粗的小臂,身子轻轻一抖,觉得难以想象。
似乎闻到一阵松针般的清新之气,李绵澈的呼吸重了一些,继续指着下一张画像,不过还没等开口,已经见顾轻幼毫不犹豫地翻了过去。
他索性不再吭声,只等她慢下来才偶尔解释一句。
不过,顾轻幼一连翻了七八张都没有停手的意思。
“记得你从前说喜欢懂骑射而又性情温和的男子。”李绵澈的指节轻轻扣了扣桌案上的画像。“这些都是按照你的意思选的。”
“可我都不喜欢。”莫名的不喜欢。原本还有些兴致的顾轻幼此刻显得有些疏懒,轻轻在李绵澈身旁的圈椅中坐下,微微昂起下巴道:“小叔叔,我觉得我应该寻一位饱读诗书的公子才好。”
“为什么这么说。”李绵澈看向她。二人虽然同样是坐着,但李绵澈却是要稍稍低头的。可这自上而下的角度愈发显得她像一颗饱满而水润的蜜桃,让人暗自生津。
“前几日璃月过来,与我说起很多诗书之事,我都不太懂。后来她就给我读了新出的几本诗集。”
“诗集?那都是小孩子的把戏。咱们大人十年前……”晚淮正要插嘴,却被李绵澈一个眼神堵住了嘴巴。
“小孩子的把戏吗?我倒是不觉得,那些诗读起来唇齿生香,确实挺好的。”顾轻幼兴致勃勃,忽然莞尔一笑道:“对了小叔叔,有一位高老夫人送来了一张请帖,说是要办梅花诗会,我可以去吗?”
晚淮正想问高老夫人是谁,却已经听太傅大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
他不由得暗自叹气。但凡顾姑娘提出来的事,似乎大人就没有拒绝过。
送走了顾轻幼,晚淮不由得担忧道:“大人,那高老夫人应该就是已经辞官的高大学士之妻吧?这高大学士的孙儿高宇珩正是原本的誉州四公子之一,高老夫人替自家孙儿筹办梅花诗会也是年年都有的规矩。只是今年特意邀请顾姑娘,会不会是想让顾姑娘故意出丑丢人?毕竟顾姑娘的诗书……”
出丑?丢人?李绵澈淡然一笑。顾轻幼自有她的本事啊。
正如晚淮所说,梅花诗会是年年都有的规矩。而这一回之所以邀请了顾轻幼,正是因为高老夫人想给自家老爷出一口气。
“左右你祖父都辞官了,那李太傅又如日中天,你留在朝堂上也不会有什么大前程。还不如索性与太傅府翻了脸,到时候他反倒不能把你怎么样。”高老夫人生得男相,开口又声如洪钟,一向在高府说一不二。如今再加上高大学士病重,她更是把持着整个高府。
高宇珩是她膝下最大的孙儿,如今也不过在翰林院做着一名小官。但胜在有四公子的名头,因此也曾是许多贵胄人家择婿的首选。可惜,那是在高大学士辞官之前的事了。
“祖母有何教诲,孙儿自然照办。”高宇珩此刻身着一袭五蝠捧寿直裰,头戴销金玉冠,发色乌黑,面容清秀,书生气十足。
“也不要旁的。”高老夫人手中的鸠鸟木杖在理石地面上用力点了点道:“我邀请了那太傅府姓顾的医女过来赴梅花宴。到时候你们不管作什么诗,都要她也作上一首。哼,乡下来的贱婢,又怎么会作诗。到时候自然有她的笑话可看。”
“孙儿不太明白。”高宇珩垂目轻声问道:“我们与太傅府翻不翻脸,与这位姑娘有什么干系?”
“唉。”高老夫人闻言不由得摇摇头。虽然自家老爷官至大学士,可膝下儿孙却一个不如一个。眼前的恒儿已经是其中最出挑的,可惜亦是块朽木。
不过,她还是耐心解释道:“我与你祖父议论过,虽然李绵澈手段狠辣,但他也习惯做事留一线。偏偏在渭北候一事上,他未经陛下允许便将其下了大狱,又定了死罪。由此可见那渭北候一定是做了什么难以饶恕的事。而从渭北候提出的三个条件看,其实只有一条与李太傅有关。”
“让那位顾姑娘和亲?”
“不错。”高老夫人心道这孙儿还不算太傻,于是表情和煦了一些继续道:“所以可见这位顾姑娘在李太傅的心里至关重要。”
“既然重要,我们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我一把老骨头都不怕,你年纪轻轻怕什么?”高老夫人嗤笑一声,继续道:“眼下想保全高家,必须与李太傅撕破脸。如此,他才反而不敢把我们怎么样。你只管放手去做,任她出丑,任人嘲笑她。总之,动不了李绵澈,动一动这个小姑娘还是可以的。”
“孙儿明白了。”高宇珩到底是听话的,点点头便答应下来。
虽然梅花诗会是为少男少女而办,但贵妇长辈们亦在被邀请之列。自然她们也是知趣的,到了那往往只聚在一处品茶赏梅闲聊,并不会碍着孩子们作诗之乐。
而今日,除了顾轻幼之外,高璃月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只不过与顾轻幼这种被主家亲自邀请的有所不同,她是随着自家弟弟一道过来的。
“这高家还真是富丽。”高璃月坐在亭子当中,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只见亭中四角皆有高高的薰笼,每桌下亦设两处精铜鹤纹火盆。左右来风的两侧皆被厚厚的粉绸幔帐遮挡,前后则留出观景的位置。
景色亦是曼妙的。前后数十棵梅树开得正好,白梅才生,粉梅正浓,绿梅渐消,各有其美。里头还有两三只精雕细刻的铜鹿,或昂首观梅,或俯首收蹄,皆是栩栩如生。
更别提远处雕梁画柱,红墙绿瓦,微微白雪覆盖其上。
“这景色真是常州比不了的。”高璃月轻轻嘀咕着,而侧眸看向顾轻幼时,却见她一脸淡然,似乎并无新奇
之意。而旁的贵女则更是一幅司空见惯的神情。
高璃月不免有些讪讪,赶紧借着水袖遮掩抿了一口香茗,这才发现对面亭中的公子们已经饮过几盏茶,该寒暄的话也都说得差不多了。
“快到作诗的时辰了。”高璃月将香茗咽下,顿觉心头的小鹿撞了起来。她拉过身边正在慵懒赏梅的顾轻幼,又是好奇又是紧张道:“轻幼你怎么不着急呀?你想好诗句没有?我猜今日十有八九是以梅花为题的吧。”
“我不会作诗呀。”顾轻幼淡淡回首间,眼映梅花,唇嫩如水。高璃月这才惊觉,即便此刻少女如云,她眉宇间独一份的轻盈快活也足以让她成为亭内最不俗的女子之一。
“你不会作诗?”高璃月闻言不免微微蹙眉。“可今日这样的场合,不作诗又怎么能行呢?”
顾轻幼不以为意地笑笑,依旧轻沽茶,慢拈点心,似乎真是来赏景的。
高璃月见状还想再说什么,但对面亭中的主家高宇珩已然开了口。梅花影绰,他一身白衣立于绿梅前,面容清雅,自有风度。高璃月远远望着,心里不免多了几分少女心思。“高公子果然是誉州四公子之一,声如玉碎,面若桃花,实是翩翩公子。”
听着她的话,顾轻幼便也遥遥看了一眼。不过,也只是一眼罢了。很明显,他与小叔叔根本没法比。见惯了小叔叔的脸庞,再看别人也就不过尔尔。
她收回目光,却不知此刻高宇珩的眼神同样落在她的脸颊上。他本以为出身乡野的少女极好辨认,只瞧打扮最土气,规矩最拿不出手的便是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若不是小厮指点,他丝毫看不出眼前的这一位就是顾轻幼。
但见她眉目轻盈,眼眸沁水,举手投足虽不是名门淑女们常用的规矩,却自有一番天然做派,浑然不见局促或不安之像。
高宇珩有些意外。
“少爷?少爷?”
小厮连连催促两声,高宇珩这才醒过神来,又觉察到众人的目光已见疑惑,不由得面色一窘,赶紧笑道:“红炉映梅花,正是作诗的好时辰。今日的第一轮诗便以绿梅为题,在座的小姐公子每人至少一首,自然了,多多益善。此外,我高府今日还请了圣手书生前来誊写诸位之诗,立时造册,传美于世人。”
听说题目为绿梅,在场的小姐公子们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毕竟,绿梅是近年来大誉才培植出的品种,古来并不多见,因此诗书上写绿梅的事也很少。这也就意味着,众人各凭本事,谁也借鉴不得。
“咱们姑娘会作诗吗?”晓夏看着一旁已经陷入冥思苦想的高璃月,轻声与素玉说道。
“姑娘不喜欢作诗的。”素玉淡淡一笑,显然没有晓夏那般担心。
这会,已经有小丫鬟前来呈送笔墨纸砚。高璃月一边替顾轻幼要了两张纸,一边低声说道:“唯恐今日丢人,昨晚我让弟弟提前做了几首诗给我以防万一。现下我倒是想出三两佳句,那这两首诗就都给你吧。虽说都是咏叹红梅的,但改改词亦是能用,总比你一会丢人要好得多。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是该学学如何作诗呀。”
说话间,她从袖口摸出一张小笺,轻轻塞在顾轻幼眼前一碟点心下头。左右皆有茶盏挡着,旁人倒是瞧不见。
只是高宇珩一直吩咐小厮留神着这边的动静,所以这动作之后,立刻有小丫鬟前去佯装添茶。待丫鬟确定二人传递的是一张写有字迹的小笺后,小厮立刻扭头回禀。
“若是平日,自然咱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但今日嘛,算她倒霉。”高宇珩听了小厮的话,拎着小狼毫的手轻轻一顿,随即笔触越发流畅。
“那……”
“盯住那张小笺,一会见我眼色行事。”高宇珩说话间,笔下正好写到盈盈素雪点碧玉这一句,分明是写绿梅,可他的脑海中不知为何竟然莫名浮现出刚才顾轻幼那双清丽的双眸。
真是有些可惜了。他暗自想道。不过,一想到缠绵病榻的祖父,高宇珩心中的几分同情也就泯然了。能与那李太傅狼狈为奸共处一府的女子,长得再出众又如何,定然也是心机深沉机关算尽的女子。
他对顾轻幼的一丝好感渐渐散去,脑海里开始酝酿一会要如何揭穿她抄袭一事。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众人的诗都已做好。高璃月拿起紫檀木兰花镇纸轻轻压住自己刚写好的诗句,吁了一口气道:“今日景色好,我写的比平时总算好一些,应该不至于被人笑话。对了,你听听我弟弟的诗句吧,他的诗与旁人绝对不一样。”
提起弟弟,高璃月的脸上多了些骄傲。
身为主家,高宇珩率先念过了自己的诗。今日作诗的题目本就是他定下来的,自然是先得了佳句才敢出题。故而这诗的确不算差,坐在小姐对面的夫人们忍不住连连颔首。纵然高府如今落魄了,但这位高公子的确是有才名的。何况这样的清隽书生相本就受贵妇们喜欢,在场的人自然赞不绝口。
第62章
“公子, 夫人小姐们都在不住口地夸您呢。”小厮凑到高宇珩身边道。高宇珩儒雅一笑,眼中颇有自矜之色道:“这几年的诗会皆是如此,还没见惯么。”
“今日还来了一位小高公子, 传说才华本事足以与公子您齐名, 却不知是真是假……”
高宇珩摆摆手道:“自然都是讹传, 常州是穷乡僻壤, 何尝出过什么大儒?不过是祖母念在他也姓高的份上,要我搭一把手罢了。哎, 到底是祖父辞官一事动摇了我高家根基,要不然祖母怎么会把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放在眼里。”
那小厮闻言谄媚一笑, 附和道:“这位高公子怕是位书呆子呢, 进了门就开始吟诗, 连茶都没喝几口。”
“笨鸟自然要先飞。”高宇珩不以为意道。
轮到高怀泽的时候, 众人都已开始添茶水或是吃点心。毕竟, 该夸的都已经夸得七七八八, 只剩这一个常州来的, 父亲官职又低微,实在是不足为道。
“这是高家的什么亲戚吗?模样生得倒是不错, 只是瞧着木讷了些, 头都不怎么抬。”亭子当中一位美妇先道。
“不是,听说是誉州骑都尉高家的嫡子,近来风头才起,有人说能配得上誉州四公子的名头呢。”
“怕不是吹嘘吧。如今这三位小君子虽然年岁小,但名头却都是一回一回的诗会箭会赚来的。这……还是常州来的……”那美妇人翻着白眼不信。
众人的议论声音不大, 但眼神中的怀疑却是藏不住的。而身边的高璃月连连催促, 惹得顾轻幼不免往高怀泽的方向多看了两眼。
与高宇珩的书生气不同,与高璃月的病弱也不同, 高怀泽竟然生得身躯凛凛,相貌堂堂,连脸庞亦是麦色的,配上入鬓的剑眉,更显整个人刚楞有力。而此刻,他已然开口,开始吟诵自己刚刚落笔写就的诗句。